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鄙薄的看向何印,几个嫔妃厌弃的取了手绢捂住了口鼻。
太后怒道:“还不快将这个脏东西拖出去!”
宫人慌忙拖了吓得疯了的何印和似是呆傻了的可意出去,太后动了真怒,宫人忙将紫金香炉搬到太后身前,又添了凤髓香,太后这才舒出一口气。
朱婕妤道:“即使这两人是在诬陷皇后娘娘,那淳华宫中的宫人呢?”
梳蝉笑道:“本宫记得有一个宫人说定国公深夜私入淳华宫,却被花枝扯了披风,皇上,何不派人去看看淳华宫的后宫门至殿后这一路上,可有低矮到能扯到人披风的花木?”
一个宫人便去了,过不多久,回来禀道:“皇上,淳华宫的后宫门至殿后只有几棵松柏,都高过人头,还有一棵玉兰花树,枝桠却是伸手都碰不到。”
鲁喜在一旁闻言瞬间惨白了脸色,失声道:“不可能!那新栽的玉兰花树怎么可能不在——”
鲁喜自知失言,戛然而止。
中然道:“你为何要诬陷林修媛?”
鲁喜战栗不已,却不敢答。
梳蝉笑道:“这可真是奇了,怎么淳华宫中的宫人也要诬陷修媛呢?而且若是修媛苛待了他,他可是为着什么要牵扯到臣妾的二哥呢?”
鲁喜只觉喉间欲喷血,恐惧漫传全身,牙齿咯咯作响,咬住舌尖,却咬不下去,一旁宫人察觉,忙用绞帕勒住了他的口,鲛帕瞬间染红血迹一片,原是已咬断了小半截的舌尖。
朱婕妤急道:“竟然想自尽,如今可只有他一个证人了!”
梳蝉冷道:“林修媛此身已是清白,朱婕妤还想知道什么?”
绵蛮笑道:“绯儿是林修媛身边第一个宫女,想来这鲁喜也是受绯儿指使了,只是,别人尚且算了,臣妾听说绯儿是林修媛自家带来的丫头,却是为何要陷害林修媛?”
梳蝉对中然道:“皇上,绯儿既已死了,何不着人去搜查一下绯儿的卧房,或许能得知一二呢?”
中然闻言吩咐宫人去了,梳蝉又道:“这信与衣裳也便罢了,那个红线香囊中却放着绯桃花瓣,显然却是新砑的,然而修媛生性高洁,不喜花木,更是最不喜桃花楚楚媚人,因此淳华宫中早已移栽走了所有花树,唯有几棵松柏长青傲霜,林修媛常在树下舞剑,臣妾还听闻皇上曾为修媛抚琴伴奏,不知皇上可还记得?”
中然闻言一叹,哀伤的看着林修媛。
过不多久,宫人奉上在绯儿屋中搜查出来的东西,多是女子刺绣,也多是绣着荼靡花,淳华宫的宫人辨识过,都道是绯儿的针线。
梳蝉一笑,道:“原是如此啊!这么久了,这丫头竟还不能死心。”
中然看向梳蝉,梳蝉笑道:“绯儿倾心臣妾的二哥,当年便曾央求修媛将她许配给臣妾的二哥,修媛当时派了人来国公府,说来惭愧,臣妾的二哥当时一心只在凝香楼中一个风尘女子身上,所以未曾应了,直到刚进宫时,绯儿还来央求过臣妾,只是臣妾的二哥又——”
梳蝉说到此处,不由停下,轻叹道:“臣妾惭愧。”
心诚如今缠上了苏竟长女,礼部尚书张成勋的长媳,缠着的是有妇之夫,两相又都是有头面的官宦之家,心诚又是从不知收敛的脾性,因此闹得帝台人尽皆知,张成勋怒极之下,甚至请求中然处置心诚,中然却只是无法。
梳蝉看着中然,轻声道:“臣妾的二哥如今闹成这样,自然没有心思理会一个宫人,仍是未应,想来绯儿爱极生很,才酿成今日之错,而绯儿当年求嫁,此事林将军府上和定国公府上的侍从奴婢都是知道的,皇上可任意求证。”
中然看向梳蝉,轻叹道:“朕信你。”转首对林修媛道:“委屈你了。”
林修媛仍是啜泣不止,绵蛮笑道:“若是如此,可不知林修媛昨夜为何亲手杀了绯儿?”
林修媛闻言便再跪了下去,泣道:“罪妾承蒙皇上与皇后娘娘错爱,平生也最重修德,却终究败于当年无知之举,只觉无颜苟活于世,绯儿冤屈于罪妾,还想诬陷定国公大人,罪妾一时——一时羞怒,只想杀了她,再自决于此——”
林修媛此言悲愧已极,双肩巨颤,如风中枯叶。
“今日既已向皇上坦言往日失德,罪妾已无颜再见皇上,只愿皇上千秋万岁,保重安康——”
中然去扶她,林修媛忽然挣月兑中然,便向殿中央的金柱上撞去,殿上之人一时惊慌,阻拦不及,砰的一声,林修媛额上昨夜的伤口又见血痕,慢慢倒在地上。
然而林修媛伤的却并不十分重,却是常美人相离殿柱不远,挡了林修媛一下,中然见林修媛无事,心神才定,忙吩咐宫人去请太医。
宫人扶了林修媛起来,中然转首对常美人道:“你没事吧?”
常美人闻言竟是惊慌拜道:“臣妾无事。”
太后却怒道:“这个刁妇——”
“母后!”中然语气微重,“此事已是明了,林修媛纵有过错,也只是少不更事,一时心思,并无失德大错,母后不该再出言苛责。”
太后闻言更怒,道:“即使如此,这刁妇昨日杀人,今日寻死,如此德行,如何堪掌六宫之权?”
林修媛额上剧痛,心中更痛,却还清醒,闻言挣月兑众人,跪在太后与中然面前,中然见她额上的血迹慢慢蜿蜒到脸颊,心中不忍,想要扶她起来,林修媛却再叩首,悲愧却坚决道:“皇上,太后所言极是,臣妾少时有不德之行,如今尽知于后宫,罪妾也无颜再掌六宫之权,罪妾愿还凤金印于皇后。”
中然闻言道:“少时之错,你何至于此——”
“皇上!”
林修媛抬首看着中然,血迹已流淌过唇边,朱唇更艳,容色绝华。
绵蛮在中然身后,看着林修媛此时容色,唇边一痕娇笑渐渐冷硬。
“罪妾无德,无颜再伴于皇上左右,今日之后,罪妾愿闭门宫中,醒过余生。”
中然再要劝拦,林修媛只跪地不起,中然叹道:“你先治好伤,此事之后再议。”
绵蛮笑道:“皇上打算怎么处置这几个宫人?”
中然却道:“皇后以为呢?”
“皇上仁厚,想来不愿多添杀戮,绯儿已死,而这三人如今一个痴傻,一个疯癫,一个又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已是足儆效尤,便每人杖责五十,逐出宫去,皇上以为可好?”
中然颔首,梳蝉又道:“只是从今以后,只愿各宫宫人都各自安分,若再有妄动口舌,故纵邪念,当依宫规处置!”
殿上众嫔妃与宫人闻言都是行礼称是,这一夜又是极长,再出了宁德宫时,已是月落,宫殿之上竟有黑鸦盘飞哀鸣,明明事了,却哀叫的人莫名的心寒。
六月渐渐花深如海,绣在极绚烂的锦缎上,却挑了颜色极淡的丝线来绣。
绣出花开如月色,霜轻雾淡,绣在一片盛夏丽色之中,清华独行。
午后中然过来,梳蝉正吩咐宫人将绣图拿去小心浆洗,中然见了那绣图,不由道:“昙花虽是纯白,这幅图却绣的有些太冷了。”
梳蝉闻言笑道:“皇上作画,摹景状物,虽带喜乐忧悲,也多是眼前之景,臣妾刺绣,也是如此,臣妾看来,这昙花便是如此,许是皇上在画眉宫中所见的昙花与此花开不同吧。”
中然只觉心上被轻轻戳了一下,甚至觉不出是何滋味,也不知如何作答,梳蝉便吩咐宫人将绣图拿了下去。
“皇上是有什么事吗?”
梳蝉语气平淡,中然反觉有些不知如何应付一般,道:“朕记得你怕血光,上次林修媛的事惊着你了,朕来看看你,可觉着好些了吗?”
“臣妾谢过皇上挂心,臣妾很好。”
两人一时无话,梳蝉等着中然起身离开,中然却又道:“朕刚刚在广夏宫周围看了看,确实是太偏了,何况紧邻浣衣局和畦园,实在不是什么好景致,你身子不好,若是住的不舒服,便换一座宫殿吧。”
梳蝉闻言心上一动,微微有些酸意,缓了语气,道:“臣妾住在这里很好,多谢皇上挂心了,只是臣妾听闻皇上将后宫之权暂交与了朱婕妤与梅婕妤,皇上可还是在怪罪林修媛?”
“朕没有怪她,也去淳华宫劝过她,她却坚持不肯重掌后宫之权。”
梳蝉轻声叹道:“林修媛未免太过性重了,修媛那时年幼,也情有可原,皇上可还记得,当年便是朝雨姐姐也偷偷抄过鱼子笺,那一首少年行,帝台哪个女子不知呢?”说到此处不由又轻声道:“便是臣妾少时也抄过那些的。”
中然便不由道:“皇后又是抄给谁?”
“还能是抄给谁的——”
梳蝉一瞬住了口,看向中然,羞意未褪,薄怒而悲,中然一瞬恍然,却随即别开了眼。
两人似都被那一句话烫到,沉默许久,六月盛夏,午后经了花树的日光透过碧纱窗恍惚落在两人身上,窗纱上有微微凌乱的花影,屋中有淡淡酸梅的清香,含了一丝极淡的茉莉花香。
中然转首只见榻桌上一个碧玉碗中盛着白色茉莉花,花中半埋着一支白玉横钗,只露了钗上双燕,再看向梳蝉,只以一把银梳半挽着发髻,侧影如花影,映在窗纱之上,与花枝之影当真分不清,梳蝉转眸时见了中然似在看着她,却是一惊,眸中满是无措。
中然似是反被这惊色惊倒,两人一时怔怔的看着彼此。
门上忽然轻叩,翠翘在门外道:“皇上,皇后娘娘,齐才人,曹才人与孙才人过来向娘娘问安。”
梳蝉应了声,翠翘便将三人请进屋中,只是几日未见,齐才人竟又美丽了些,随着日光缓缓步进屋中,眉目清婉,竟如风荷,那一身雪色罗裙竟令中然一时失神,眼中似有恍惚一般的伤色,瞬时只如梦醒,之后再无异色。
而孙才人这一个夏日竟更圆润了些,虽极少见到皇上,并不得宠,却过得自在开心,每日里贪吃贪睡,想来天热,动的却少,只将一件桃红菱纱裙穿的满满,娇艳饱满,当真如一只鲜艳红桃,十分喜人。
曹才人未必开心,却想来是自在的,除了凌桓阁,梳蝉又赐了她可随意进出宫中斛芸阁,翻看典籍,每日只在书阁之中消磨时光,也无心梳妆,衣饰清素,然添了诗书华气,渐渐显出清矜,只似寒雪白梅。
三人许是都未曾想到皇上会在这里,都有些不自在的紧张,中然见了,便也觉了不自在,便转首对梳蝉道:“朕不怪林修媛,只是她自己想不开,皇后去劝劝她吧。”
中然说罢起身,梳蝉与齐才人等人起身行礼恭送。
中然离开后,孙才人长嘘一声,才似缓过气来一般,她既体丰,刚刚紧张的屏着呼吸,身上早已汗湿,额上甚至滴下汗滴来,梳蝉见了不由一笑,叫了翠翘将自己的一把金骨木雪绡扇送与孙才人。
许是皇后赏赐,孙才人只看着那扇子不敢动,竟有惶恐之色。
梳蝉笑道:“本宫记得前几次见孙才人的时候,孙才人很是爱说笑的,今日怎么这样拘谨?”
孙才人闻言怔了怔,嗫嚅道:“皇后娘娘恕罪,臣妾许是——许是中了暑气。”
梳蝉闻言又吩咐宫人给三人端上酸梅汤解暑。
梳蝉笑道:“本宫怎么见你只看着那扇面发呆?”
孙才人道:“娘娘绣的石榴真好看,就跟真的似的,皮薄籽红,挑这样的石榴最好吃了。”
屋中之人闻言都笑了,连曹才人都微抿了唇,似一痕玉兰花瓣。
梳蝉笑后却有微微叹息,道:“如今六月,虽还未有石榴,时令鲜果还是不少的,湃在碎冰中,消暑开胃,想来朱婕妤与梅婕妤初掌后宫,一时还未想到吧,本宫一会会着人送些瓜果冰块到你们宫中,只是鲜果毕竟性寒,解了暑气便好,切莫贪吃。”
梳蝉说着这最后几句时便是看向孙才人,孙才人微微红了脸,其余几人都是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