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过纱窗,窗上斜月朦胧,月下香重,秋日花开,却有西风相伴,虽然未落,花上已有霜痕,凝成愁色。
满地的锦缎碎片,如重重花落。
梳蝉几乎剪碎了今年所绣的全部,兀自不能解了怒意恨意,回手便打落了桌上灯盏,灯烛落在地上,即刻点着了那些残碎锦缎,只是一瞬,只是一个错眼,那些锦绣繁华便成灰烬。
梳蝉微微有些怔怔的看着那灰烬,心上不知为何一阵没来由的痛和怕,却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朱昭媛有了身孕,嫉妒虽深,但最难消解的却是——中然不是说他爱着绵蛮吗?
他既是爱着绵蛮,竟能与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然而朱昭媛毕竟承恩许久,梳蝉只自觉太过天真,难不成中然每夜在未苏阁当真只是在听琴吗?
这也罢了,可是他竟那般欢喜,虽然子嗣之事,他身为国君,也不得不思量在意,然而绵蛮竟是毫无怨色,那时宫宴之上竟也能含笑称贺,而中然也竟笑着应了。
梳蝉自谓一向看人极准,玲珑如梳蝉都难免流露悲苦,而绵蛮那日当真不是强颜欢笑,是真的并无伤色,可若是有心用情,何尝能情愿的了?而中然若当真对绵蛮如此情深,便没有一丝愧意吗?
那一刻忽然就有了些微的困惑,本以为他们两情相悦,后宫如今诸多嫔妃也不过是帝王的不得已,而今看来,却非如此吗?那么这么久以来,将她逼到绝望的这两人之间的情,到底算是什么呢?
可若是中然与绵蛮的情并非如此坚如磐石,她是否仍有机会?可中然若当真如此薄幸,如此易移情转性,那他的情,即使要来又有何用?
梳蝉只觉自己从没有这样恨中然,恨他的薄情,却是恨他对绵蛮的薄情,而绵蛮也从来是她最恨,这样的死结,她竟不知如何解了。
恍惚了几日,八月桂花已是陷落了整座皇宫,无边香海,染了每一个人的衣裳发丝。
宫人都道今年宫中早开的桂花当真是吉兆,桂花结桂子,朱昭媛定会生个尊贵皇子。
朱昭媛有了身孕,朱家一时更是喜气,朝臣恭贺不断,礼贺更不断,不仅送往朱家,更是送往深宫未苏阁。
别家也便罢了,便是左丞相叶无伤也备了厚礼着人宛转送到了未苏阁。
朱昭媛冷笑一声,得色已是满溢,只想略看看便叫人送回朱家,以此示意她如今便是连丞相的礼也是不放在眼里的。
然开了礼箱,朱婕妤纵是大家出身,也先自惊了一惊,眸中先有了喜欢不舍。
一旁侍候的宫人眼尖伶俐,便道:“娘娘虽不将这些东西放在眼里,可是叶丞相也算有心了,若是送回去,未免叫人道了失礼,何况其他也便罢了,这十数颗鹅卵大的滴翠夜明珠刚好夜里代替灯烛,宫里的灯烛虽然无烟,可娘娘如今怀了身孕,还是夜明珠光对眼睛更好些。”
朱昭媛笑道:“既然如此,便留下吧。”
朱婕妤说着又看着那金丝笼子中两只雪白的波斯猫,正倚靠在一起,在金丝软垫上蜷缩睡着,就如两只雪团儿,实在精致可爱至极,相比之下,她原来养的那只简直是粗糙不堪了,正看着喜欢,那两只小猫叫了两声,打个呵气,睁开了眼睛。
朱昭媛与宫人都不由惊了一下,这两只白猫,其中一只竟有一双纯绿色的眼睛,犹如镶嵌祖母绿在白雪中,纯透碧绿,而另一只更令人惊叹,竟是重瞳,一只碧蓝色如宝石的眼睛,另一只眼睛却是耀眼的金色,如深色琥珀,灿黄琉璃。
朱昭媛与一旁宫人竟一时都不能相信这两只猫当真是活物,只似镶嵌了宝石的白玉石雕,白雪团儿。
朱昭媛更是不舍,那宫人又道:“难为叶丞相如此有心了,娘娘的猫上次跑丢了,娘娘可还觉着无聊了一阵,娘娘如今怀着身孕,更是辛苦,有这两个小东西,时常取个乐也是好的。”
朱昭媛终于不舍将这些东西退回去。
梳蝉坐在窗下,仍是神思恍惚一般,听了宫人的回报,不由一笑,大哥竟送了那样的贵重之礼给朱昭媛,转首看着桌上的一个竹条笼子,却是送了这个给她。
笼子中也缩着一个团,灰色的肉球一般,却是一只刺猬。
像只老鼠似的,脏兮兮的,身上带着泥土,却不知为何,能让她觉着有些可爱,想来是因为是大哥亲自提了它过来的缘故吧。
那时无伤只道:“这就是你想要的东西,带着刺,可你不忍心拔掉它的刺,你会受伤,它也会。”
“所以呢?”
“各自安命,岂不是很好?”
既然大哥都这样说了,那便各自安命吧。
梳蝉一叹,她这许多日的矛盾,原来大哥都是看在眼中的,若是大哥想要她不要靠近中然,那便一切如旧吧。
翠翘终于给那个小刺猬找到了容身之地,却还是嘟囔道:“娘娘,这广夏宫都快成什么了,二公子送了鹦鹉,娘娘从停云楼中要来的鸳鸯,如今又加上这只刺猬——”
门上忽然轻叩,宫人在门外道:“娘娘,皇上来了。”
中然进到屋中,梳蝉抬首看向中然那双似乎还含着笑意难消的眼睛,便觉心上被剜了一下,怒意顿生,再记不得无伤与她说过的话,开口便是冷笑。
“臣妾见过皇上!”
中然见着梳蝉冷冷的神色,因黑城之事,他心中本已难压对心诚的不满,原也是带着怒气而来,途中遇到朱昭媛,朱昭媛只道月复中胎儿今日似乎动了一下,那是他的孩子,那小小的胎动,只让人心喜,他本来也因此缓了大半怒气,便想好好与梳蝉说,此时见了梳蝉神色,却不觉勾动旧病。
中然语气便也冷了几分,道:“如今黑城之战在即,定国公却称病不肯应战,皇后去劝劝定国公吧。”
梳蝉冷笑道:“此是朝政,臣妾不敢干政,何况若是臣妾二哥,还有臣妾的大哥管教,臣妾不能劝动,皇上还是请回吧。”
中然冷冷看着梳蝉,冷笑道:“好啊!国之有难,你叶家当真一个个都会挑时候拿捏起架子来了!这是君命,当真以为朕在求你们吗?”
梳蝉看着中然,再掩藏不住的泪水,落在唇边,太苦了。
“皇上以为臣妾是在因为黑城的事情与皇上拿捏架子?”
中然见了梳蝉忽然落泪,有些不解,然而恨怒难消,心肠虽软,语气还是带了冷意。
“那你是怎么了?”
梳蝉笑道:“没错,臣妾就是因为黑城的事情,臣妾的二哥不肯出征,皇上可还有其他的法子?”
中然闻言怒极,再不看梳蝉一眼,拂袖离去。
梳蝉重重关了门,却慢慢跪坐在地上,他们两人,如今竟已是这般相待了吗?
本就有伤怨难消,更有朝政计谋,后宫子嗣,只能一步步相隔的越来越远吗?
而她与中然,到底不是好姻缘吧,才会艰难至此,终于只得相看不得怜。
梳蝉伏在榻上,隔着纱窗还能看见中然的背影,满庭赤薇,如血如朱。
次日,戚王终于殿上应准大将军苏竟出征,黑城却忽然传回战报,中原唐朝庄宗皇帝兴兵契丹,契丹分身乏术,终于撤兵黑城,此战终于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