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品文站在草地上,见父亲神情严肃,方知父亲修山事关重大,自是点头不语,等待父亲开口。
颜崇德环顾四周无人,开口念道:“子时天明,刷立天庭,天鸡下凡,百凤啼鸣。”
颜品文念了一遍,万分费解:“这是啥子意思,子时怎么会天明呢?刷立天庭……天鸡下凡……哎呀,弄不懂?”
颜崇德满怀敬畏地轻声说道:“神仙偈语凡人都是弄不懂的,到时自有应验。当时,我也想问个究竟,兰阴阳和谢道士都说天机不可泄露,到时自会显现,你要牢记于心。”
颜品文紧张地点点头。
颜崇德了却了一桩心事,每日又按例到自己的田边土坎上去巡视一番。一天上午,他到大水田边去看冬水田的水关得好不好,袁保长从官道下面兴匆匆地走来,离颜崇德还有十多步远便大声喊道:“崇德兄,全家安好?”
颜崇德回头一辑:“托你的福,还好,还好。袁保长到哪里去?”
袁保长走到他面前笑着说:“我到铁路沟去给舅舅做生。”
颜崇德双手抱拳:“哦,恭喜、恭喜,祝你舅舅高寿。”
袁保长抱拳回礼:“谢谢崇德兄吉言。哎,当真,贵少爷中学毕业了,你想他奔啥子前程?”
“谢谢关心,犬子苦略有小成,杨芳毓把他看上了,过了年叫他到重庆去——”
未等颜崇德说完,袁保长忙道:“到重庆去?重庆哪里还去得!崇德兄,你没听说民国政府都迁到重庆来了吗?”
颜崇德摇摇头,不解地问:“民国政府不是在南京吗?国父的陵墓也在南京,蒋总统中正先生怎么把国民政府迁到重庆来呢?”
“哎呀,这是今年的事情,日本人抢了我们的东三省,还想占我们全中国,南京沦陷了,蒋总统没办法,只好迁都到重庆。说是日本鬼子天天都在轰炸重庆,有一天就炸死了几万人。现在我们后方到处都在抓壮丁。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你最好不要让贵少爷出去……”
颜崇德大为惊骇:“哎呀,谢谢你的提醒。”他拱拱手:“我晓得咋办了,你慢走。”
袁保长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哎,贵少爷今年是不是十七岁了吗,说人妇没有?”
颜崇德笑着:“托福你问,犬子无能,还没有提亲。”
“哎,我早就想给你说的。”袁保长回过身来:“我舅舅家有一户姓宋的邻居,宋家有个女子今年也是十七岁,此女端庄贤淑,天生质丽,家教也好,正好我今天要去舅舅家拜寿,如崇德兄有意,我顺便去宋家给贵子提亲,如何?”
颜崇德作揖不迭,高声谢道:“托袁保长的福,劳慰、劳慰。”
别过袁保长,颜崇德匆匆回到家里,忙把颜品文叫到堂屋里,武断地说:“重庆你不准去了,现在你哪里都不准去。”
事发突然,颜品文大惑不解:“好好的,为啥子呢?”
“现在日本鬼子凶得很,蒋总统都到重庆来了。天下浩劫,兵荒马乱,你女圭女圭还出去干啥子?”
“既然蒋总统都到重庆来了,那重庆就是最安全的,到杨芳毓的军工厂做事,就是最安全的,还怕啥子?”颜品文忍不住争辩。
“哪里有什么安全?日本人的飞机在天上一炸一个准,还是我们乡下安全,反正你现在不要再想到重庆去的事。”颜崇德看着他又说道:“我们一家三代单传,你女圭女圭出了事怎么得了?”
“人不出门身不贵,火不烧山地不肥。”颜品文坚持说:“国家有难,正当建功立业,那有在家苟且偷生之理,我要去!”
颜崇德怒道:“你女圭女圭敢,你是独子,民国政府抓壮丁都不会抓你。你想建功立业,以后有的是机会。父母在,不远游。这些古训,你不懂吗?”
颜品文不敢悖逆,说道:“好嘛,我听大爷的。”湖广人把父亲称为“大爷。”湖广填四川,也沿用旧俗。
“不仅不准出去,你今年满了十七了,该说人妇了。我今天碰到袁保长,已托他给你做媒,你成了亲,也该给老子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了。”
颜品文站在香火前嚷了起来:“哎呀,大爷,我还小,等两年再说嘛。”
颜崇德斩钉截铁地说:“不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早栽秧,早打谷,早接婆娘早享福。老子生你就生晚了,你要给老子早点成家生子。”
两天后,袁保长回话:宋家同意这门亲事。颜崇德喜上眉稍,亲自上门找兰阴阳合八字、查婚期。兰阴阳算来算去,一阵忙碌,八字相生,十月初二是黄道吉日,娶亲时间就定在这天。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人逢喜事精神爽,成亲这一天,颜品文一袭蓝色长衫,身披大红彩绸,眉目英俊,气宇轩昂,有如玉树临风。迎亲路上,引得一路乡邻“吱吱、呀呀”称奇。一个有志少年,生长于礼、孝时代,被迫弃志重孝,娶妻成家。
志大才高气宇轩,文韬武略布胸间。
生不逢时耐岁月,哭笑无声问苍天。
中午时分,迎亲队伍吹吹打打把新娘宋明香迎到颜家。轿夫落轿,宋明香头顶盖头,在宋家送亲人的牵扶下,跨进颜家大朝门。院坝里早已摆好了酒席桌椅,自然是高堂在上,执事如仪,宾朋满座。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其乐晏晏,杯觥交错。中午喝毕喜酒,谢过大媒,晚上闹起洞房,直到戌时方得清静。颜品文在新房里揭开坐在床上新娘的盖头,但见宋明香长发盘起,脸庞秀美,明眸皓齿,肌肤洁白,犹如九天仙子下凡尘。顿时想起李白的两句清平调来:一枝红艳露凝香,**巫山枉断肠。颜品文见宋明香长得如此漂亮,不禁眉开眼笑、欣喜无比。少年意气,雄心壮志,全都倾注在洞房花烛夜里。两人宽衣解带,一番**后,颜品文说:“哎,婆娘,没想到你这么漂亮,真是上天有眼。我们两个郎才女貌,以后我们生的子女肯定也是人中龙凤,长得一表人才,你说是不是?”四川人称妻子叫婆娘。
宋明香羞羞涩涩,默默点头。颜品文又说:“大爷想我们早得子嗣,为了尽孝,你要给我生五个儿子,我把名字都想好了。老大叫颜定平,小名叫‘中元’,寓意是中状元。老二叫颜定正,老三叫颜定安,老四叫颜定成,老幺叫颜定国,就是能安邦定国。另外,我要给幺儿取个小名和号名,小名叫德国,意思是以德治国,寓意是得到这个国家。号名以祖先在大朝门上写的家训‘公心为上’为意,简称‘公上’为号,意思是要他一生一世,对人处事都要以公心为上。书上说大丈夫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宜修在我身上,五个娃儿齐家的齐家,治国的治国,平天下的平天下。五个娃儿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连起来便是‘平正安成国。’祖先积的德,一定会应验在几个女圭女圭身上,你说这么取名要不要得?”
宋明香喜滋滋地说:“你的志向太大了,齐家想来是富贵之家,治国莫非是总理宰相,平天下大概就是将军元帅吧。贱妾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君你想怎样取名就怎样取,我只管尽孝道、守妇道,相夫教子就是了。”
颜品文亲了她一口:“不是我的志向大,是大爷的志向太大。他说兰阴阳和谢道士看了我们的屋基风水,发现后山是一块真龙宝地,叫大爷把坟山修在哪里,说二十年内必出一个大人物,想我颜氏门中又要出大贤大贵之人。这样想来,我们现在结婚,应该就应在我们的儿子身上。我想望子成龙,五子登科,望天从愿,所以先取上这五个名字备着。”
次年二月,寿民中学通知颜品文到重庆,颜崇德婉言拒绝了。颜品文结婚后,颜崇德便让他当家。农事安排,亲戚往来,米粮买卖,慢慢由颜品文筹划主持。
俗话说心诚则灵,天从人愿,宋明香婚后有喜,头胎便是个儿子,取名颜定平,小名中元。隔两年生了个女儿,取名颜碧琴。又隔两年生了个儿子,取名颜定正。弟兄排行老二。有了两子一女,颜家尽显龙凤呈祥,人丁兴旺,乡亲邻里羡慕不已。
乙酉年即民国三十四年秋,颜杨氏因病撒手西归,颜品文请来谢道士在堂屋里做了几天道场,乡亲邻里都来帮忙。自颜品文下,全都披麻戴孝,跪接前来吊丧亲友。戴孝之人日不能坐着吃饭,夜不能在床上睡觉,若晚辈座着吃饭、在床上睡觉,已逝老人的灵体便会一直跪在地上,如此后人便忤逆不孝,要遭天打雷辟。颜品文重孝在身,悲伤不已,跪在地上三天两夜未起。第三天晚上子时,谢道士正左手立胸、右手用法棍敲打木鱼念往生经,忽然一股仙风从门外吹来,将谢道士罩在风中。仙风过后,谢道士闭目不动,仍左手当胸,右手拿着法棍举在胸前一动不动。颜崇德、颜品文等在场之人无不惊骇,不知所措。一刻后,谢道士恢复常态,先看了颜崇德父子一眼,然后继续念经。丧期定在当日早晨卯时下葬,八个抬丧匠将颜杨氏的灵柩抬出堂屋,放在地坝里,孝子贤孙跪满一地。谢道士作完法喊一声“起”,八个抬匠喊着抬丧号,将灵柩抬出大朝门,沿后山缓缓而上。送丧队伍哭天喊地、喊爹喊妈,哀嚎声震天。到了坟墓前,左侧山门早已开启,谢道士继续作法,口中念念有词,念毕,拂尘一挥,几个石匠、抬匠把灵柩往山门一推,灵柩安放在坟墓中四平八稳,谢道士急令关山门。就在此时,忽听一声鸡鸣,小潭里的水起了一串串水泡直往上涌。谢道士睁开法眼一看,只见坟中冒出一道白烟,化着一只天鸡,朝凤石飞去,在凤石上空盘旋了三转,直向白虎坡下飞去便无踪迹。谢道士深知就里,缄口不语。封好山门,随众人回到颜崇德家里吃斋饭。
斋饭过后,谢道士把颜崇德父子叫到后山坟前,见四处无人,说道:“亡灵颜杨氏系阳寿所限,天命所归,你们要节哀顺变。”
颜氏父子点点头。
“茫茫宇宙,历历大千,星星万点,万点一圆。上天本无时空之别。生即是死,死即是生。人类把地球时空分为世纪、上中下叶、春夏秋冬、年月日时,这只是人类便于记事而已,对天界光明永恒毫无意义。”谢道士继续说:“在创世时,天界发生了一场浩劫,火星上的天鸡至尊,乃王中之王,尊者之尊,负责守护火星疆域的乐土安全,保护子民永享极乐。盘踞在水星的赤龙大帝不甘水星有水无陆,肆意呑并火星,率龙子龙孙、蟹兵蟹将起兵进犯,在天庭中排兵布阵气势了得。天鸡至尊率天鸡、百凤迎战,在水、火界上与赤龙斗法。自古水火相克,水火不容。天鸡至尊和赤龙大帝法力不相上下,斗得难分难解,斗了八百一十九天,赤龙大帝法力不支,败下阵来,退回水星固旧生息。所谓神仙打仗,凡人遭殃,水火相残,宇宙遭劫,天界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由此,该隐诛弟,揭开了人类互相残杀的序幕。人世间充满着强暴、仇恨和嫉妒。火星上面的星球被熊熊天火烧成祼星,了无生息。此战拢乱天庭,惊动上帝。上帝问罪,方知赤龙霸气难泯,挑起事端,祸乱天庭,触犯天条,盛怒之下处以取消赤龙‘大帝’封号,将赤龙打下地球大西洋受轮回之苦。赤龙不服惩处,但又无可奈何,为泄心中怨气,一怒搅翻水星,水星之水直泻天际,冲向九十九重天外的地球。洪水自天而降,一连下了数十天,地球被淹,人和动植物全部陷入没顶之灾,连世界上最高的山峰都低于水面七米,故有‘女娲补天’,‘大禹治水’之说。
天鸡至尊虽大获全胜,但也元气大伤,法力受损。因守土有功,受到上帝褒奖。鉴于天鸡至尊元气大伤,上帝令金、木、土、北斗众星护驾天鸡至尊到月球静休,赏赐修炼天功。天功就是人类所说的智慧。众星得令,护驾天鸡至尊光临月球。开天辟地众星捧月,张果老倍感荣幸,率嫦娥、玉兔、百凤众仙到月门接驾。礼毕,张果老安排天鸡至尊在菩提大殿修炼天功,仍谴嫦娥、玉兔、百凤众仙服侍。月球光明无限无黑白时日之分,天鸡至尊有众仙助力,不时恢复元气并炼就天功。闲瑕之时,站在菩提树下览胜。嫦娥、玉兔、百凤众仙被天鸡至尊神采所惑,动了凡心,玉兔争先向天鸡献情,众仙随之示爱。”
听到此处,颜氏父子相互一视。
谢道士神情严肃,并无调侃之意,继续说道:“天鸡至尊经不起嫦娥、玉兔及百凤众仙诱惑,也动了凡心,以目传情,与众仙神交,犯了yin戒,被护法使者看在眼里,报与如来佛。月球属如来管辖,如来法眼一开,便知就里。万恶yin为首,火星属西方乐土,属上帝辖区,天鸡是上帝爱神,如来采用感应之法知会上帝。上帝闻后大怒,责令将天鸡至尊打下九十九重天。如来立即降罪传法旨,天鸡被罚取消‘至尊’封号,贬下凡间地球东土后山坡下戴罪修行,许诺天鸡若能立志普度众生,届时让天鸡投胎转世,赐与天鸡惊天之志,补天之才,历经万劫,济世救人。阳寿归终,功德圆满,回天界复职,再享至尊封号。天鸡被罚下凡,立即化作那块凤石立于后山。”
谢道士指了一下凤石又说:“赤龙被罚下凡,心有不甘,潜心修道,立志成魔,得道后誓报因天鸡至尊被罚下凡之恨,寻觅天鸡之所在,在东土富士山洞天福地蛇魔洞中发现一千年蛇精,便助其魔力,蛇精瞬间成魔,兴奋不已,随赤龙腾云驾雾在天地间寻找天鸡下落。赤龙和蛇魔到了天府之国,见天鸡化着一块凤石在此后山修行,赤龙便将蛇魔点化成一块龙石并排于凤石处,就是凤石旁边的那块龙石,责令蛇魔时时窥探凤石的一举一动,伺机置天鸡于死地。天鸡见赤龙将蛇魔点化成一块龙石窥探自己,她见赤龙仍霸气十足,还是自以为是,深知赤龙和蛇魔都没有天功,便采用障眼法将元神移至白虎坡下金凤凹处。”他用手指了一下白虎坡下:“就在哪里。”然后又说:“天鸡巧用龙虎相克之数避其赤龙锋芒,保全自己再炼天功。
天鸡被贬下凡后,如来随即处罚嫦娥、玉兔和百凤众仙。
嫦娥乃众仙之首,相传她是后羿之妻,因偷吃不死之药而上了月宫。现又犯了yin欲之罪,如来念其要为张果老做事,虽有不死之身,可免下凡轮回,但罪责难逃,处以终不成佛之罚。
玉兔和百凤众仙实乃天上人间、艳动鬼神、俏丽风流、一等一的娇娃仙子!但因凡心不死,yin欲不泯,因果报应,论罪当罚,被如来打回三界受轮回之苦。
玉兔和百凤众仙被贬下凡后,历经数道轮回,仍凡心不死,yin欲不泯,相思天鸡之情与日俱增,纷纷飞到对面的百凤坡上与天鸡隔水相望,以解相思之苦。她们不知天鸡元神移至凤穴凹处修行,误认为天鸡断了**,不理她们,故而苦苦相盼,亘古不去,化着百凤斑状永久相伴。灵体又经数道轮回,五十年内玉兔和百凤众仙又将先后投胎转世,再护伴天鸡。
昨晚子时仙风罩身,如来法旨:天道生变,丁酉之年,天鸡下凡。天鸡吸天地之灵气,受日月之精华,不久便要投胎转世,届时自有天机。赤龙困天鸡,天鸡戏赤龙。天鸡与赤龙六十年风云大戏即将来临。因天机不可泄漏,佛祖只叫我告诉你们这些。”
父子俩惊愕之状溢于言表。颜品文忘了丧母之痛,很久才回过神来:“你说天鸡在金凤穴凹处修行,我信。”他对着颜崇德问:“大爷,你想起没有,最近几年来,我们和邻里每天子、午时都要听到雄鸡打鸣,居然找不到下家,原来是天鸡在叫,通过谢老师这么一说,就啥子都明白了,当真好神奇哈?”
颜崇德也忘了丧妻之悲,惊呀地说:“当真,就是,好稀奇哟。”
谢道士了却使命,倍感欣慰,高兴地说:“好,我走了。”他刚走到小潭旁边,突又回身站着道:“哦,还有一事要交待:天鸡转世虽有众神护佑,但赤龙要派人来取天鸡精灵,你们一定要守护好凤石和天鸡修行之地——凤穴凹处,不准任何人损坏凤石或取走天鸡精灵金身,否则祸害无穷。切记、切记。”
父子俩面面相觑,把谢道士送到官道上才往回走,一路上冥思苦想,但仍不明所以,难解个中玄机。
几年间,颜品文身形愈加魁壮,天庭饱满,地阔方圆,俨然一副当家人形象。一日清晨,见父亲坐在堂屋里,颜品文便到小方桌左旁的太师椅上坐下:“大爷,我想把房屋改成四合院瓦房,想请兰阴阳来看一下风水朝向,定个黄道吉日,明年开春就可动工,不知大爷意下如何?”
颜崇德磕磕烟灰:“现在是你当家作主,你想建就建,问我干啥?”
颜品文说:“修房造屋是个大事,还是要大爷作主。”
颜崇德焦躁地说:“哎呀,你比老子能干,也比老子想得周到,老子想安心享几年清福,改不改造你自己定。”
颜品文像是无奈又像是骄傲:“既然这样,大爷就安心亨福,我再仔细酌量”
颜崇德把手一挥:“好,好,我想抽杆烟,你不要再烦我了。”
颜品文苦笑着走出堂屋,站在院坝里,见长工吴江和魏大洪从侧房里出来,扛着锄头要去挖土,忙问道:“你们看见李之黑没有?”
吴江抬头看了看东方,见阳光灿烂,白云飘浮,红红的太阳爬起来了一丈多高,说道:“太阳都这么高了,他可能割牛草去了。”
长工包吃包往,每月打两顿牙祭,一年两套春秋衣服,三年一套冬季棉衣,每年可得几担粮食养家,长工也尽心尽力,一年四季的活不用主人安排,农忙农闲都能自个找活干。吴、魏二人下地不久,颜品文见李之黑割了一背篓牛草回来,等李之黑在牛圈里喂了牛出来,颜品文以孩子的称呼叫道:“李幺爸,请你帮我到兰家沟去接一下兰阴阳,顺便割两斤猪肉回来。今天中午打个牙祭。”
李之黑长高了,但身材瘦削,从小缺衣少吃,长得颧骨略高,额头较窄,面目干练。这几年在颜品文家当放牛匠,衣食无忧,他对颜家很感激,把牛儿喂得肥肥壮壮的,应道:“好,少东家,我马上就去。”伸手接过颜品文递给他的几个铜元便走了。
颜品文转身朝院坝左边走去,以步代尺测量建四合院瓦房的尺寸,计算每间屋的进深多长,开间多宽,能修多少间瓦房。在丈量到佃户黄江成居住的屋前时,正巧黄江成出门,见到颜品文忙弯腰问好:“少东家好。”
颜品文答道:“好,好,我想把这些草房改建成瓦房,先量一下尺寸。”
黄江成结婚四年,生有一女一子,长子叫黄东长。全家居住的是颜品文的两间房屋,交租后的粮食足以养家。他听说要建瓦房,兴奋地说:“修房造屋是天大的好事,恭喜少东家。”
颜崇德五十八岁,儿孙满堂,人们认为这就是福。此时正值三九时节,寒风刺骨,他穿着长衫,拄着拐杖,带着中元从后门到了后山,看了看山水和庄稼,心满意足的从右边山口下山。走到白虎坡下的小路上,碰到在张祖伯家打长工的张子洪穿着一身烂棉衣,双方作揖。张子洪道:“颜大爷好,你又出门来看你的庄稼了,你好福气哦。”
颜崇德笑道:“托你的福,还好。你家还好吧?”
张子洪一脸愁苦:“难为你关心,吃了上顿没下顿,连年都过不起了,让人见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哪个不会遇到点困难。”颜崇德从裹袋子里抓了一把铜钱递给张子洪说:“这点钱你拿去买点年货,让全家好好生生过个年。”
张子洪再三不要,颜崇德便把铜线硬塞在他围腰袋里:“过日子要紧,这点钱可解一时之急,但愿明年天年好些,好些收成,大家都好过日子。”
张子洪突然跪下,一边叩头一边说:“颜大爷大恩大德,永生不忘,今生若有出头之日,一定涌泉相报。”
颜崇德急忙把他扶起来:“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有什么报不报的?快别客气。”张子洪千恩万谢地走了,颜崇德牵着中元也慢慢地转回家。
颜品文正在大朝门口丈量筹划,一眼看到袁保长从太阳田的田坎上走来,马上向前迎接:“袁保长,稀客、稀客。”
袁保长道:“小当家好,不好意思,又来打你的麻烦了。”
到了大朝门,颜品文伸手请进:“哪里、哪里。袁保长贵客,请都请不来,何来麻烦之说。”
两人进了堂屋,分宾主坐下。袁保长开门见山:“小当家,不好意思,我清水河有个同宗兄弟,才二十多岁就死了,留下孤儿寡母,无田无地,没吃没穿。弟媳带着一岁多的小侄袁开宗投奔于我,你晓得我的家档,房子又窄,只能临时安顿她们,难解她们一世之困。思来想去,只有请你行善,能不能借一间房屋给她们母子容身?”
颜品文本想说打算改建瓦房的事,一听母子二人如此可怜,便不忍心拒绝,说道:“好嘛,我送左边一间厢房给他母子俩住,借一间猪圈给她喂猪,让她母子俩慢慢地过日子,你叫她们搬来就是。”
袁保长顿时站了起来,双手抱拳:“太谢谢小当家了,小当家仍有老当家积善行德之风。难得,难得,谢了。”
颜崇德带着中元从后山慢慢地踱了回来,颜品文把袁保长相求之事说了,颜崇德说:“你做得好,做人就是要助人为乐,有求必应。常言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积德行善做好事,早迟会有好报的。”他忽然话题一转:“说到这里,有个事情老子一直耿耿于怀,好像对不起你似的。你没有到重庆去,老子好像有愧于你,现在抗战胜利了,天下太平了,以后要让几个孙子多点书,让他们去闯世界,打天下,说不定兰阴阳和谢道士的话当真要应验在几个孙子身上。”
颜品文结婚、生子多年,母亲去世,只有为父亲尽孝。国家历经八年抗战,他已早无少年意气。一听父亲说兰阴阳和谢道士的话要应在几个儿子身上,又增强了他望子成龙的信心,高兴不迭,答应了几声“好”后,便出门去了。
一个时辰后,李之黑提着两斤猪肉,陪着兰阴阳来了。颜品文在大门口接着兰阴阳,领进堂屋,颜崇德起身迎接,请兰阴阳坐在客位上。
颜崇德坐在主位上说:“今天请兰先生来,是再想请先生帮忙看一下屋基和向山,品文想把现在的草房拆了,重新盖成四合院瓦房。”
兰阴阳听后若有所思,但欲言又止,改言他道:“那我们到后山上去看一下再说。”
此时中元来到堂屋,见颜崇德要走,拉着颜崇德的长衫不放,叫到“爷爷,我饿了,我要吃糖。”
颜品文在旁阻止道:“中元,没家教,来了客人也不打招呼,快叫兰爷爷。”
中元属龙,天生一股霸气,他不管这么多,仍叫着要吃糖。颜品文无奈,在平柜抽屉里拿了一块米花糖给他,他便跑到院坝里去了。
颜崇德拄着拐棍在前引路,兰阴阳居中,颜品文在后跟着上了后山。
到了颜崇德修的墓地前,兰阴阳举目看了一下四周,他见颜品文身高五尺,长相英俊,便示意颜品文伸出左手。他抓住颜品文的右手掌翻来覆去的看,问道:“你现在有几个娃儿了?”男左女右,男人四十岁前看右手,四十岁后才看左手。
颜品文道:“福了你问,现在有三个,两男一女。”
“从你的子星上看,你还要生五个,总共是五男三女,这是天意,当年我就晓得了,所以叫你们用八根木棍钉在长五尺,宽三尺的宝地上。这五个男丁之中,必出一个大人物。”
颜品文惊讶道:“哎呀,兰老师,你硬是算到我心里去了。我就是想生五个儿子,连名字我都给他们想好了。我想要我的儿子个个都有出息,个个都当大官,我还想我的幺儿当皇帝,你当真是神仙!算得这么准?”
兰阴阳也算是书人,深知颜品文之志,笑着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望子成龙不为过。虽然你心圆志满,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只怕事与愿违。近来我夜观天象,只见赤色弥天,紫气东南移。天有异象,国有异变,只怕你的孩子当中,只能出贤人,出不了贵人。”他不管颜氏父子的感受,又看了一下颜品文左手掌纹说:“你家虽有这块真龙宝地,但天道有变,飞龙在田而不在天,你的幺儿纵有济世之志,补天之才,终因受困而难以施展才华,还会为情所伤,因才受困,最终只能成大贤。这男丁前半生有大磨难,还会有亲人因他丧命。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天地循环,命中注定了的,非人力可以改变。”他看了一下隐蔵在竹林之中的茅草屋说:“另外,你们改建瓦房的事,最好缓一缓,等天象明朗后再说。”
颜氏父子不解其意,异口同声地问道:“此话怎讲?!”
兰阴阳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我也讲不清楚,只是站在这里,又觉心中恍惚。修房造屋是个大事,不能逆天行事。”
颜品文从小私塾,在寿民中学毕业后,又把家传的《颜氏家训》和《四书五经》、《春秋左传》、《资治通鉴》常常研习,兰阴阳讲到天地风云,当然意会,父子俩对视了一眼,都不再说话。
不知兰阴阳又有什么玄机?篇幅所限,下回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