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黄昏比夏季要早一些,酉时刚过,那日头已在西山山头遥遥坠落。
宋昔坐在离义庄不远处河边上,眸光眺望着远方,眸底却隐有泪光。父亲的音容犹在她的眼前,让她不尽思念。
她抹了抹泪,轻声说道:“爹爹放心,女儿将来一定会完成您未完成的遗愿,破尽天下奇案,冤案,为那些不幸的人们讨回公道的!我还要重新穿上您曾穿过的四品官服,为我们宋家扬眉吐气!”想起父亲在世时的风光,八名师兄对自己宠爱有加,各路达官贵人也会时常来府上巴结,虽然父亲不愿与他们为伍,但至少他们对她还是客客气气的。
可如今父亲不在了,父亲八个口口声称尊师重教的师兄也是翻脸无情没有一个愿意照顾她的,那些不怀好意时常上门走动的达官贵人也更是躲得远远的,就连那明明与宋家有了婚约的官家,竟然也想将她置于死地……
她真是越想就越觉得心寒。
若不是才叔心地善良好心收留她的话,她或许撑不了多久,就已经饿死街头。其实陪着才叔看守义庄宋昔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死人更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可怕。死人不会嫌弃她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更不会处处设计陷害她。
抬头看看天气不早了,才叔的晚饭也应该做好了,宋昔拍拍身上的尘土起了身,才刚转身就见一个异物飞来,使她来不及闪躲,那硬物便正好命中她的额心,幸亏投石子的人力不大,才不至于要了宋昔的命,但额头被石头的尖锐部分划伤,淌下鲜血。
“刚才是谁拿石头砸我!”宋昔来到一堆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孩子面前,叉着腰,蹙着眉头,气呼呼地问道。
站在那里共有七八个小孩,见到宋昔生气的模样,其他人都不敢吭声,唯有站在他们正中央的一个,衣着打扮都不俗的少年斜了宋昔一眼,很是不屑地吐出几个字,“丑八怪!”
宋昔一听立即就将怀疑对象定在这名纨绔少年身上,因为对方要比她高出快两个头,她只能高扬起小手,指着他的鼻子问:“刚才是不是你用石头砸我?”
纨绔少年倒是敢作敢当,“不错,是本少爷砸的!”
“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你要欺负人?”父亲的离世,让宋昔由一个千金小姐沦为乞丐,尝尽了世间的人情冷暖,如今连一个小小少年也如此看她不顺眼,一时间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踮起脚尖扬起手臂就给了那个小少爷一巴掌。
打完还不解恨,怒骂一句,“下次别再让我看见你!”骂完,她拍拍手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待她迈进义庄的大门再也看不见时,刚才那位不幸被打的少爷,这才反应过来。
小伙伴以为平时气焰嚣张的李家少爷,不说扒了那丑八怪的皮,至少也得把对方捉回来,痛打一次报仇吧,不想李少爷居然一**坐在地上,两脚使劲地蹬着树叶,失声痛哭起来,“丢死人了,本少爷竟然被一个丑八怪打,这叫本少爷以后怎么见人啊……”
此时的衙门已经闹翻了天,原来阴岭坡在半个时辰前发生了人命案,偏偏仵作又在这个时候跟县老爷杠上,声称自己才疏学浅,坚决不肯再验尸,并逼着李知县准他回乡养老。
李知县最不喜欢手下挑战他的权威,既然仵作喜欢矫情,他便一怒之下,准了仵作请求。
另一方面,他命令林捕头速去寻找前几日在公堂之上出现过的那漆黑似碳的少年,直觉告诉他,此次的命案或许只有他能帮助自己,虽然一个堂堂的知县大人,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小小少年身上有些荒谬,可但凡见识过宋昔在公堂上的验尸本领的人,都一定会认同知县大人的说法。
林捕头出门找了近半日,搜寻无果回来。虽说青枫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要找一个人,也并非易事,后来李知县想到一个办法,将宋昔的模样找人画下来,全镇张贴。
但时间又过去半日,将近黄昏日落时分,却仍不见有人前来衙门提供宋昔的下落。
李知县唉声叹气回到衙门后院休息,连晚膳也没有胃口吃。
县夫人见了,担心相公饿坏了身子,便指使儿子端了一碗银耳莲子羹给相公送去。
李知县正在桌前盯着宋昔的画像在琢磨,心想究竟这个碳黑小子躲到哪里去了呢?哪知他儿子进门时一不小心踢到了桌椅,连人带羹朝父亲栽了过去,李知县躲闪不及,被莲子羹烫得够呛,连手上的画像也被玷污了。
“你怎么……”李知县正要开骂,抬头一看给自己送羹的是宝贝儿子,并不是下人时,立即脸色和缓了一些,忙扶起摔得不轻的儿子,关切地问:“贤儿,你怎么来了,摔着哪里没有?”
“父亲我没事!”李贤自己爬了起来,一眼就瞅见了被自己弄脏污的那张纸,惊讶道:“爹,你怎么会有那个丑八怪的画像?”
李知县手一抖,忙紧紧拉住儿子的衣袖问:“贤儿,你快告诉爹是不是见过他吗?你可知他现在身在何处?”
“那种又丑又恶又凶的家伙父亲找他干嘛?”贤少爷一脸不以为意地昂起头说道。前天被打的那一巴掌,现在虽然消了肿,但一想起当时的情形,脸上还是有些隐隐作痛。
“这么说贤儿真的认识他了?太好了,快带为父去寻他,能不能破阴岭坡的那桩命案,全靠他了!”说完,容不得儿子不肯合作,李知县几乎是硬拉着儿子出了县衙门。
宋昔正和才叔用晚膳,由于义庄停放的棺木越来越多,把他们用餐的地方都占了一大部分位置,所以,当李知县父子二人赶到时,正巧就见到二人若不其事在一副棺材旁边吃得津津有味。
由于李贤是第一次踏进这遍地棺材的鬼地方,心里本就直发毛,赫然见到两人餐桌上有一盆黑糊糊的东西,这使他联想到了血,再也控制不住地狂吐起来。
李知县一边安慰身体不适的儿子,一边来到了宋昔的跟前,客气如宾地说道:“宋少侠,本大人终于找到你了!麻烦你准备一下,随本大人前去阴岭坡验尸吧,那儿出了一桩人命案,衙门的仵作已经辞职回乡了,衙门暂无仵作验尸,还请小少侠再帮助老夫一回!”
阿才见是县大人亲自来访,立即拘谨地起身,鞠了一躬,“大人!”
宋昔却是十分专注地吃饭,完全不理旁边站着的父子二人。李贤实在看不过眼,一个小小贱民胆敢对自己的父亲如此无礼,刚起抬手揍他,却被知县大人拦下,示意他耐心等待片刻。
宋昔终于扒光了碗里饭,却并未放下碗,而是拿汤匙盛了一碗汤,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贤少爷见状,终于忍不住发飙了,“丑八怪,你再不快点,小心本少爷掀翻你的饭桌!”
李知县眉头一蹙,忙喝止道:“贤儿,不得对小少侠无礼!”
宋昔这才拍拍肚皮打了个响嗝站起身来,对李知县鞠了鞠身子,“李大人,看在您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官的份面,本少侠就给您面子,随你去阴岭坡走一趟,不过……”
“不过什么?”李知县恐有差池,忙问。
“不过,我也不能白去,验尸一次十两!”
“十两?人家在衙门当仵作月奉才十两,你一次就要十两,你怎么不去当强盗?别以为我爹给你几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狂妄起来,爹,我们走不要求他,我不信除了他这个丑八怪就没有别的人会验尸?”贤少爷说完拉着李知县就要往外走。
可李知县却不肯给儿子面子,依旧和颜悦色地宋昔说:“十两就十两,只要宋少侠能尽快协助衙门破了这桩命案就行!”
“李大人果然是爽快之人!那事不宜迟,我们走吧!”宋昔说完,拎起早就准备在旁边的自制小背包,快步走在父子俩前面,阿才因为不放心小宋昔,也默默地跟上。
贤少爷尽管此时气得肺都要炸了,可是也十分好奇,到底这个丑八怪有什么本事?竟让自持清高的父亲都要对礼让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