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雪停了。天还是阴沉,雪地上凝结着厚厚冰层;营地的帐篷成了一座座小雪山,连绵起伏,甚是好看。医生一早就又照着卓浪昨夜的嘱托,提了药箱,踏着风雪,前来替阿兰诊疗;他年纪已经很大了,两鬓斑白,颌骨突出,下巴上黏着几绺稀稀拉拉的胡须,背略微有几分驼,却还依旧精神,目光矍铄。
卓浪一整夜都在阿兰的床边陪着她,阿兰高烧不退,昏沉迷糊;他给她煎药,用湿毛巾交替着敷她的额头。老医生把了一下脉,再伸手指贴到阿兰额头,叹气摇头。卓浪急切地问:“医生,她的病情怎么样?”
“病人体质极弱,风寒又这么重,最重要的是,病人的求生意志一点也不强。”老医生慈祥地望着阿兰,缓缓地说,“我再换几副药,你煎了给她喝下去。午间时候我再来看看,军营里很多士兵也患了伤寒,我还得赶去看看。”老医生开罢药方,提着药箱匆匆离开了帐篷。阿兰我微微睁开眼来,无力地说:“我不要你管。让我就这么死了算了。”
卓浪深情地望着阿兰:“不许你说这种话。”
“我与你非亲非故,我的事,不要你管。”阿兰把目光避开,茫然地望着帐篷顶部;她的话音低得连她自己也觉得微渺,飘忽。卓浪温和地笑着说:“我常听人家说,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嘛。其实在我心底,早把你当做朋友了,既然是朋友,你的事,我怎么可以不管呢。”阿兰忽感心底刺痛,“父母”一词,像把深深插入她心间的钢刀。她想起了母亲来,母亲过逝已近十年了,可她还是无法原谅自己的父亲。母亲温良,贤淑,对她最是关爱。可是疾病和死亡,早早夺去了母亲的性命,夺去了母亲对她的呵护与关爱,连同她自己童年的幸福。
在母亲下葬的那一天,她的童年就被一起埋葬了。
她永远也想不清楚,七叶雪莲本可以救母亲的,可是父亲,他为什么竟然宁愿眼睁睁见着母亲被疾病折磨至死,也不愿用七叶雪莲来救母亲的性命?虽然母亲临死也没对父亲有过半句怨言,但是阿兰,她恨父亲,恨他的无情,冷漠,自私。是刻骨铭心的恨,是永生永世都无法谅解的恨。母亲死后,她就离开了雪城,再没有回去看望过父亲,今生今世,她都不想再见到他。
见阿兰苍白的表情里突然流露出冰霜般的寒意和痛苦,卓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木讷地说:“你也不用担心,等你病情好转以后,再想离开,我就不会再留你的。你好好躺着休息,我去抓药来,待会儿煎给你喝。”阿兰心想:“看他着急的样子,定是以为我在怪他。唉,我似乎不该对他这般冷漠的。”
卓浪很快就把药熬好了端来。青花瓷碗。药味浓烈。卓浪坐床边,用勺子舀了药,吹冷了,小心翼翼地凑到阿兰唇边。他说:“来,喝药。”
“不用。”阿兰一说话,苦涩的药汁缓缓渗入嘴里去,苦得她秀眉紧蹙。她手上用劲,撑着床坐起来,仰靠在床头。卓浪将勺子放回碗里,把药碗赶忙放到桌子上去,再将枕头垫起来给阿兰靠。阿兰用手整理一下蓬乱的头发,静静地看着桌上冒着淡淡白雾的药碗,坚硬如冰的心,慢慢一点点融化。卓浪再端来药碗,微笑着说,“虽然很苦,不过……”他边说便用勺子轻轻搅拌药汁。阿兰伸手接过药碗,低声说:“我自己喝。”她仰起头来,一口把药汁喝尽,苦得甩头打颤,皱眉咬牙,肩膀紧缩。见她将药喝完,卓浪放心了许多。
“谢谢你为我煎药。”阿兰真诚地望着卓浪,“谢谢你一夜照顾我。”卓浪笑着说:“你不用客气的。”他心想,“其实,能够在你身边照顾你,我很开心啊。”
外面忽然有人来报,说童吹吹有事找卓浪。卓浪看着阿兰说:“那我去了。我很快就回来。”
“嗯。”阿兰望着卓浪离开了,想下床来,却觉得头晕恶心,无奈只得又躺下。寒风呼呼地刮着,帐篷内生了火,很暖和。阿兰的面色依然很苍白。苍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