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然进到屋中,正见了云叶伏在梳蝉膝上,咯咯笑着,梳蝉起身行礼,又对云叶道:“向父皇行礼。”
中然闻言一震,眉眼间悲喜缱绻,神色温柔痛楚,含笑道:“云叶还小,不必多礼。”
云叶闻言向梳蝉道:“母亲,父皇是什么?”
“云叶不许胡说,”梳蝉说着,向中然道:“云叶胡言,皇上莫要怪罪。”
中然笑道:“自然不会。”
“云叶,今日起你要叫父皇,因为皇上是你的爹爹了。”
云叶却是疑惑道:“可是云叶有爹爹呀,他不是云叶的叔父吗?”
中然和梳蝉闻言一时都是无言,云叶却是不觉,只摇着梳蝉的手,梳蝉笑道:“母后是你母亲,皇上自然是你爹爹,云叶乖,叫父皇。”
云叶却是还小,只顾缠着梳蝉撒娇,不肯开口叫,只看着梳蝉手中的花样子,娇缠道:“这些云叶都想要。”
梳蝉只得笑道:“好,母后都做给你。”
中然见了云叶如此撒娇,与梳蝉竟无丝毫生分,可见这几年,是与梳蝉极常相见才会如此相熟。
梳蝉抱着云叶,云叶娇语笑闹,梳蝉含笑哄着,六月午后的日光透过纱窗上星碎玉兰花,映着梳蝉柳眉澄眸,云叶月眉星眸,一点梨涡,相对如画容色。
梨花色纱窗流进一片日光,映着梳蝉一身梨花色云丝长裙,肤色浅透一如梨花,绣袖微褪落,一双素手纤白极弱,连指甲都凝了滴露般的透明。
中然忽然起身,自梳蝉怀中抱过云叶,笑道:“皇后一直抱着云叶,手都累了吧?”
中然点着云叶的鼻尖,宠溺笑道:“云叶要记得心疼母后,孝顺母后才是。”
云叶闻言看向梳蝉,有些不习惯的便想挣月兑中然的怀抱,梳蝉便笑道:“云叶闹了一个中午,都没午睡,云叶,去跟翠翘到里间午睡,云叶乖。”
云叶忙跟着翠翘去了,梳蝉笑道:“云叶刚进宫,对皇上还是生疏,过些日子就好了。”
中然神色失落,听了梳蝉如此道,也笑道:“是朕太心急了。”
日光柔和,淡薄如水,然隔了这一层日光,那一笑淡如烟水,柳眉清长,缓缓流至眼角含情的柔丽,中然不觉别开了眼,笑道:“云叶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梳蝉笑道:“皇上有心,云叶是七月生的。”
“那可巧就是下月了,”中然笑道,“这宫里也许久都没有喜事了,朕就叫人好好为云叶办一场宴会。”
梳蝉看着中然,当真是喜欢云叶,心中却有微痛,中然如此怜惜云叶,未必不是更感念中虔。
中然离开后,梳蝉进到屋中,看着已酣睡的云叶,细细呷着小嘴,咕哝着如一朵小小花苞,梳蝉一笑,伸手为她掖好薄被。
翠翘在一旁笑道:“娘娘真是心疼公主。”
梳蝉一笑,语气却微有凉意,道:“她是本宫的女儿,本宫自然疼她。”
时日终于渐渐安宁,虽有贺家遗孤作证,然大理寺取证艰难,兰棹之案再度僵持,戚国灾患又亟待解决,无伤上书前往丹州治灾,满朝争持不下数日,中然终于应准。
而此事暂搁,御史台又弹劾太史谢长史代礼部所拟睿明太子祭奉之文,乃是着一小吏代笔,甚至召了那小吏上殿指证,由此更质疑谢长史往日为中然所拟诏书檄文是否亦是遣他人捉刀,梅太傅等人殿上请中然罢免谢长史,中然看重谢长史,此事一出,中然大觉失望,却有不忍不舍。
再三责问之下,谢长史终于坦言,谢长史为中然倚重,每日过手卷宗甚多,常揽阅至夜深,家有长女朱盈,极是贤孝,常于书房之中为父磨墨奉茶,朱盈多才,谢长史揽阅卷宗之时常问朱盈之见,而为睿明太子所写祭奉之文,书至一半,谢长史思及先皇,更是悲痛难续,泣涕难忍,因此朱盈方代父结笔此文,然只此一篇,再无倩他人之手。
中然下旨召见谢朱盈上殿,大殿之上满朝文武两侧,谢朱盈纤质女子,毫无惧色,竟有端华清磊之气,与那小吏当殿对供,那小吏竟不能答,梅太傅出言责难,朱盈竟于殿上当众诵读睿明太子祭奉追封之文,言词流利,如诉如哀。
中然感触,朱盈诵毕,中然命其抬首,果然人如其名,朱颜秋月,盈眸寒水,气如九华。
中然赞道:“谢太史千金果然毓秀钟灵,才德双修。”
此事便是澄清,那小吏诬告,按律交由刑部定罪,而因此案,谢家女儿一时才名冠帝台,官宦之家求亲者渐多。
梳蝉于后宫亦是听闻此事,似是细细品来,笑道:“朱盈,好名字。”
次日宫中便有诸多赏赐到了太史府上,而求亲之人却自此渐渐退却。
丝竹如风,轻动人心。
梳蝉斟了一杯酒,道:“大哥明日就要离开帝台,又要周折数月,千万在意身子。”
无伤应了一声,接过酒杯,道:“只此一杯。”
然而酒未沾唇,心诚却伸手抢了过去,一饮而尽,笑道:“大哥明日启程,饮酒更易车马劳累,这酒我便代大哥饮了。”
梳蝉笑道:“二哥在帝台日日饮酒,这会还要抢大哥的。”
心诚只一笑不语,无伤道:“心诚在此胡闹也便罢了,我离开这几月,却必要安分的,明白吗?”
心诚笑道:“大哥放心,弟弟自有分寸的,”又笑道:“我再怎么胡闹,只是荒唐罢了,哪里比得上蝉儿,只是此次略施小计,晚风就险些被安荟王打死,大哥怎么不说她?”
此次虽是御史台弹劾谢长史,然那诬告谢长史的小吏却是晚风寻得,然而未扳倒谢长史,反而令其女入了中然的眼,皇后又赏赐诸多,谢长史之后推却所有求婚之人,满朝已是心知,后宫又将多一位新贵。
心诚笑道:“我听安荟王府的侍从说,安荟王此次可是当真未手软,不过,蝉儿,你至于如此叫人害晚风吗?”
梳蝉淡然冷笑道:“他当日带人烧了山庄,抓走了云叶,便该清楚我不会这样轻易饶了他,便该知道小心,却还是这般,我叫谢长史的家奴稍稍放出这件事的风声,他便能寻来,只要有饵就会吞,一点长进也没有!合该长些教训!”
然而说着见了无伤的神色,梳蝉不由缓了语气道:“我也不过只是想训他一次罢了,而这也本来就是小事,却不想安荟王会如此,安荟王即便是想拔除中然的势力,然谢长史一介文官,如何忌讳到这般地步?”
无伤道:“安荟王早已该离开帝台,返回封地,只因朝中多有政事未平,多要倚重于他,如今皇上既然渐渐培植起自己的心月复,若接了安荟王的权,他也便无由再留在帝台,如何不心急?心急之下该有多狂躁,蝉儿,你不该想不到。”
梳蝉笑道:“此次是妹妹疏忽了。”
无伤冷淡道:“你不是疏忽,而是不在意。”
马车驶进皇宫时,梳蝉仍觉心上发凉,无伤只那淡淡一句,然其中之意,足以惊心。
终于回到宫中,翠翘迎了出来,含笑看着梳蝉,梳蝉笑道:“怎么了?”
翠翘笑道:“娘娘自己进去看。”
梳蝉走到屋中,只见榻上睡着云叶,而伏在榻旁睡着的却是中然。
翠翘笑道:“皇上一直在等娘娘,和公主玩的累了,便都睡了,奴婢不敢打扰呢。”
梳蝉不觉便伸手捂住了胸口,这一时的感觉,竟是软弱。
满室月胧灯朦,云叶鼓着小脸,打着细鼾,中然伏在榻前,墨眉浓睫,呼吸宛转。
梳蝉忽然想起多年前青蓝山寺禅房中,她行过及笄礼,初次下绣楼的那一个午后,中然也是这般,伏塌而眠,窗外桃花正盛,映在窗纸上一片水墨花枝,那年至今日,之间心意零落,此刻似是触手可及,却仍是咫尺相思。
梳蝉不由轻声道:“中然,还要多久?”
还要多久才能不再与君咫尺长离别?
月明未央,架上翡衣呓语,悄然风起茉莉香,一叹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