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坐了会,齐才人三人便起身告辞,出了广夏宫,孙才人方缓过起来,叫宫人好生拿着那扇子,都不敢用,三人在竹漓桥前分开,孙才人与曹才人同路,孙才人伏在曹才人身上咬着耳朵。
“曹姐姐,刚刚可吓死我了,皇上怎么会在皇后娘娘那里呢,怎么就让我们给碰见了。”
曹才人推了推她,道:“你也不嫌热了,离远点,见着皇上怎么了?”
孙才人却拉的更紧,低声道:“曹姐姐其实也听说了吧,前几天又有个宫人不见了,那宫人也就是在御花园的时候给皇上摘了朵牡丹花,然后就不见了。”
曹才人淡淡道:“都说牡丹是花王,她摘了牡丹花,许是冲撞了花王吧。”
孙才人闻言更怕,道:“什么花王会害人?那也不是花神了,想来是花妖吧。”
“那你日后少摘花便是了,尤其是牡丹花,哪里就怕成这个样子?”
曹才人虽然面庞圆润,犹如满月,却不减眉眼精致之美,只是悲色重重,叹道:“我自然不敢去摘花,只是今日又在皇后娘娘宫中撞着,实在是害怕。”
曹才人一叹,却只得安慰道:“只是见了皇上一面,未必会怎样。”
孙才人悲道:“可那宫人也没做什么啊!我初时入宫,以为今后只是富贵荣华了,却不想原来是这样,这才几个月,已经凭空不见了多少宫人?我不怕自己怎样,只怕最后还要拖累家人。”
曹才人闻言也是心中含悲,方明白为何孙才人要靠过来这样近了,这六月里艳阳闷热的天气,此时却是背上生凉,心下寒彻。
而今日晚时,中然却忽然去了齐才人的鹂月居。
孙才人虽知如此是不厚,然而还是庆幸不已,次日孙才人与曹才人赶去见她时,齐才人虽也有忐忑,眉眼之间却有了淡妆之丽,隐隐有了锐色。
又是几日,无伤身上的伤渐渐好转,这日便是愈后初次上早朝。
早朝过后,中然下旨在宫中芍药亭设宴,为无伤庆贺,君王为丞相设宴,荣耀至极,百官称贺皇上圣明,丞相贤德,戚国安康。
然而席中,心诚却对中然不敬,似是无意间打翻天子亲斟的酒,然而离得稍近的人都看得,心诚几乎是将酒杯摔在地上的。
无伤忙起身圆场,心诚便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装醉了事。
中然仁厚,也惯了心诚的无礼荒唐,心诚又装醉耍混,虽是心中有气,也只得罢了。
听了宫人回报,梳蝉不由心叹,这些日子,无伤养伤在家,朝中之事一时全积压一处,张耿与谢长史暂掌中枢院,太后再度向中然提议由秦铭析任右相之职,中然仍不应允,谢长史虽不满叶家已久,然见召于太后,却也严词拒绝上书此事,太后怒极却无法,只得又提请其侄子秦鹤冲为豹韬卫统领。
而豹韬卫统领之职,无伤早已提请苏竟旧部昭武校尉李延己,虽还未定,然李延己忠勇有谋,中然自不会首肯秦鹤冲,太后又逼迫中然提升秦鹤冲为铁骑军副将,而铁骑军为心诚一手训练而出,中然不由为难。
太后却已有了暴怒之意,如今叶无伤不在朝中,已是如此寸步难移,待他回朝,更是诸事难行,因此执意让中然下旨擢升豹韬卫都领秦鹤冲为铁骑军副将。
梳蝉一叹,太后此举不过是想削心诚的兵权,此事虽在争执,想来心诚却已负气,今日才会有如此之举。
收了针线,再无心思。
满地月色淡黄,衬着殿中一片空荡,梳蝉步进淳华宫,只一眼便见了宫殿正中的佛龛,灯烛昏黄,忽然便见了这慈悲菩萨的眉眼慈光,在这深宫之地,反叫人心惊。
林修媛散发青衣,跪在佛龛前,一声声敲着木鱼。
虽已听宫人回报过,然亲眼所见,梳蝉仍是皱了眉,有些难以置信。
林修媛听得身后声响,回身见了梳蝉,起身拜道:“罪妾叩见皇后娘娘。”
“莹均,你这是在做什么?”
“罪妾失德,正在醒过自身。”
“皇上已不怪你,你何以如此?只要你点头,便可重掌六宫之权。”
“罪妾德行有亏,后宫人尽皆知,当日太后召齐了后宫所有嫔妃在侧,看罪妾受审,所为不就是如此吗?如今罪妾还有何颜面统领后宫?”
“本宫还只当你那日是在说气话,莹均,这事便这样过不去吗?这不似你的为人。”
林修媛缓缓一笑,虽失了英气,却无悲懦,只平冷道:“罪妾已有失德之处,如今闭门自省,皇上尚可念及罪妾悔改之心,罪妾若重掌后宫,重伴皇上左右,皇上所能念及的反而只是罪妾的过错了。”
“皇上仁厚。”
“皇上仁厚,这后宫却非福德之地,更是情薄,罪妾当日打理后宫,自问待人不薄,而当日除却皇后娘娘垂怜,却无一人为罪妾求情,这样寒心之地,罪妾也不愿身处其中,罪妾还要谢过皇后娘娘当日指点,罪妾一人之罪却非是一人能承担,若连累兄长,罪妾便是万死,心也难安,如今闭门念佛,远离后宫之争,便也再不会累及兄长了。”
“你若如此,岂不是白白放过了那些害你的人。”
林修媛闻言神色微动,梳蝉叹道:“哪一日你想的通了,这六宫之权仍是你的,本宫也只信你。”
梳蝉出了淳华宫,抬首见月如弦,合宫的香气,花事正浓,而这一路走来,铅重的繁华之下已有花落,然花开如海,这一星凋零终究不减点滴花色。
及至七夕佳节,后宫宫宴,嫔妃之色,不让花色。
梳蝉还是觉着身子不舒服,今日宫宴虽是来了,却只拜见了太后与中然,便离开了。
太后道:“皇上,你看这后宫宫宴,皇后都只略做做就走了,而这宫宴,还是梅婕妤和朱婕妤两人主持的,皇后病弱,不宜操劳,如今林修媛又闭门醒过,所以,本宫想寻个明理能干的人协助皇后,皇上以为可好?”
中然笑道:“儿臣已让朱婕妤与梅婕妤协理后宫了,皇后更是聪明过人,母后过虑了。”
“皇上这就不知了,朱婕妤与梅婕妤两人如今只是协理后宫,而后宫之事繁重,样样桩桩都不能怠慢,就连细枝末节也不能不费心,实在是千头万绪,皇后体弱,只适宜静心休养,这烦心的事,少操劳才好,皇上此言,未免太不顾惜皇后了。”
“母后教训的是,那就依母后。”
“那皇上觉着谁可堪用呢?”
“母后思虑周到,话已至此,母后以为呢?”
太后笑道:“梅婕妤温婉细心,深得宫人敬爱,而朱婕妤才高大度,遇事颇有主见,皇上以为呢?”
中然放下酒杯,看向朱婕妤,道:“媛茵,后宫之事,确实繁杂,你日后要费心了。”
朱婕妤起身盈盈拜道:“能为太后和皇上分忧,是臣妾的福分。”
中然颔首,道:“你起来,你日后主持后宫,皇后虽体弱,但毕竟是皇后,该尽心的也不能全都委以他人,若有大事或犹疑不决之处,尽管去请示皇后,不能因此就都劳累了你一人。”
太后闻言,不悦之色已是尽显,中然只垂眸作不见。
朱婕妤道声是,默默退回座位,再无喜色。
梅婕妤却是温然一笑,端起酒杯向朱婕妤道:“妹妹恭喜姐姐得太后和皇上器重,日后宫中之事多仰赖姐姐,妹妹也要请姐姐多照应呢,妹妹敬姐姐。”
朱婕妤转首看向梅婕妤,额上珠钗拂动,掩去了眉间一痕深皱,故作笑意,眉眼却还是轻扫一笔愠色,饮了杯中之酒,在座嫔妃俱是起身向朱婕妤道贺。
绵蛮笑道:“皇后才智过人,朱婕妤如今协理后宫,能时时得皇后提点,真是羡煞臣妾。”
宫宴之后,朱婕妤走在路上,仍恨道:“若有大事或犹疑不决之处还要请示皇后?那本宫这协理后宫,协理的是什么?半分权势都未争来,反倒成了她叶梳蝉的女官宫仆了!凭什么林修媛掌管后宫的时候可以一并掌管凤印,本宫就不行?”
“娘娘,你看刚才梅婕妤和绵妃刚刚那幸灾乐祸的样子!”
“本宫不会这么白费了心思的!”
朱婕妤忽然停住,看向广夏宫的方向,忽然笑道:“皇上对皇后不闻不问,好似冷淡厌倦到了极点,然而每一事出,还是向着皇后,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朱婕妤身边的宫人道:“娘娘忘了朱大人所说的话了,皇上心里呀,是恨着皇后的,可是,毕竟还是要顾虑叶家的,所以说的不过是场面话,娘娘在这宫里有什么事只管放心去做,娘娘在宫里压过了皇后,朱大人若再斗倒了叶家,太后这样疼娘娘,娘娘日后必得平步青云。”
朱婕妤闻言才有喜色,对那宫人道:“笙儿,还是你聪明,父亲叫本宫带你来,真是对的。”
而这话传到广夏宫的时候,恰巧无伤与心诚刚走,梳蝉闻言只是轻叹。
翠翘在一旁啐道:“就她那个样子,给我们娘娘当女官宫仆还不配呢,人心不足,不知还敢闹什么?”
梳蝉一叹,对那宫人道:“好丫头,好伶俐,知道避讳着,这话若是叫本宫的二哥听了去,才不知要闹什么呢,去吧。”
那宫人去了,翠翘笑道:“娘娘不必为这种人生气伤神,这事必是太后的主张,皇上不好违逆,但是,皇上说的话还是向着娘娘的,国公大人前些日子那么得罪皇上,看来皇上也是没有太计较的。”
梳蝉笑道:“他哪里是向着我,他只是这样惯了,从来不肯轻易伤了谁去,却更伤人。”
次日,朱婕妤带着众人来给皇后请安,言语倨傲,梳蝉却只作未闻。
梅婕妤看的失望,本以为朱婕妤定会与皇后冲突,却不想皇后这般无用,梳蝉看的眼明,心上微微冷笑,后宫如今就已是这般不得安生了,日后要如何过?
而朱婕妤身上依然百蕴香,只道是太后赏赐,梳蝉看着朱婕妤与众人讨论熏香衣饰,心中淡然无趣,梳蝉是大家出身,什么不曾见过,也就不曾在意。
梅婕妤与朱婕妤口舌相争,转首见了梳蝉神色淡然,只似不闻,戚国满国都传皇后如何才高,却竟连这都不知,不能道一言,不由心上更是轻鄙。
朱婕妤等人离开后,屋中终于静了,开窗散去浓重的熏香气息,清静了些,梳蝉凭窗刺绣,绣在雪锦上的芍药,绣到一半,方想起大哥其实是不喜欢芍药的,便又拆了那一半。
戚国皇后喜爱刺绣,梳蝉的声名也曾令刺绣一时风靡,然而帝台女儿不比南国女子,北方佳丽终究是才貌更被看重,琴棋书画,也是女子才华所重,帝台大户之家也都令女儿学习诗书,因此帝台有才女无数,其中最出众的自然还是朱婕妤与梅婕妤。
梅婕妤会舞,朱婕妤会琴,自小相较,如今终于分出高低。
中然十分宠爱绵蛮,却也常常留在未苏阁听琴,阁中一曲,便是合宫听了一夜。
女子琴声,竟有波澜壮阔,山巅云海之势,次日合宫都知,皇上摘了腰间的昆仑山玉佩赐给了朱婕妤,宫人一时都传朱婕妤恩宠堪比绵妃。
朱婕妤得宠,又掌六宫之权,太后护惜,行事更是狠辣,肆无顾忌,苛待宫人,唯独对梅婕妤,虽言语仍是讥讽相向,却许是还念着曾的情意,未曾太过为难,然而却渐渐欲凌驾到皇后之上。
这日,梳蝉吩咐宫人去将前些日子送到织锦署浆洗的白生绡取回来,宫人去了许久,回来后,先悄悄说与了翠翘,翠翘变了脸色,然而转首看向梳蝉临窗的侧影,低声对那宫人道:“一个字都不准说。”
翠翘推了门进来,笑道:“娘娘,那白生绡虽然浆洗好了,却被一个宫人不小心弄脏了一块,正重新浆洗呢,只说再过两天就送来。”
梳蝉淡淡应了声,也不十分在意,然而午后,翠翘见了梳蝉睡下,便起身出了广夏宫,向画眉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