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德玄说话算数，不到两日，官府的批文就下来了：擢升胡作非为开封府监市，俸禄五十石。
宋代的官僚机构大致可以分为十八层，从正一品、从一品到正九品、从九品。像太师、太傅、太保，这些没有实权的官职都是正一品，是专门封给那些德高望重、再无可升的老臣。真正有实权的，要从从二品开始说，内阁学士、各省的巡抚、布政使都是从二品。再像赵光义登基前做的开封府府尹，虽然只是正三品，却因为掌握有实权，比那些一二品的官还受人待见。自从三品往下，大多是些地方官，类似并州知州这种就是正五品，而并州团练使和通判则是从七品。最后正八品、从八品、正九品、从九品这四级，除了翰林院的典薄、刑部司狱等，就是些地方主薄、吏目了。最后还有一种特别的，就是像胡作非受封的“监市”这样没有品级的小官，各县典史、驿丞也归属这类。
新官上任三把火，胡作非这个芝麻官好歹也要点三根火柴。这第一把火，胡作非就烧到了整个开封府最赚钱、关系最错综复杂的地方——汴河。
有了之前处理城门口侵街问题的经验，胡作非也受到了启发。堵不如疏，既然强打不能遣散那些占街为市的百姓，沿用疏导转移的手段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整个开封府的小商小贩成百上千，若是聚在一起，也需要好大一块儿地方。胡作非勘察了整个开封府，也只有汴河沿岸才能容下这么多商人。
说起汴河的起源，就要追溯到隋炀帝时期了。隋炀帝在位时，为了乘龙舟下江南，一睹扬州的风光，于是发动河南淮北的民众开掘了这条当时名为通济渠的大运河。“万艘龙舸绿丝间，载到扬州尽不还。应是天教开汴水，一千余里地无山。”自洛阳西苑引谷、洛二水入黄河，经黄河入汴水，再循春秋时吴王夫差所开运河故道引汴水入泗水以达淮水。故运河主干在汴水一段，习惯上也呼之为汴河。船舟如织，往来不停，两岸餐饮业发达，也有许多纸马铺，就是卖祭祀用品的地方。隋炀帝游览扬州时被宇文化及害死在船上，他无心插柳修成的这汴河却造福了后世几百年的繁荣。汴梁上下几十万的百姓，每天所需粮食无数，全靠这条运河从江淮湖浙等地运来米粮。天下的珍宝顺着这汴河汇到汴梁，成了官僚机构的私有物。一些各地的特产顺着这汴河汇到汴梁，成了老百姓眼中的新奇物件。汴梁河不只是沟通南北的运输枢纽，更是维系天下太平的大宋“龙脉”。
汴梁河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重要地位，这里是北宋黑帮藏污纳垢之地。
汴河两岸鱼龙混杂，许多地下组织都是传承了上百年的老字号。这些地下黑帮的存在是出于北宋上层阶级的某种需要。众所周知，北宋是士大夫（公务员）待遇最好的朝代，赵匡胤为了稳固江山，在赵普的建议下玩了一出杯酒释兵权。他鼓励部下广积钱粮，能捞就捞，对贪污纳贿之风也是大加提倡。到了赵光义当政时期，这种习惯被保留了下来。当官的收了不少好处，可是却没个销赃的地方。于是，在有心人的操控下，这汴河两岸的地下黑帮就成了一处风云际会的场所。
“我的计划若想实施，少不了一些地头蛇的援手。只是我人微言轻，他们未必会把我放在眼里。”胡作非望着河水拍岸，呢喃着。
徐锦衣手里捧着几份资料，瓮声瓮气道：“胡大人，你要的资料在下都搜集来了。”
胡作非友好的一笑道：“徐大哥，你我兄弟相称便好。还有，说句不害臊的，兄弟我目不识丁，这些资料还要麻烦徐大哥为我讲解一下。”
徐锦衣坦然一笑，“那我就冒昧称呼你胡老弟。你听好了。”
“汴河码头势力最大的就是那三大船帮。这第一位，是四海兄弟会，帮主彭正大以前是吴越之地的水匪头子，十年前带人来了汴梁，只用了五年吞并了许多大的船帮，成为这汴河第一大帮；第二位，是九州商会，帮主余得水人脉极广，似乎与西北几位藩王以及南方众多巡抚的交情都十分要好；最后一位，是齐头帮，帮主是兄弟俩，哥哥叫郑大钱，弟弟叫郑老钱。齐头帮是三帮中历史最久的，已经有六十多年的基业。这三大帮会垄断了汴河至少百分之九十的生意，都是说一不二的主。”
“如此说来，只要这三家肯点头，在汴河两边做生意的事也就水到渠成。”胡作非沉思一番，拍手道“好，我这就亲自去拜访这三大船帮。”
徐锦衣皱了皱眉，劝道：“三大船帮的帮主都不是什么善茬，胡老弟，你若是孤身一人深入险境，怕是会有麻烦。”
胡作非狡黠的一笑道：“怎么回事孤身一人，不是还有徐大哥陪我一同前往吗？徐大哥，你不会抛弃我吧？”
徐锦衣哭笑不得，这才晓得上了胡作非的当，说道：“就冲你一口一句徐大哥叫得好听，我也不能回绝你。我在羽林军待了十几年，要保你安全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不知道胡老弟你想先和哪个船帮把话挑明？”
胡作非握紧了手里的资料，嘴角微微上扬。
“就选……齐头帮。”
水花拍打在船边，荡起一层层的波纹。
郑老钱夯哧夯哧的提着两坛子酒，跳到岸边的大船上。他那双大象一般的粗腿落在甲板上，十几米长的小船一阵摇晃，几乎要翻入水中。
船舱内传来一声暴怒，不一会，一个瘦长脸的汉子掀开船帘，愤怒道：
“你这憨货，说了你多少次，上船的时候要轻点，你却不听！”
瘦长脸闪回船舱，郑老钱嘿嘿一笑，跟着也弯腰走了进去。他放下酒坛，扫了眼桌子，诧异道：“哥，你又在学认字了？”
郑大钱没好气道：“是，难道你也看不起我？”
郑老钱挠了挠头：“咱们跑船的识不识字有啥关系？你要是想找个人算账，请个账房先生不得了，干嘛非自己折腾自己？”
郑大钱涨红了脸，忽然一跃而起在郑老钱头上敲了一记。他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在两米好几的郑老钱面前就像个孩童，不奋力一跳还真打不到。
“哥，你揍我干嘛？”
“没出息的。”郑大钱数落起弟弟“你就不往远了想？你看那些朝廷的大官一个个都知书达理，咱们学点知识，和他们打交道也显得不失规矩，省的别人骂咱们是土包子。说不定……我还能混个功名啥的。”郑大钱眼珠子一转，拉过郑老钱贼兮兮道：“老钱，你说我要是把船帮托付给你，我去朝廷做官，我能做什么官？”
郑老钱挠了挠头，说：“就凭老哥你那一头鬼点子，准能做个监察河水的都转运使。”
郑大钱呼吸一滞，干笑道：“我就不能找个职位再大点的差事吗？”
郑老钱嘀咕道：“再大点的差事……那你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混上个押运官粮的船老大！”
郑大钱仰面一躺，歪倒在地板上，痛苦道：“不开船行不行啊！”
“两位帮主，有个自称开封府监市的人想要见您二位。”
郑大钱忽的一下从地上坐起来，和郑老钱对视一眼，向着船舱外淡淡道：“带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