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渎词 第61章 第二阕 水定珠沉 二

作者 : 沐淅

“你还要这个样子多久?”

“蝉儿叫大哥悬心了?”

“悬心?”无伤冷冷的,“岂止是悬心!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

“大哥——”

无伤顿了下,终于狠心说出三年来都不曾忍心说出口的话:“我以为你只是一时迷惑,却不想你这般执迷,快三年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像一个怨妇!”

他们兄妹说话一向极有分寸,拿捏火候,分毫不差,更何况是对彼此,从来话说三分,七分端倪可见,便是十分默契,然而此刻这样过分的话都已出口,可见无伤已经是忍无可忍,怒到非常了。

“蝉儿没什么可怨的。”

“既无可怨,损了阴德都要去争那情,又是为何?”

梳蝉不语,无伤道:“我早已告诫过你,你与中然是破军之姻,即使会六吉,都易生离死别,何况又是会六凶,你为何不能死心?我当日教你好生看顾曹雅妃的孩子,不过那孩子失了也是命,可是华妃的孩子呢?若是华妃能将孩子生下来,你是皇后,这个孩子总也得叫你一声母后,可你却依旧不肯听从我的劝告!”

梳蝉道:“大哥为何这样在意皇嗣?皇上还年轻,何况朱家也不是等闲——还是说大哥其实也是存心的?”

无伤淡然一笑,当日华妃有孕,风头随着她的肚子愈见彰显,而朱家依仗华妃有了皇嗣,更多行骄横之举,朝中之人一时却都以为终于见了风向,投了朱家门下之人愈见更多,朱家权势熏灼,朝臣阿附,便更是卖力打压叶家,所以这一年,无伤与心诚都已忍得够久了,这也罢了,朱家却是已渐渐凌驾于秦家与梅家之上。

“所以如果这个孩子是皇子,其实第一个容不得朱家的不是我叶家,而是梅家,想来大哥早已明了这一点了吧?”

无伤淡笑道:“的确,如果华妃生下皇长子,梅家定不会再袖手旁观,以梅太傅的权势和对朱家底细的清楚,只怕朱家满门都保不住,所以失了这个孩子,其实反而救了朱家,而你又为何要保了朱家?梅朱两家若是相斗,便是极大削弱了安荟王之势,而你又为何不愿?”

两相对视之中有太多心思,犹如河岸之上飘飞的萤火,闪烁不定。

梳蝉笑道:“非是妹妹不愿,只是到时叶家独大,反而易招君王忌讳,妹妹以为不可。”

无伤淡淡冷笑,道:“或许如此,但这其中利害,你究竟是如何权衡的,你自心知。”

梳蝉被这语气之中的冷淡疏离刺了一下,心上不安。

无伤叹道:“蝉儿,你清醒些吧。”

“自今之后,后宫的事情,蝉儿自己会留意的,大哥不必太过牵挂蝉儿,可以放心了。”

淡淡的语气,并无赌气,只是太不像她叶梳蝉了,她从来都是出言便可夺人,便可服人,这话却是如此无力。

无伤微微笑了,十分的疲倦。

“放心?若真能放下你们两个,我也不必如此了。”叹息间太过苦涩,只得转而道:“兰棹城的事已了了,这两日我还得去一趟剑州,之后还要去丹州,只怕没有月余不能回来,所以,今日来与你告别。”

梳蝉闻言道:“大哥坐镇帝台就好了,派几个得力的人去也是了,大哥身子还未全好,不该再劳累的。”

无伤叹道:“秦尚书只怕以为兰棹的案子就能扳的倒我,这几日在剑州不会让人做什么好事,而丹州连着契丹国界,你不知道吗?更是必须去的。”

无伤淡白肤色上那一种隐隐的病色,宛如白瓷透出的那一种青色,梳蝉又岂能不知,那是心疾过重的症状,而这些年,为了她和心诚,大哥又费了多少心思,相比中然,无伤其实更厌倦世事,更是求而不得解月兑。

而梳蝉和心诚,竟是没一个省心的,更甚兰棹屠城,闹到这个地步,一个不慎,就是满门之祸,那些人彻夜不休的追查,而无伤便是一人应付那所有人,必须占尽先机,绝除后患,然而碾转三州之后回到帝台,便是兰棹事发,心诚退婚,梳蝉被废——

梳蝉忽然就想起那年秋天,她一个人独自面对那一切时的恐惧和悲伤。

“大哥——”

“傻丫头,哭什么?”

看着梳蝉胡乱的擦掉眼泪,一张脸却花了,十分的孩子气,无伤终于忍不住微微一笑,无奈道:“你啊——”

两人不再言语,只是默契共知的一笑。

废后之事未能憾及梳蝉在后宫的地位,倒是太后更加狠戾,连贴身服侍多年的宫人都被差点杖毙,后宫人人自危,幸有皇后终于开始过问宫中事务,平和稳重,待嫔妃宫人宽厚仁泽,而皇上极度宠幸绵妃,时常冷落后宫,疏于朝政,皇后竟能安抚后宫,不致后宫生乱,谏奏皇上,不致荒废政事。

而这也不过便如同梳蝉指下双面绣的其中一面罢了,有此废后一事,梳蝉心知,无论怎样为中然心灰意冷,也绝不能再如从前了。

流月辉光,临近七月的星辰成河,明光如昼。

屋中的灯烛反而黯淡了下去,梳蝉倚在床前,轻声哄着云叶入睡。

云叶却抱着梳蝉的丝绣白兰薄绮被子,缠着梳蝉撒娇。

梳蝉只笑着哄着,云叶嘟着小嘴,委屈道:“母亲,云叶的小被子都没有了。”

梳蝉笑道:“母后再给你做一张,别难过了。”

云叶娇声道:“云叶还要那个有凤尾菊的被子,要一模一样的。”

“好,母后给你做,还做那个凤尾菊的**被,云叶乖,快睡吧。”

翠翘在一旁见梳蝉终于哄睡了云叶,道:“娘娘,您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奴婢温着燕盏,娘娘吃一点吧。”

梳蝉轻叹,眉间倦色深浅,揉了额角,轻轻摇首。

翠翘便倒了杯佛手玫瑰茶进来,轻声道:“奴婢照着娘娘先前的吩咐,那日在宁德宫喂给笙儿的是白梅茶,笙儿聪明,指证的便是梅婕妤,可是奴婢不明白,娘娘为何此次留了绵妃?”

梳蝉接过茶杯,佛手香气,舒缓人心。

“你觉着此次足够让皇上舍了绵妃吗?”

“已经死了两位嫔妃,又疯了一个,还不够吗?”

“曹雅妃,孙才人,朱华妃,这些就都足够了吗?”梳蝉缓缓摇首,“不够,还不够,何况中虔之死,月兑不开关系的是本宫,当年之事,一旦牵扯出来,皇上面上不露,其实此时最听不得的便是本宫的话,而给华妃送药膳的确实是樱儿,笙儿一人之言不足以满盘翻覆,至于云叶,本宫藏了她这样久,中虔确是去岁才被追封为睿明太子,这是皇上今日亲口封她为公主,可若是皇上当时追究本宫私藏乱臣之后之罪,本宫确实无可开月兑,所以这一场,不过都是各退一步罢了,哪里还有本宫再进之机?”

梳蝉早已思虑过她与华妃,太后到底会先容不下哪一个?如今看来,原是竟想一箭双雕,当日诬陷华妃害了曹雅妃只是第一步,对付她这个皇后才是最终,只是谋虑不足罢了。

翠翘闻言道:“娘娘思虑周全,是奴婢太过心急了,”又笑道:“如今娘娘有了小公主,乖巧可爱,可不会觉着无聊了。”

梳蝉闻言淡道:“为着这个孩子周全,本宫一直都不敢接她进宫,除却本宫的二哥,连大哥都不知道,如今到底还是入了这皇宫,日后可不是无聊,而是更悬心了。”

翠翘笑道:“娘娘宽心,奴婢见着皇上是真心喜欢小公主的,定会护着小公主的。”

梳蝉闻言一笑摇首,他即使有心,又如何护得云叶周全,这深宫泥沼,他却是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护不得的。

然而此话终于不能出口。

次日清晨,翠翘炖了鳙鱼头煲,梳蝉见了皱眉道:“本宫最不喜欢鱼头。”

翠翘道:“娘娘,这汤中放了白芷,红枣和川弓,正治头痛的,娘娘还是喝一点吧。”

梳蝉执了汤匙,道:“是樱儿配的药料?她怎样了?”

翠翘道:“都是皮外伤,娘娘不必担心。”

梳蝉笑道:“她是聪明人,懂得自保,本宫有什么可担心的?”

两人正说着,云叶醒来,闹着要梳蝉为她穿衣裳,梳蝉无法,只得依她,然而换了几件,云叶都嫌衣裳不够好看。

翠翘笑道:“公主年纪还小,已是如此在意衣着,既然爱俏日后也必是个俏美人。”

梳蝉笑道:“她还小,哪里是爱俏,只是看着衣裳上的花纹喜欢罢了。”又道:“云叶乖,这些都是你父皇今晨派人送来的,你先换上,母后今天就再给你做别的花样的。”

云叶才勉强依了,换了衣裳,然而用过早膳一直到午后,便缠着梳蝉为她绣衣裳,黏在梳蝉膝上,挑着花样子。

云叶正腻着梳蝉,宫人来报:“娘娘,皇上来了。”

翠翘闻言忙道:“娘娘——”

梳蝉一笑道:“你怕什么?你怕本宫再拒皇上于门外?”

翠翘笑道:“奴婢才不怕呢!奴婢知道娘娘舍不得。”

梳蝉笑道:“捉狭丫头,去迎皇上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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