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声不响的,梳蝉支着窗子看那几人连通报都没有的就进了这座偏冷的宫殿。
中然继位之后,终究册封她为皇后,然而她却没有住进凤藻宫,而是到了这有些偏僻的广夏宫,明着是为了养病,其实也不过就是知情人都不明说的冷宫罢了。
何其可笑,这是中然继位后所下的第一道圣旨:“皇后体弱,不宜凤藻宫,赐居广夏宫。”
眼见着那几人进了正殿,很快就出来向这边偏殿来,梳蝉觉得好似真的有什么在流失,依稀记得若是从前,应该很快就该猜到是什么人来了,可是此刻,直到那人到了面前,梳蝉还是觉得有些茫然。
是一身刺绣龙袍的中然,梳蝉别过了眼,然后就想到应该行礼的,刚要起身,中然却是已经坐在了榻上,见梳蝉懒懒倦倦的,便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觉着不烧,收回了手,两人就是对坐无语。
梳蝉看着中然匆忙而来,因此溅到衣袍上的泥点,不知为什么,就觉着那墨色泥点在那白色绣袍摆上怎么就这么可人心意的好看,这是中然为了来看她才溅到身上的泥点,让人想伸手触碰。
然而却是生生忍住,梳蝉忽然觉着更茫然,然而在这茫然中,心中也是有一线清明的,中然和她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那日饮下毒酒就没想到还能活下来,或许是中虔留下的分量太少了,他一向对她是最大方的,只有最后那么小气,竟然还不足以毒死她。
而中然或许是被吓到了,但他既已认定是她害死了中虔,就算不愿她偿命,两人终究也说不上能原谅彼此了。
所以醒来之后,中然已经继位,也封了她为皇后,她却清楚,今时今地,这个皇后的封号当真只是一个平衡朝堂的结果。
当日梳蝉昏迷,中然登基,却将立后一事暂搁置一旁,心诚暂代孟筹淳统领豹韬卫,登基大典之上,豹韬卫在金殿之外,山呼万岁,继而山呼皇后千岁,汹涌之势,冲破殿门。
殿上众臣,竟无一人出声,都只看着中然,中然身陷龙椅之中,失笑到无力,玉玺盖印在那立后诏书之上,内官当众宣读,殿外豹韬卫又山呼三声,才算罢休。
这一场封后,她甚至都未上殿。
而从今以后,她只是他的皇后,只此而已,她和中然,是不是,此生,只能作罢?
两人不语,一旁的翠翘眼睛在两人身上轮番转了一圈,刚想说什么,就见中然已经起身,对翠翘道:“明日晚风醒来,就叫他赶快回王府去,告诉他若是再来胡闹,朕就叫安荟王好好教训他,竟然打伤侍卫闯进皇后宫中,而这偏殿这么阴冷,皇后怎么经得起?你去叫人再搬几个暖炉来。”
翠翘应了声是,中然又道:“好好照顾皇后。”
中然说罢便转身离去,自始至终,两人竟是无话。
梳蝉倚在榻上,隔窗看着中然离去,不禁将头埋进枕中。
雨声渐急,轻敲着纱窗,但是纷纷乱乱,再也听不出当年在绣楼中时所听出的那些乐音歌调。
清晨推了窗子,一夜春雨,便见碧色池水上落满绯红桃花,荡漾如绮,鸳鸯入画。
宫人们欢喜着,梳蝉也出了屋子,到了这池水边,水意清澈,动人至极。
“皇后今日觉着可好?”
一个明朗的声音响起,然后又是一个极细的古怪的声音叫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梳蝉回身,不觉笑起来,竟是一身朝服的心诚提了个金笼站在门前,金笼中一只翠羽红嘴红爪的大鹦鹉扑腾着,不停的叫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这是哪里弄来的?真可爱。”
梳蝉走近逗弄着笼中的鹦鹉。
而心诚不说是鼻青脸肿面目全非也好不到哪里去了,勉强可算是一只眉眼酷似心诚的猪头,但还是得意洋洋的道:“这可是波斯进献给南平的,我可是费了好大周折才将它弄来的呢,又教了它好久才让它学会叫皇后娘娘呢。”
梳蝉道:“二哥忘了大哥说的话了,少与南平的人打交道才是。”
心诚闻言只是一笑,梳蝉见了心诚神色,也不再多言。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大鹦鹉在笼子里奋力的扑腾,好似很开心。
“真是乖觉,好像在讨赏呢,娘娘觉得该赏它些什么好呢?”
一旁的翠翘也笑道,从心诚手中接过金笼,那鹦鹉也不认生,到了翠翘手中也不惊慌。
蝉儿笑道:“它可有名字?”
“确实还没有,那就请妹妹皇后赏它个名字吧。”
心诚抱手一揖,刻意讨好的笑道。
“这一身翡翠绿羽衣很好看,就叫翡衣吧,翡翠锦衣侯。”
“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让皇后娘娘亲口封你王侯,还不谢恩,说谢过皇后娘娘。”
心诚故意逗它,也学着鹦鹉那尖细的嗓音说道,话一出口,小院中的人都笑,宫人们也纷纷都凑过来逗弄着翡衣,逗它说话。
梳蝉忽然警觉道:“你这么讨好我,是不是又得罪大哥了?”
心诚嗔怪道:“哪里的话,妹妹就这么看我?”
“那就好,不过晚风今天早上从我这里走的时候,却说昨天是你要他来我这里闹的。”
“什么!他竟然这么说!”心诚几乎跳起来,然后想起什么有些心虚道:“我可没有,昨天为了拦着他,我可是将他逮到了凝香楼中扔给一群美人严加看管,可是后来出了一点小状况,让他逃了。”
“小状况?”
心诚含糊道:“嗯,也没什么。”
梳蝉看着心诚,笑道:“是不是定国公和苏竟长女也就是礼部尚书张成勋的儿媳在凝香楼中大打出手,结果被打的落花流水,那张仪桓可是被苏木兰绑在马前游街过市,万人空巷,帝台昨日倒真是热闹啊。”
想到昨天被打成猪头的自己,最后又被捆成粽子犹如战利品一般被苏木兰的银枪挑在马前游街的张仪桓,心诚只觉颜面尽失,但还是装傻的呵呵笑了两声,然后认真的说道:“我是让着她的,本来也就是逗逗她,可谁知道打到后来,她妹妹竟然听到风声,也带了人马赶到凝香楼来,这对夜叉姐妹!苏竟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呢?”
心诚说着竟然陷入了沉思一般。
“原来昨天苏英兰也去了,这我倒是没听说,二哥,你一次就惹到了人家姐妹两个,以后在帝台还是小心点的好。”
“哼!区区女流,我还怕了她们了?”
某猪头嘴硬着。
春日清晨水边的风到底是冷的,梳蝉站的久了,便有些冷,两人便进了屋中,心诚看着榻桌上放着的五色彩纸,金箔银丝,叹了口气,道:“清明还有好些日子呢,更何况这些可以叫宫人们做,你身子还没有好,还是少动这些的好。”
梳蝉笑道:“这是寄给自己父母的东西,当然要亲自做才好,这些里还有大哥母亲的那份,年年都是我做的,而且,这里——还有中虔的。”
梳蝉的声音到最后几不可闻。
心诚却是听到了,又是一叹,道:“蝉儿,这是没有办法的,你不用太自责了。”
“我没有自责,我只是——”梳蝉说到此处也停了许久,然后道:“虽然说胜负由人,成王败死,若是中虔赢了,对我也不会留情,但是,他终究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哥哥一般,那时候真恨不得将命赔给他,也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心诚却是冷声道:“蝉儿,你说这话便是还在护着中然吧?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中虔已经死了,就是再难过,你也不会服毒,中然当时说了什么,虽未听清,我也能猜到,竟能让大哥都动了手,他也定是该打。”
最是荒唐,戚国新君竟是顶着一只黑眼圈出现在登基大典上,而竟敢伤害龙体,无论是谁都是大逆死罪,只有中然才会一力压下此事,坚持是自己弄伤的。
而中然心怀仁厚,却无论是谁,其实都从心中有些轻视他这个皇上的,这点梳蝉是知道的,即使是她的两位兄长,更甚是心诚,至今仍然言语无忌。
梳蝉却转而笑道:“是啊,我也没有想到,当时动手的是大哥,而拦着的却是二哥。”
心诚闻言也是一笑,笑意却有狠劲,道:“因为打他太便宜他了!你那时候若是真的有事,我便让他给你陪葬!”
梳蝉心上微动,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一直奇怪,二哥怎么就转了心性了呢?可若是这样,我便白死了。”梳蝉缓缓道,“若是将来有一日我真的因为中然而死,二哥还是应该做该做的事情。”
心诚看着梳蝉,有些磨牙,似是被梳蝉这句话真的激怒,站起身便向外走,摔开的珠帘清脆作响。
隔着珠帘,心诚停下,忽然道:“可若是我,或者是大哥呢,蝉儿,你会怎样做?”
梳蝉一惊,不及作答,心诚已经走开,梳蝉心有微惶,却听帘外传来翡衣滑稽的叫声,“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谢过皇后娘娘——”
“娘娘您听,翡衣学得好快啊!”帘子外翠翘开心的说道。
梳蝉闻言笑了笑,低头拾起纸衣,拿起剪刀重新开始裁剪,做成纸衣,好在清明送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