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氏废后到——”
梳蝉进到宁德宫中,果然见了梅太傅等朝中几个重臣也在,废后本就是国之大事,这些朝臣理应在这殿中,然而梅婕妤与绵妃竟然也在。
梳蝉心中更冷,却只作不见,跪拜行礼,道:“儿臣拜见母后,臣妾见过皇上。”
殿中众臣稍稍迟疑,都看向梅太傅,梅太傅神色沉定,不语不动,这一众人竟当真无一人向皇后行礼,绵妃甚至掩袖而笑,唯有梅婕妤看着太后的脸色,仍不由起身略一弯膝,算作行礼。
太后一脸寒霜,不肯应声,以叶家如今之势,太后只觉再无需客气相待。
梳蝉跪着,却倔强着,不肯看向中然,宁德宫中众人沉默许久,中然终于还是开口道:“皇后起身吧。”
那声音竟是如此沙哑,带着一夜未睡的疲倦,梳蝉心中就是一动,原本的赌气意气竟是烟灭,缓缓起身。
太后冷哼一声,道:“皇上就是太过仁厚,叶氏不敬,谋害皇嗣,残虐嫔妃,况且皇上已经下了诏书废后,便不该再这般姑息。”
中然闻言看向梳蝉,神色中也带了恨怒,但还是尽量平静道:“当年先皇驾崩前虽然立下诏书传位与朕,但只是下旨废太子,将太子贬到兰棹,并未赐下牵机,对不对?朕想要听你亲口说。”
梳蝉心中冷笑,难为这几人至今还捉着此事不放,梳蝉直视着中然的目光,带了些显而易见的嘲讽,无论怎样,在中然心中都是她害死了中虔,如今又在计较什么呢?
那嘲讽太过明显了,中然一顿,垂下了眼睫,眼下便是一痕黛色,可见也熬了一夜。
中然的性子太软了,要他对付眼前这些宛若虎狼一般的臣子,这一夜的确不好过,梳蝉甚至可以想见中然是怎样被太后与这些人蛊惑煽动,又被逼写下那封废后诏书的。
“皇后,朕想听你解释。”
“皇上叫臣妾如何解释?不过,皇上若是真想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那臣妾今日就当着众位大人的面,都清楚的告诉皇上。”
梳蝉扫视众人,威仪端庄,众人不觉一震。
“先皇弥留之际,召臣妾入宫,言太子太过狠戾,两岐山刺杀皇上在先,海石城诛杀母舅在后,不能为仁君,故此改立博王为帝,此事极密,可不曾料及□□羽有所察觉,当夜攻进皇宫,先皇便赐下牵机,临终前叮嘱臣妾‘若是太子势众,不能平乱,戚国当时更有契丹外患,无论如何不能让江山落于外姓手中,然皇后家族却定不满太子继位,若国内乱,何以平外患?万一之时便将牵机赐予皇后,绝了这祸根,太子若知,定不会再为难博王,也可保博王无虞’,言之悲切,犹如在耳,臣妾——”
“你胡说!”太后听到此处,大怒道,“先皇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梳蝉淡静的看着太后,太后脸上那愤怒也掩饰不住的悲伤,慢慢变为恨意。
“你认为哀家和各位大人会信你?”
太后恨恨道,环视大殿上各位大臣的脸色,不禁一阵心虚,梳蝉这番话入情入理,最可恨的是太后也很清楚,先皇是真的极有可能下这样的旨意的,痴缠一生,就是这样的结果。
太后心中慢慢涌起极深的恨意,可是她该恨得是谁呢?是先皇吗?是先皇第一个皇后杨芷华吗?是杨芷华的儿子中虔吗?
太后不觉冷笑一声,这些人都死了呢?那她又该恨谁呢?
“皇后,你说的可是真的?”
中然霍地站了起来,走到梳蝉面前,凝眉看着她,时至今日,她的话又能信多少呢?
可若是真的,那么当日因中虔之死,被他怨恨便一怒喝下毒酒的梳蝉,该有多恨他?
中然忽然就想起那日在他怀里,梳蝉咳着血,断断续续的说着恨他,原来他竟真的没有听错。
中然心上一痛,看着梳蝉眼中倔强掩不住的悲绝,也不由得满心凄凉。
太后冷笑道:“即使如此,那朱华妃产下死胎,你又要如何狡辩?”
梳蝉淡道:“儿臣不知母后在说什么?若是为了废后,理应有朝中重臣在此共议可若是涉及朱华妃,便是后宫之事,母后召了几位大人在场,怕是不妥吧?”
“朱大夫是华妃之父,女儿如今如此,父亲在此,有何不妥?其余几位大人也都是个见证。”
“若是如此——”
梳蝉说着淡淡扫视过梅婕妤与绵妃两人,太后冷道:“梅婕妤掌六宫大权,查办此事,正应在此。”
梅太傅年岁已高,德高性重,听闻太后此言仍不由微微含笑看向梅婕妤。
“至于绵妃,”太后冷笑,“正是你残虐后宫的人证!你嫉妒绵妃得宠,暗行阴狠手段,绵妃那一身的伤,你可推月兑的掉?你这毒妇,如今诸事都被揭发,你还不快些招认是如何谋害华妃的?”
梳蝉看向中然,中然不语,梳蝉道:“若是母后和皇上如此决意,儿臣也无法。”
太后冷道:“华妃的身孕一向安健,怎么会诞下死胎?而之后又忽然疯癫,华妃疯癫之中可一直都念着你的名字呢!”
梳蝉淡道:“华妃诞下死胎,儿臣心中也是悲忧,至于华妃念着儿臣的名字,母后也说华妃如今疯癫,难道疯癫之语也能当真吗?”
太后冷笑道:“叶氏可当真是巧言的行家,竟推的干净!只是你做下的事,当真以为天衣无缝吗?”
“儿臣除了每日为皇家祈福,不知自己还做过什么?”
太后冷道:“你不认也无妨,来人,去将笙儿带上来!”
浑身是血的笙儿被宫人拖了上来,华妃被审那日,笙儿已被打得遍体鳞伤,之后华妃被禁足失宠,自然也无心笙儿的伤势,笙儿满身的伤只被草草医治包扎,如今尚未痊愈,又挨了沈尚宫的一顿私刑,已是遍体伤痕破绽,面无血色,奄奄一息。
太后转向笙儿道:“将你昨夜招认的话再说一遍!”
笙儿一身的伤,刚一开口,便是满嘴的血沫,呛的直咳。
梳蝉微皱了眉,道:“翠翘,去给她倒杯水。”
太后立即道:“皇后是想要当众毁灭人证吗?”
梳蝉道:“笙儿已是被打成这个样子,连话都说不出了,太后不是还要她来指证儿臣之罪吗?可不好此刻便有万一吧?”
翠翘去倒了杯茶,亲手扶着帮笙儿簌了满口的血沫,笙儿浑身轻颤,看向梳蝉,眼中闪过感激。
太后见笙儿缓过了些,便道:“快说!”
笙儿一颤,终于道:“华妃娘娘被禁足之后,娘娘怀着身孕,又揣着心病,而宫人却是趁势怠慢,饮食不周,娘娘心中更是忧愤,然而却在娘娘产子几日前,广夏宫的宫人樱儿送来膳食,道是皇后娘娘特意着人送来的,娘娘用了几日那膳食,临盆那日——便产下了死胎,而之后樱儿又送过几次药膳,只道是为娘娘调补身子,然而娘娘用了那药膳之后,便疯了!”
太后道:“叶氏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母后若疑心樱儿,可招樱儿过来问话。”
太后冷笑道:“哀家已经招了她过来问话,只是不肯招,你身边的人果然忠心!”
“既然如此,难道凭着这一个宫人所言便要定儿臣的罪吗?”
梳蝉虽是与太后道,却看向中然,中然心上微动,却随即想起昨夜见到华妃疯癫之状,口中却不住的咒骂梳蝉,不由别开了眼。
梅婕妤见状笑道:“叶氏若说冤枉,那便是笙儿诬陷了,只是臣妾倒不明白了,笙儿为何要平白诬陷呢?”
笙儿听得梅婕妤开口,竟是浑身一抖,抬首看向梅婕妤,虚弱奄奄,然而眼中却渐渐积攒出仇恨,闪着青焰一般,如纸色一般的脸上因着这两道青焰,竟显出青黄之光,犹如灯枯将尽时最后一次耀跃。
笙儿爬向朱邕,哭道:“大人,娘娘的孩子死的好惨!娘娘如今又发了疯,大人,你要为娘娘讨还公道啊!”
朱邕悲色深重,勉强压住道:“太后与皇上在此,自有公道!”
梳蝉见了,却只冷淡一笑。
中然叹道:“皇后没有什么可说的吗?”
梳蝉似是学着中然,也错开了眼,只淡道:“臣妾无话可说。”
太后道:“皇上还有什么不信的!”
中然道:“母后,的确不能只因一个宫人所言便定了皇后的罪!”
太后便道:“皇上难道忘了昨日张太医所言吗?宣张太医!”
张太医上得大殿,太后道:“你为华妃诊脉,华妃是因何至此的?”
“回禀太后,皇上,华妃娘娘是临产前几日服用了龟尾红花等物,本来华妃娘娘产期在即,这几味药都有催产之效,并无大碍,然而用量过大,催产过猛,便早产了数日,而华妃娘娘产子当日,宫中的熏香又被掺了安息香,华妃娘娘产子中途昏睡乏力,胎儿本是因药催产,却又迟迟不能落地,才导致胎儿闷死月复中。”
太后道:“用药如此,可见用心何其歹毒!哀家记得,叶氏可是精通歧黄之术的!”
梅婕妤忽然道:“太后娘娘,皇上,虽说用此计者心思细密,然害得华妃娘娘的那许多药物,只怕一时也是难以处理干净,或许还留有些许蛛丝马迹——”
一旁的笙儿痛哭到近乎晕厥,面上似有无限凄楚,欲言又止,只不敢言。
梳蝉道:“既然已是问过了话,便先带笙儿下去医治吧。”
太后冷笑道:“叶氏此时竟还有心顾虑他人,只是这温婉之德,如今也救不得你!皇上,便下旨着人搜查广夏宫吧!”
中然不语,便是默许,宫人得了太后之令便要前往广夏宫,笙儿忽然松了抓住朱邕袍角的手,道:“大人,奴婢愧对娘娘,愧对大人!”
笙儿膝行几步到了中然近前,泣道:“皇上,那送药膳的是皇后宫中的樱儿,然而,奴婢偶然发觉,未苏阁中的宫人彩儿在樱儿留下药膳离开后,便会在药膳之中动手脚,只是奴婢发觉之时已是迟了,而彩儿在娘娘发疯之后,便是悬梁自尽了,但是奴婢撞见过曾有人偷偷寻过彩儿,那人——”
笙儿忽然有此言语,太后闻言一惊,便是朱邕也不知为何变了脸色,甚至怒道:“太后和皇上面前,哪里由得你放肆胡言!”
笙儿泣道:“大人,奴婢非是胡言,只是奴婢不能再诬陷皇后娘娘!”
太后怒道:“你这贱婢既已是招认了,如今又要胡言什么?”
一旁的宫人见了太后眼色,便要将笙儿拖下去,中然道:“让她说!”
笙儿哭道:“奴婢昨日被人带到宁德宫中用刑,那人又逼迫奴婢——陷害皇后!若不如此说,便是性命不保!奴婢——奴婢愧对娘娘,娘娘发疯之后,奴婢受人威胁,更不敢实言,如今还要连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心善,奴婢不能昧了良心!”
中然怒道:“那人是谁?”
笙儿抬首,眼中满是决绝之色,目光定定的看向中然身旁的绵蛮,绵蛮唇上娇笑,眸色却浮着冰碴一般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