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渎词 第42章 第七阕 叹宫人怨 二

作者 : 沐淅

曹美人一叹,看向窗外雪上之月,清虚之光,何其高洁,何其难得。

当年进宫的那夜,阴霾重重,可没有这样好的月光,却不想今晚还能看见。

她本是大理人,只因逃难随父母到了帝台,投了远亲,这样乱世,本以为是终于寻了个安身之处,却不想,仍是逃不过。

初到帝台之时,她方年幼,却还记得,她是想读书的,求了父母送她到万卷楼中,父母不肯,她便偷偷的跟着哥哥去学堂偷听,然而每一次都被打个半死,终于长成,出落的有几分姿色,便险些就被卖到妓院中,她抵死不肯,不惜犹如泼妇般挣扎大骂,闹的左邻右舍都来指指点点,她虽出身低微,读书不多,却也知廉耻两字,那一日被众人在那破旧的小院子中围观她的疯状,如今想来,仍是含羞衔恨。

机缘之巧,一个在宫里当差的远方表叔得知后,便托人带了她进宫,将她安置在一个偏冷的宫中侍候了四年,依照宫规,再有一年便可出宫,皇宫之中虽激流凶狠,然这样偏冷的宫殿,还是可以求一点安宁的吧?

那日却被绵妃见着了她,之后便被太后着人将她送到了皇上的寝宫之中。

最初也只被封了才人,而今她更不过是个已到末路的美人,她那宫外的哥哥竟仍以国舅自居,今日竟还托了表叔向她讨要赏赐,曹美人幽幽一笑,在这宫里,她其实又算什么呢?

时至今日,她却不担心她的父母,甚至有点恶毒的冷漠,只是害了表叔,曹美人伏在桌上,泪水滴落在衣袖间,不过是想求个活路,却终究走错了地方,这皇宫,哪里是有她们这样的人的活路的?

曹美人拭去泪水,忽然伸手撕下那页书,起身走到香炉前,将书页扔进香炉中,化为灰烬。

炉烟香冷,淡淡龙诞香,高贵的香气,当日皇上赏赐,也是皇上曾宠爱过她的唯一的痕迹。

曹美人淡淡而笑,皇上的宠爱本也如这熏香,浓浓淡淡,缭绕缠绵,之后散作烟空。

夜雪落梅,月光流过澄白窗纸,竟有梅花恰恰扑在窗纸上。

翠翘端了木耳红枣羹进来,梳蝉见了,道:“木耳也是性寒之物,你今晚怎么做了这个来?”

翠翘手上一顿,笑道:“是奴婢疏忽了,”又道:“樱儿今晚不在,奴婢都没了主意了,只想着娘娘这几日有些咳,便做了这个,娘娘稍等,奴婢再去换一盏来。”

梳蝉挑着细细丝线在指间,缠绕如结,道:“不必了,本宫也没什么胃口。”

翠翘取下灯罩,剪去一朵灯花,笑道:“娘娘这是在绣什么?”

“这是凤尾菊。”

翠翘奇道:“这个花样子可真是从未见过,是娘娘今日新描的吗?”

“绣品之中唐锦最好,绣工窦师纶的陵阳公样也最有名,本宫就一直想着是什么样子,只可惜已经失传了,本宫便试着照传闻的绣法绣几个新样子。”

淡紫缎上水波云纹,水波之间绣深紫凤尾菊,花上生叶,叶上出枝,无缝锦上绣工无缝,不容一针,攒了黄玉晶珠满缀花蕊,灿然辉光更衬丝线之柔丽。

翠翘笑道:“娘娘绣的可真美,只是奴婢为何觉着娘娘绣这花叶比这花更夺目呢?”

梳蝉手上竟轻微一顿,随即笑道:“绣惯了花,只觉着绣这花叶反而更新鲜,叶脉似乎简单,若要求真,其实更需巧意。”

翠翘轻叹道:“娘娘绣的这个是被面吧?”

梳蝉淡淡一笑,翠翘叹道:“娘娘为了朱昭媛和曹美人的孩子,也是费了许多心思了,如今曹美人失了孩子,娘娘这样为朱昭媛的孩子,奴婢只觉不值得呢。”

梳蝉笑道:“他的孩子,有什么值不值得的呢?”

翠翘看着梳蝉神色,心知话该至此,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屋中静静的,窗外风声轻轻飒飒,不扰人的低吟。

门上忽然轻叩,宫人回报道:“娘娘,曹美人——殁了。”

梳蝉只觉指间一痛,竟是银针已刺进了指甲,血迹慢慢染了整片指甲。

曹美人是自缢身亡,宫人前去回报中然时,太后正因秦卓墉之事与中然争执不下,听了宫人回报,太后只冷淡道:“宫中的规矩,妃嫔自尽便该剥了封号赏赐,丢入乱葬岗中。”

中然因此事已是怒极,听得曹美人自尽,更添了悲意,太后却一力阻拦中然前去沁芸馆,中然无法,却坚持下旨晋封了曹美人为雅妃,以妃子礼入葬。

曹美人失了孩子,位分又低,更不得中然欢心,这样一个妃嫔自尽,在这后宫之中如细石投海,并未生起多大波澜,后宫之中若有说起,也只叹曹美人心思不够玲珑,虽失了孩子,却不思如何博得皇上怜惜,整日只苦冷着脸色,惹得皇上烦心,最后那些时日,皇上甚至都不曾去看望过她,生生断了日后恩宠的念想,性子又孤冷,除却孙才人再未与其他妃嫔交好,小产之后终日闭门不出,最后竟是如此想不开,生生逼死了自己。

广夏宫中却是合宫整夜未睡,梳蝉听闻曹美人自尽,伤感不已,犯了心疾,服了苏合丸仍是疼痛难止,广夏宫连夜召了太医过来诊治,宫人回报到画眉宫中,中然已是数日忧烦秦卓墉之事,刚刚听闻曹美人自尽,悲伤之余又勾起失子之痛,生生犯了头疾,画眉宫中也连夜召了太医前来,因此听了宫人回报,中然也只艰难道吩咐太医好生看顾皇后。

皇上一病,太后更是心焦,因此次日清晨宫人发现孙才人碰死在了蟠龙殿外,太后也吩咐宫人不许向皇上透露,免得更添皇上伤心。

然次日清晨,广夏宫中却是瞒不得消息的,又听闻孙才人之死,梳蝉这一病,便几令太医束手无策。

心诚远在黑城都未免着慌,着人搜罗了无数珍贵药材送去,然而无伤却不知为何极其冷淡,甚至不曾过问一句,只专心政事,中然一病,虽撑着每日仍旧上早朝,然朝中诸多大事已大多都委任于他,因着心诚,叶家以及他这位叶家丞相早已是众矢之下,无伤更为谨慎,也便更多的耗着心力。

即便如此,无伤如此不闻不问,太过冷绝,绿儿在一旁都忍不得多说了几句,无伤放了手中卷宗,一双琥珀淡眸清冷冷的看过去,透了雪意的薄寒。

“她以心攻心,求仁得仁,都是自作!”

后宫好容易又安生了几日,竟又出了曹美人与孙才人的事,终于事罢,梳蝉的病也不见好,她自那年心疾过重发作后,好似从小就服用的苏合丸也不顶用了,每次病发,都好的极慢,这一次终于已是连针都拿不得了。

门上忽然轻叩,宫人道:“娘娘,皇上来了。”

中然走进屋中,见了在睡着的梳蝉,示意宫人不要出声,有些踌躇,但还是在榻边坐了下来,梳蝉只想着他很快就会离开,便一直未动,却觉察到他坐在了身旁,梳蝉缓缓睁开了眼睛,两人的目光微微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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