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了冰窖前,看守的宫人识得是皇后身旁的翠翘,还是有些客气,不似昨日只来个广夏宫的寻常宫人般倨傲,一张生姜脸客气道:“翠翘姑娘,不是咱们故意,实在是上面——”
那看守冰窖的宫人指了指上面,继续道:“下了令,咱们也不好违抗,昨日也是见了这位姑娘执意,才派人去请了未苏阁的人,本想着未苏阁的人定会给皇后娘娘面子,谁曾想——啧啧——”
那宫人摇了摇首,叹道:“所以,翠翘姑娘,你服侍过太后,如今又是皇后身边有头有脸的人,若闹得起来,也是不好看,是不是?何况奴才们都知道皇后娘娘一向最是宽厚高贵,想来是从不会计较这些事的,你就请回吧,莫要为难我们这些奴才了。”
翠翘笑道:“李公公,我还一句话没说呢,你就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看来也是个明白人,就不说糊涂话了,我想你昨日也没胆子动我家妹妹,你想撇干净,我也便由你了,只是你昨日是怎么请来未苏阁的人的,今日还给我怎么请来。”
李公公不愧是个透彻的人,闻言也不再玄乎,立即吩咐宫人去未苏阁。
过不多久,未苏阁的宫人浩荡而来,为首的竟是朱婕妤,却是亲自来了。
翠翘带来的两个宫人都有些怕了,翠翘却是一笑,恭敬行礼道:“奴婢叩见朱婕妤。”
朱婕妤冷笑道:“昨日刚教训了一个宫人,是回去说的不够明白吗?竟然又派人来了,不知是宫人说的不够明白,还是皇后娘娘听得不够清楚?若是宫人说的不够明白,这样无用的宫人留着有何用?”
朱婕妤这话只到一半,藏了一半,翠翘心上已是冷笑不止。
翠翘恭敬笑道:“婕妤娘娘如今掌后宫大权,后宫井然,赏罚分明,皇后娘娘对婕妤娘娘也是赞誉有加。”
朱婕妤哼笑一声,微有得色。
“婕妤娘娘既是赏罚分明,昨日皇后娘娘宫中的宫人得了娘娘赐罚,回宫后也是思过不已,只是奴婢们实在愚钝,不知错在何处,还请娘娘不吝赐教。”
朱婕妤冷笑道:“本宫就知道是为了这个事来的,皇后娘娘是怎么约束下人的?本宫本来也没心思更没时间理会你们这些下人,只是念在你们毕竟是皇后宫中的人,而且若今日不处置清楚,只怕又要来闹,本宫下令停了广夏宫的冰块份例,只是因为今年冬日时,是皇后娘娘自己吩咐不需为广夏宫准备今年夏季的冰块,所以宫里没有专门为广夏宫储备的冰块,广夏宫若是取了,便只是占了别的宫的份例,想来皇后娘娘不致如此吧?”
朱婕妤说罢又叹道:“皇后娘娘不免太过节俭了,其实只是冰块而已,哪里便能节省许多,如今却是盛夏难捱,白白受了这苦?”
朱婕妤身后的宫人已有窃笑,翠翘笑道:“婕妤娘娘如今协理后宫,六宫事务庞杂,婕妤娘娘辛苦,想来可知,可若有奴才禀报不详不周,后宫琐细之事,难免便有蒙蔽娘娘之处。”
朱婕妤笑道:“是什么事,说来听听。”
翠翘笑道:“这冰窖中的冰块虽然看着都透明干净,其实是分为等级的,冰块都自帝台护城河中凿出,靠近河岸的自然多染百姓平日丢弃废物,所以,越是远离河岸的冰块越是纯净,上游的又胜过下游,而最好的莫过河中央开凿出来的,最是干净,在此处凿取的冰块专为太后,皇上与皇后所用,只是河中央冰层深浅不一,开凿之时冰层最易破裂,十分危险,皇后娘娘去岁下令不许为广夏宫储蓄冰块,是因为皇后体恤护城河的工人,又因为专为皇后储备的河心冰块去岁尚有余裕,所以皇后娘娘若取冰块,其实是与别宫无关的。”
朱婕妤闻言脸色已是难堪,却又无由发作,翠翘笑道:“婕妤娘娘统领后宫,何其繁忙,若是奴才们再不尽心尽力,敷衍了事,婕妤娘娘便是累坏了身子也难事无巨细,尽知尽善,皇后娘娘实在是心疼婕妤娘娘一人打理如此庞大的后宫。”
朱婕妤看向看守冰窖的李公公,冷笑道:“本宫叫你上报关于宫中冰窖的事宜,你为何不说清楚?想来你看守冰窖,也是如此含糊,不尽职责吧?”
李公公吓得跪地叩首,告饶不止,朱婕妤道:“拉下去,杖责十五,贬到杂务司去。”
宫人拉了李公公下去,翠翘又笑道:“昨日李公公叫宫人去未苏阁中请了娘娘的人来,娘娘派了宫人前来,便是也想将此事清楚,若是那宫人昨日来了,能听奴婢一言,今日也不累得娘娘屈尊来此了,娘娘已是如此劳烦,那宫人却不能为娘娘分忧——”
朱婕妤冷道:“本宫的奴才本宫自会教训,还轮不到你来插嘴挑拨!”
翠翘闻言惊慌拜道:“奴婢不敢,婕妤娘娘恕罪!”
朱婕妤冷笑一声,带着宫人拂袖离去。
翠翘身后的宫人才舒了口气,叹道:“姐姐,你胆子可真大,我刚刚见了她来,可是吓死了,姐姐竟然还那么能说。”
翠翘笑道:“我便知道朱婕妤会来,有什么好怕的?她本就是要让我难堪,也便是让皇后娘娘难堪,所以肯定会亲自来,如今闹的这样没脸的回去,好玩才是,而且我说了要给你报仇,你等着看吧,朱婕妤只是要面子才没在我们面前教训那宫人,回了宫后,昨天不由分说的打你的那人,肯定好过不了。”
那宫人睁大了眼睛,明亮亮的,惊道:“姐姐——你好厉害!”又道:“姐姐,我叫蕾儿,姐姐一定要记得我,以后一定要多教教我。”
两人抬着冰块,一路说笑着,回到广夏宫中,翠翘去湃了鲜果,端进屋中,梳蝉微微抬首看了一眼,随即淡道:“这几块冰弄不好就是害了两条人命,本宫才不要吃。”
翠翘闻言,屈膝跪下,道:“皇后娘娘恕罪,是翠翘自作主张了,只是李公公看管冰窖,监守自盗,时常将每年夏日余裕的冰块偷偷运出宫,卖给帝台富家,珠宝私囊,而且除却太后,皇上与皇后娘娘的不敢动之外,李公公卖出的多是上好的,除非哪一宫里的娘娘得宠,或是给了孝敬钱,否则给其他宫里所用的通常都是最末等的,如此宫中所需冰块数量其实便是虚数,山上取雪都是风险,何况护城河上的河工却要为此多凿冰块,多担风险辛苦,这也是娘娘上次提及此事时所说的。”
“本宫说的话,难为你都记得。”
“奴婢自然都记在心上,只求能为娘娘分忧,此次李公公是看朱婕妤得宠,故意谎报,想着娘娘与世无争,他便可将为娘娘储备的上好河心冰私自卖出,如今朱婕妤罚了他十五杖刑,罚到杂务司,奴婢只以为还是便宜了他呢,至于昨日打了蕾儿的那个宫人,狗仗人势,更不足惜。”
梳蝉笑道:“你这伶牙俐齿究竟是与谁学的?”
翠翘微微抿唇一笑,梳蝉道:“刁钻丫头,本宫知道你心里又在琢磨什么,算了,这次饶了你了,不过,没有下次了。”
翠翘笑道:“是,奴婢明白。”然后小心看着梳蝉神色,轻声道:“只是朱婕妤此次这般,娘娘一点都不生气吗?”
“她敢这样,自是有撑着她如此的,本宫与其生她的气,不如省些心力来想对策。”
前日御史台又弹劾心诚军纪散漫,甚至连心诚在靖州逗留之事也又被翻了出来,如今谢长史处处盯紧无伤,心诚若被削了兵权,她又如此不得圣宠,叶家一时势微,只怕便不愁满朝落井下石。
而朱婕妤是朱邕之女,便是看准了如今叶家这微妙的将倾之象吧,梳蝉一笑,手中丝线滑过锦缎,点在凤凰翅尖上的一点金色薄光,却以晕针散漫成一片无际的金色炫光,彩云随飞,盛大的烂漫。
梳蝉近来心境好了些,刺绣的时候,稍稍用了些心,这凤凰便也又会飞了。
然而看着,梳蝉却终是一叹,这绣在锦缎上的凤凰,纵是能飞,也飞不出这几尺锦缎,再是华丽之羽,却有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