摊开柔女敕的手掌按上独孤轻笑的胸口,闭眼半晌,突然出手如电,指绽莲花,听到噗噗几声,她在独孤轻笑的胸前迅疾点了几下。独孤轻笑猛咳了两声,当即坐起。虚暮凝皱着纤秀的眉头,不解问道,“你怎么了,是谁点了你的穴道?”
独孤轻笑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没时间解释,立刻盘坐起来,闭目内省。
见他拧着眉头,额上不断有汗水渗出,面上青一阵红一阵,似乎身体极不舒服。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瘦削的脸颊滚落下来,胸前的衣衫都被打湿了一片。原来,刚才虚暮凝一个飞扑,压在他身上,牵动身体,嘴巴自然一张,那冰魄丹当即便落入了口中,直接滚下了喉去。而独孤轻笑体内本就有根深蒂固多年未除的炎毒,因此这一冰一火,一阴一阳两股力量便在独孤轻笑的体内斗起了法来。
至于虚暮凝,她自然不会知道这些缘故,她只想到,自己好心解了独孤轻笑的穴道,竟然反被他如此凶狠地瞪了一眼,心中自然不忿,她气道,“你瞪我做什么!要不是我,三天前你早就淹死了!”说着她目露憎怨,并起葱根般的食指与中指,想也不想,凝劲一指便往独孤轻笑的胸口戳去。独孤轻笑正自调息,忽觉胸前期门穴被点,本来体内冰火相争,阴阳相持的局面正有缓和的趋势,可虚暮凝这一指正犹如深潭悬崖上滚落的一粒石子,寂静雪山中惊起的一声呼喊,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呼喊来万雪崩,独孤轻笑浑身一颤,睁开双眼,里面青紫光亮一闪而过,一大口鲜血便从嘴里喷了出来。
虚暮凝这一指其实也没用多少力,她心中所想只是让独孤轻笑难受一点,可谁曾想到,他竟会有这大的反应,虚暮凝躲避不及,给独孤轻笑的鲜血喷了一身,把一件鹅黄的锦缎袄子给污得面目全非,上面血迹斑斑煞是醒目。
“你……”虚暮凝指着独孤轻笑,瞪着一双又惊又怒的眸子,胸脯起伏不定,好似波浪一般,着实气得不轻。
突然,独孤轻笑一把抓住虚暮凝的手,虚暮凝正要惊叫一声,抽出手来,却见他抬起头来,嘴边是血,目眦欲裂,睁着那双满布血丝的眼睛,声音颤抖犹如被寒风刮得咯吱作响的枯木,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虚暮凝看他模样吓人,一时竟忘了抽出手来,嗫嚅道,“我……我没说什么啊……”
独孤轻笑抓她手上愈加用力,虚暮凝只觉疼痛,想要用力抽出来,可是独孤轻笑的手就好铁钳一般,时冷时热,还有汗水,把她纤细柔女敕的小手给抓得死死的,几乎捏得没有血色,他睁双吓人的眼睛,语气却有些急迫,问道,“你刚才说三天前,我昏迷了三天,是不是!”
虚暮凝的手被他抓疼,情急之中又抽不出来,不觉眼中便泛起了水雾来,瘪着嘴巴,带些哭腔道,“你……你放开我……我是说了三天前,可那又怎样……”
独孤轻笑一把甩开她手,挣扎着起身,随手披了件衣服便出了屋子。可刚走到门口,一只脚才踏过门槛,他脑袋一低,一口血便呕了出来。
扶着门框,他喘了口气,用白色的衣袖把嘴边的血迹抹去,走到屋外,只见天空阴暗,重云堆叠,零星的小雪缓缓落着,外面的世界一片纯白,那小雪好如蒲公英一般漫天的飘飞,当真是自由欢快,而冰冷的空气吸到独孤轻笑的嘴里,于他此刻糟糕的身体来讲,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他眼中露出一抹坚定,离了门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院中的白雪地上走着,后面虚暮凝追了出来,看他背影单薄,一头黑发散在身后,连着衣摆一同被寒风吹起,就如那劲风中,挣扎着始终不肯凋零的最后一片枯叶,下面露出白色的衣袖,殷红刺目。
虚暮凝面上有些焦急和烦乱,她咬着莹润的下唇,望着独孤轻笑,内心似在挣扎着什么,忽然,噗通一声,那独孤轻笑身子前倾,一头黑发扬起,下一刻便扑倒在了雪地上,虚暮凝面上一惊,小脚一跺,连忙跑了过去,抱起他道,“喂,独孤轻笑,你醒醒,你怎么了!”
独孤轻笑面色煞白,比那地上的雪还要白,他缓缓睁开眼睛,里面有一瞬间的失神,而后目光凝聚,看到面有担心的虚暮凝,他神色转冷,虚弱而坚决地道,“走开!”一把推开她,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仍旧往那院子的门口走去,可他脚步虚浮,仿似一阵风来便可以把他吹倒一般。
虚暮凝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推倒在地,心中愤怒,恨不得上去一脚,把他踹在地上,再狠狠地碾上几脚。然而,当她看到独孤轻笑那虚弱的模样时,又难免于心不忍,终究还是好心大过了愤怒,跑过去拉住他道,“你干什么,你……哎!”
独孤轻笑神色恍惚,脑中昏沉,好似意识都有些模糊了。他被虚暮凝突然一拉,险些摔倒在地上,虚暮凝及时把他抱住,想要骂他可又不忍心,只好放柔了声音,问道,“你受了这样重的伤,你要到哪里去?”
独孤轻笑仰头倒在虚暮凝的怀中,睁着迷蒙的眼睛,望着天空飘落的细细白绒,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他微微张嘴,声音轻得好似这天上的雪,可是,又含着极浓的眷恋,喊道,“小菀……”
“小菀?”虚暮凝听得清楚,她柳眉微微一皱,这名字好似在哪里听到过。
这时一小朵雪花点在了独孤轻笑的眼中,就如一片白梅的花瓣落在了一个小湖上,还漾起了淡淡的涟漪。
独孤轻笑缓缓闭眼,好似在感受那雪花的温度,几个呼吸后,他睁开眼睛,里面的血丝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明亮与清澈,还有一些晦暗的忧伤。
见他站直了身子,离了自己的怀抱,虚暮凝道,“你……”她本想问你到哪里去,可是看到独孤轻笑一言不发,身形零落的模样,一时又觉得自己似乎不该问得太多,再问多了,不是关心,而是打扰。
天地茫茫,一片惨白,雪越下越小,似乎停了。
独孤轻笑孤身一人在雪地上走着,迈出的步子极为清索,似乎没什么力气,然而,留下的脚印却很清晰,绵延一线,另一头还连着兀自有些发愣的虚暮凝。虚暮凝望着远去的独孤轻笑,细俏的眉,微微拱起,就像白玉上的褶子,极是惹人怜爱。她低头思忖了片刻,再看那逐渐远去被雪映得苍白的背影,她眉头忽的舒展,眼中闪烁着灵动的光彩,仿似决定了什么,朝那个孤单的背影跟了过去。
独孤轻笑和虚暮凝离开了院子,他们都不曾记得或是发现院子当中还有一个人,独孤帘。他此刻正站在一株叶子掉光的老槐树下,透过院门,看那逐渐远去的两人一点一点消失在白茫茫的尽头,嘴边泛起了若有若无的微笑。他左臂伸过头顶,只见食指和中指之间正夹着一张细长的纸条。此刻天上阴云散开,一缕金光从云中射了下来,好似一支金色的利箭,穿透这张纸条,射在了独孤帘的脸上。纸条被染成了淡淡透明的金色,而独孤帘那双似笑非笑的眼,似乎受不了这光线的照射,微微眯起,显得更加的令人捉模不透了起来。
听他声音悠然素雅,仿似念诗一般地道,“这句子没有半分美感,如何能够拿得出手?”他略作思索,继而展颜一笑,心中好似寻到了极好玩的物事,缓声念道,“你心若愿暮凝安好,飞马踏月不亦慢乎……”言罢两指一松,任那纸条被金光射落,飘摇着落下又被微风卷起,他嘴角微翘,身子化作一阵清风,空余此地一庭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