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五代,北地戚国,皇储之争,谋局重重,步步惨烈。
戚国叶家权势倾城,博王妃叶氏机谋过人,终助博王登上王位。
权谋纷争终于落定,然而血染此情,难挽心伤,已为帝后的两人早已彼此怨恨,越行越远,又将如何面对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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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907年,梁灭唐,断唐三百年基业,及后唐兴,契丹兴晋灭晋,后汉又兴,后周灭汉,遂中原不过五十年,已历五代……
夷狄盛衰兴替,其地环列九州之外,西北常强,契丹最盛,为中原大患……
动荡积难,唯民最甚。
梁太祖开平二年夏四月辛丑,荧惑犯上将。五月,客星犯帝坐,人心惶惶。六月驻北帝台军征契丹胜,旋灭凉国,将军安晋自立为王,国号戚,年号乾肃。
戚国乾肃十三年,戚王薨,癸卯,博王中然继位,年号太康。
帝台风光,九鼎十二酒家,自是风流帝王乡,而十二楼中最动人自是停云楼。
停云楼,本名陶然楼,后因避天子名讳,更名停云楼。
人都传帝台万卷书楼中奇书至三万卷,而陶然楼上名画数以百计,楼下才子,楼上佳人,歌扇花光,诗画如梦。
三月孟春,停云楼上满楼竹叶裙,素手端出新酿,轻执荷叶杯,杯中新酒青翠浮竹叶,闻之即醉。
来往众人,吟诗评画,风雅疏狂,各自尽兴。
去岁新君继位,大赦天下,举国皆受恩泽,而新君登基,这政事私事的风评自然便是众人热衷的话题。
楼上帘后十二女子竹叶裙舞,绿绮琴上一声新曲,清音如春水消冰。
一曲之后,众人赞声不绝,而赞声之后,却听几人争执之声,隐隐中都带了志气。
“皇上虽然仁厚,可是皇后叶家却是真狠啊!”
“那倒未必,皇后家族行事,难道皇上能够不知?什么仁厚?太子被赐牵机,当夜其母舅家族就是一夜之间抄家斩首七十多人,其余人等削职流放,永不叙用,这不也是皇上下的旨吗?”
“还有你们听说了吗?工部尚书杨凝之不肯受辱,禁军去抄家时,自尽在自家书房中了,一代宗师,竟这般下场!”
众人闻言不禁都是一阵唏嘘,眼看着停云楼上竟还挂着杨凝之去岁所写的兰花贴,竟成绝笔。
几杯酒后,又有人道:“不过这位皇后倒真是举世无双,我听闻苏将军赶回帝台那日,太子党还在宫中作乱,而皇上那时也被劫持,就是皇后亲自坐镇宫中,苏竟不肯只身进城,便是皇后亲自出城请回苏将军才稳住了大局,所以说当今皇上的皇位就是皇后给保住的。”
“我也听说皇上更是和皇后恩爱非凡,皇后家族如今当真炙手可热,而这停云楼的楼主也真是胆大高人,现在还敢挂着杨凝之的字帖,也不怕得罪皇后。”
众人争议间,谁也不曾见到一个云绣灵纹锦袍的年轻公子上得楼来,那人挑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听到最后一句时,不禁轻笑,然而一双丹凤眉眼中却是眸光如冷刃,而眉峰之中更是藏了剑意,执着荷叶杯,杯中新酿,这熟悉的味道。
“也不是吧,我却听闻皇上更宠爱绵妃,夜夜只在画眉宫中,而且那绵妃美貌过人,舞艺绝伦,皇后根本就不得宠。”
众人闻言又来了话兴,纷纷议论。
忽然有人冷冷说道:“我说你们也适可而止吧,皇上和皇后也是你们能妄加擅议的!”
众人仗着酒意,说到兴头,忽然被泼冷水,一个激灵,也惊觉话有些说过,有些讷讷,但还是撑着面子的不肯罢休,只是语气明显弱了。
那锦衣公子见状冷笑,什么才子清骨,也不过贪生怕死,一杯竹叶饮尽,心中更冷。
又是一曲终了,众人称赏,新酒新词,这般风流清雅,这停云楼真正的主人当真是人所不及。
依稀酒意中,好似记得有人曾说这人多情却也清冷,淡远却也深厚,而说这话的人,恐怕坟上青草都已萋萋。
不禁看向先前出言阻止众人擅议皇家的那人,那人同样独自坐在一个偏僻的角落,珠帘后可见一身兖绣锦袍,面若娇女,然而眼带凶煞,即使到了这风雅酒楼,还带着一把连环大刀,大喇喇的放在桌上,饮酒如饮水,也不见醉,只是煞气更重,人所避之。
而他却站起身,向那人走去,甩开珠帘,就坐在那人对面,带了醉意,嘲讽道:“子楝,你还是这么护着叶家啊,中虔都被害死了,你怎么都不去祭拜一下呢?”
子楝闻言手中的酒壶停了停,但还是不语,依旧饮酒。
那人冷笑更甚,道:“子楝,你怎么也跑来和闷酒,我还以为那叶无伤今年也要开个新酒筵呢,你说以他们兄妹的作风,不过十年,我们这几个人中还能剩下几个去赴宴?”
子楝终于放下酒壶,有些微无奈,道:“晚风,你不要这样幼稚,你在怨恨谁呢?难道那许多事中,你就没有份?还有,这种话不要对我说,我又不姓叶。”
晚风此时已经趴在桌上了,含糊不清道:“我当然有份,所以也没想过会有什么好结果,子楝你又以为自己怎样?难道你以为你一直忠心耿耿,他们就没背着你做过什么吗?”
晚风伏在桌上嗤笑,好似迷糊,子楝以为他要醉的睡过去了,不禁起身想将他扶起来,一旁侍候的侍女们见状也都近前想服侍晚风去楼上休息。
然而子楝的手刚搭在晚风肩上,就忽然被狠狠的甩开,晚风瞬间就从桌上跳将起来,一手就抽出了子楝放在桌上的万古刀,回身就将乌木梯凳上的一个插着桃花枝的青瓷瓶砍碎,碎片四下纷射,砸到楼中其他酒桌上,甚至伤到了人。
楼中顿时一片惊叫,客人们吓得四散,楼上几个舞姬也惊作一团,晚风大刀乱挥,在酒楼中一阵狂砍。
子楝阻拦不住,眼见晚风拿着他的大刀从二楼栏杆上跳下去,对着楼下的桌椅器皿,书画字帖又是一阵挥扫,楼下本来还惊讶楼上发生了什么的众人顿时作鸟兽散,而从二楼逃下来的客人们见着晚风竟然跳到了一楼,犹如疯魔一般,乱砍乱挥,又被骇到,跑在前面的客人立刻往回跑,而跟在后面的人收不住脚步,两下相撞,顿时不少人被从楼梯上撞倒滚落下来,然后拥挤踩踏,伤人无数。
“晚风!你到底在做什么!快住手!”
子楝和楼中赶来的护卫们四下阻拦,也拦不住,眼见晚风楼上楼下的乱窜,砸坏东西是小,然而那双眼睛中的狂暴凶光,哪里还有半分醉意,分明犹自不解恨,回身狠狠的看着众人,好似就要杀人。
只见晚风又是一个纵身飞上二楼,看着那几个刚刚议论纷纷的才子,冷笑数声,就要砍人,子楝已经被晚风这般胡闹惹恼,他本来也是性子暴躁之人,心情郁卒,也喝了许多酒,见晚风果真要伤人,动了真怒,抽刀迎了上去,两人竟然就在楼上拼杀起来。
楼中护卫阻拦不住,忽听楼外几声暴喝,一队豹韬卫呼啦闯进楼中,见状二话不说便要帮着统领拿下晚风,正人多手杂的混战,楼中竟又闯进一伙人,吵吵嚷嚷,不可一世,见了衣着才知是安荟王府家兵,那群家兵见豹韬卫围攻自家小王爷,青红皂白都不必问即刻出手,豹韬卫都是百里挑一的好身手,安荟王府的家兵也不是等闲之辈,两相一时打得难解难分。
“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就听楼下一个人大声问道,护卫闻言如救兵到了,立刻在楼上喊道:“国公大人!您快点上来,安荟小王爷和颜统领打起来了!”
“什么!?”
心诚闻言一愣,四下看看被砸的一片狼藉的停云楼,好似回不过来神一般,楼上护卫急忙催促心诚上楼阻止两人,却是忽然看出心诚好似哪里不对。
心诚此时一身锦绣衣袍有些皱皱巴巴,胸襟半开,头发散乱,眼神发懵,手中竟还握着一个酒瓶,而且更甚,他竟然是骑着马直接进了楼。
而下了马后却连走路都有些原地打转一般,护卫们心下叫苦,这国公爷怕是也喝醉了,眼见心诚摇摇晃晃的就要往楼上来,护卫们连忙上前阻拦,这楼上对打的两人怎么说也旗鼓相当,但这醉醺醺的国公大人要是上了楼还不得被当成箭靶。
然而,心诚却不领情,他已是醉极,力气却大得出奇,一手就将一个阻拦的护卫从二楼给掀了下去,上了楼,眼见那两人刀光如电,竟是毫不留情的都下了死手。
心诚迷糊的笑笑,竟然扶起一把椅子,坐了上去,冲那群人咧嘴笑笑,除了晚风和子楝依旧不依不饶,其他人都是一个哆嗦,身手见缓。
心诚还是笑,道:“他们两个一个是小王爷,一个是豹韬卫统领,又都是本国公的弟弟,在这陶然楼中动手,他们砸成什么样子本国公都可以不计较,你们又是什么东西?也敢动手,这楼上碰坏了一样东西都是你们赔得起的吗?”
两班人马继续哆嗦,道:“国公大人——”
“滚!”
“可是,国公大人——”
“滚!”
心诚不耐烦的扯了扯衣领,要出手揍人的前兆。
片刻,豹韬卫和安荟王府的家兵都再无义气忠心的逃到了楼外,面面相觑。
心诚扯完衣领,开始一边喝酒,一边看那两人动手,更甚还比比划划的出声指导。
“子楝,向后退半分,攻他下盘!”
“晚风,你怎么就这么笨!腕再压低一寸,就能断他一臂!”
说不清在帮谁,然而,手中酒渐渐喝完,心诚更加迷糊,眼见那两人打得也渐渐疲了,身手明显见缓,不似那般精彩,便渐渐倚在椅子上睡着了。
睡着睡着,也不知多久,然后咕咚一声栽倒在地,心诚迷迷糊糊中醒来,只眼前横着两个人,正是子楝和晚风,竟然一动不动。
不能就这样打死了吧?
心诚这一惊酒都醒了大半,连忙上前探探两人鼻息,却是绵长,身上也不见多重的伤,竟然也是都睡着了!
心诚不觉好笑,忽然又见楼梯处几个护卫小心翼翼的探出头,看着自己。
心诚不禁道:“你们在干什么,怎么就让我们睡在这,也不说扶到后楼床上去?”
“国公大人——”那几个护卫都快哭出来了,“我们哪敢啊,实在是只要一靠近,小王爷和颜统领在梦里也要挥刀砍人啊,幸亏我们几个躲得快啊!”
心诚忍笑,但还是板着脸道:“过来,将他们两个搬走,有我看着,你们怕什么,过来!”
那几个护卫期期艾艾的,然后陪笑道:“还是等等吧,我们已经着人去告知安荟王和叶大人了,人去了好一会,这会怕是也快派人来了。”
“什么!叶大人?我大哥!”
心诚闻言余下的酒瞬间全醒了,忽然抬眼就看见几乎被砸的和废墟相差不多的停云楼,顿时跳起来,这要是让他大哥看见——光是想着,就生生打了个冷战。
心诚立刻向门外跑去,边跑边道:“你们几个,记得别和我大哥说我来过,听见没有,若是说了,小心你们几个的脑袋!”
心诚惊慌逃窜之间忽然脚下一绊,重重摔倒在地,却是被子楝绊倒,然后摔压在了晚风身上,晚风痛的叫出声,怕是肋骨都被压断了,子楝也惊醒过来。
三人不及说什么,却听楼下人声响动,那几个护卫向下看去,欢喜的道:“是安荟王府的管家来了,哦,还有叶大人竟然亲自来了!国公大人——国公大——咦?人呢?”
护卫们回身,只见废墟中的停云楼上,国公大人、颜统领和安荟小王爷都不见了踪影,只有窗子在轻轻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