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渎词 第64章 第四阕 无忧之劫 一

作者 : 沐淅

这日午后,宫人来回报今日早朝之上,大理寺少卿贺纶上书言及户部尚书秦卓墉去岁强占民宅,纵火伤人,被强夺田宅之户联名上书状告到京兆尹府,贺纶集证确凿,刑部尚书张耿亦奏请复核此案。

朱家失了朱华妃,正是权势急坠求稳之时,朱邕因此不肯开口,梅太傅抬首见了安荟王神色,也是不语,而中然见了那数百名百姓联名血书,心中忧愤,终于准奏。

此案一查数日,终于坐实,太后争闹不止,满朝上书弹劾不绝,中然两难,无伤远在丹州,着人千里上书,中然终于下旨秦家归还田宅,出抚恤银钱,又责令秦卓墉醒过在家,暂罢户部尚书之职,便是大理寺卿杨梓仪也因去岁查案不力被中然当殿呵斥。

秦卓墉不忿至极,下了早朝,刚出崇德门外,便是大骂不止,只大骂叶家指鹿为马,残害忠良,百官经过,无一敢劝,都只作未闻。

中然登基时已三载,镇西将军林朝今月按例返回帝台觐见,今日初上早朝,散了朝便见了这一幕。

林朝不由一叹,抬首却正见了梅太傅,两相持礼见过,梅太傅心中一叹,不知林朝为何会有那般悲色,略一思转,只道林朝返京,见了妹妹林修媛如今闭门宫中,再无恩宠,难免心悲。

然思及此,梅太傅一向沉默淡然,也不禁自叹,林家如此,梅家看似风光绝顶,其实个中境地,亦是足堪悲忧,朱华妃如今疯癫,朱才人弱不堪用,朱家虽是大伤元气,而他梅家却也并非独善,梅婕妤自入宫便无宠,这也罢了,只是自他之后,梅家竟再无一个成气候的,诺大家族,又将托付何人?

当年颜秋冷弓刀惊艳天下,最终竟连可入葬的尸身都不可得,而那时林朝便已深知避嫌,那他梅家是否也该学林朝的功成身退,以保富贵,或许当真只有急流勇退,方能无荣无辱。

然而梅太傅回到府中,管家慌忙回报,梅太傅的幼子时任工部侍郎的梅六郎,竟是昨日抢了个民女做小妾,这也无大碍,只是那民女竟是豹韬卫中一个卫士之妹,那卫兵央告了豹韬卫统领李延己,李延己为人刚正豪侠气,最看不得此种事,带兵围在侍郎府外,梅六郎大怒,竟叫侍从剥了那女子的衣裳,将那女子扔出府外,那女子羞愤撞死在府前石狮子上。

而那女子之兄见状,悲愤发狂,欲硬闯尚书府,李延己手下豹韬卫亦是不忿,竟围攻侍郎府。

李延己虽为豹韬卫统领,却也不足为惧,只是李延己之后的却是苏竟,梅太傅不由深深一叹,当真欲退,却退得了吗?

梅家此事接着秦家,又闹了几日,梅婕妤求见太后,只哭诉道弟弟年幼不懂事,何况梅六郎在工部任职,朱锦堂手底下做着差事,不免误入歧途,学了不该学得。

梅婕妤哭诉着,却还狠瞪一旁的朱才人,朱才人一惊,有些瑟瑟,抬首见了中然,中然却冷淡只如不见,朱才人红了眼睫,更是可怜。

中然冷道:“若说近墨者黑,却仍有出淤泥而不染,此事交给贺纶,自有定断,朕不想再听。”

中然说着便起身向太后告辞,梅婕妤无法,只得向太后哭诉,秦卓墉刚被责令醒过罢职,太后因着梅家此次竟未有一句话,正是心恨,哪里容得她哭诉,几句冷语便打发了梅婕妤出去。

梅婕妤无法,只得哭着去了,太后方转向朱才人道:“皇上最初不是很喜欢你的吗?怎么忽然就对你如此冷落?”

朱才人怯怯道:“臣妾也不知道,许是——”

“许是什么?”

朱才人经不得太后逼问,只得懦懦道:“臣妾觉着,似乎是那日,臣妾说错了话。”

“你连一句话都要分成好几段来说,能说错什么?”

“审着华妃的那日,臣妾依照太后娘娘的吩咐,说臣妾被华妃逼迫服食麝香之事,是早已告知过皇后的,只是皇后明知而不顾,但是话未说完,皇上当时好像就很不高兴。”

太后怒道:“胡说!皇上最厌皇后,若不是叶家,早就废了她,哪里会为她不高兴?”

朱才人得了训斥,不敢再开口。

“太后,奴婢却觉着并非如此。”

朱才人离开后,太后身边一个宫人忽然道,太后看向她,道:“彩和,那你觉着是怎样?”

那名唤彩和的宫人虽服侍太后不久,然而心性通透,伶俐周到,深得太后欢心信任,沈尚宫被逐出宫后,彩和便接了她的位子,贴身服侍太后。

“太后,皇上宠爱绵妃,其实冷落的非是独独只有皇后,而是后宫所有嫔妃。”

太后惊道:“你的意思是——”

“太后娘娘,皇上当日都会因着朱才人一句指证皇后的话而冷落了朱才人,而皇上对皇后的心结其实也唯有当年的太子之死,如今接回了太子之女,皇上又得知皇后多年都在照顾公主,心中定是感怀释然,太后也是知道的,因着公主,皇上已如今是常去广夏宫的,而这最后的心结若是再解了,奴婢听闻,皇上与皇后可是青梅竹马,两相情意相知绝不会是浅的,旧情也定是有的。”

太后惊怒道:“这怎么可以!叶家已是如此权势滔天,叶梳蝉若是再得宠——得宠也便罢了,她若是有了皇子,那时哀家与皇上还如何能在戚国安身!”

彩和道:“皇后心机深沉,知道皇上心有所恨,也不邀宠,生生被皇上冷落了三年,忍辱抱屈,反叫皇上渐渐怜惜,可谓是以退为进,谋虑至今。”

太后大惊,冷怒道:“果然好个叶梳蝉!”

“太后,而今这后宫之中,也便只有一人能与皇后相敌了。”

“你说的是——”

“当日绵妃只说身上那些伤痕是皇后所为,便能惹得皇上如此厌恨皇后,为何朱才人也是如此,却反而得了皇上冷落?所以,太后娘娘,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绵妃。”

太后眉间显出悲沉怒色,叹道:“只是这人手狠心毒,已害了曹美人,而且就算哀家已十分厌恨朱华妃,可那也是哀家的孙儿,虽说哀家为了大局也默许了她,终究难平恨意。”又恨道:“只可惜了哀家两个孙儿,还是未能废了叶氏!”

“太后娘娘,绵妃的身份您也是知道的,要除掉她实在太容易不过,所以不急,而今要紧的却是皇后,太后不可意气啊!何况,奴婢听说华妃诞下死胎之事,不止皇后,就是皇上也仍在暗中查看此事,看来是不准备就此放过了,所以此事一定要有个了结的。”

太后一叹,悲戚颔首。

盛夏之夜,雨如帘幕,兜天泼下,雷鸣铿锵。

云叶伏在榻上,小声道:“母后,这雨这么大,园子里的花都会被打伤吧?好可怜。”

梳蝉淡淡一笑,翠翘在一旁道:“公主,该睡了。”

云叶看着梳蝉,恋恋不舍,翠翘笑道:“公主,娘娘今日身子不舒服,就让奴婢给公主讲个故事好不好。”

云叶拽着梳蝉的衣角,小声道:“云叶不是想要母后哄母后入睡,云叶只是想多陪陪母后,母后这几日都病着,云叶也好难过。”

梳蝉闻言心上一酸,伸手拂过云叶的小脸,眸中已是含泪。

“是不是云叶太缠着母后了?母后不哭,云叶这就去睡,云叶很乖的。”

梳蝉伸手将云叶揽在怀中,感觉到小小的身体竟在颤着,不由心中更生悲意怜惜。

“云叶,告诉母后,为什么这样怕?”

云叶再难掩哽咽,哭道:“云叶不知道,云叶只是害怕,母后不要生病,生病就会死的对不对?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了对不对?云叶好害怕!”

梳蝉心上沉痛难当,竟也咽着说不出话来。

云叶年幼,然而中虔模糊的影像却依然留在云叶的记忆中,梳蝉告诉她爹爹是病故了,她便记得病着就再也见不到了,竟会怕成这般。

梳蝉强笑道:“母后不碍事的,云叶若是想缠着母后也没关系的。”

云叶娇怯道:“那云叶今晚可以和母后睡在一起吗?”又忙道:“云叶会很乖的。”

梳蝉笑道:“好。”

柔软的小小的孩子,睡在身旁的馨香,梳蝉看着她,这样小的孩子,睡梦中却是会笑会哭,会紧紧咬着唇,会深深蹙着眉,只这一颦一笑,都让人心痛。

云叶睡得熟了,梳蝉轻轻披衣起身,掀了帘幔出来,见了中然道:“都这样晚了,还下着雨,皇上怎么过来了?”

中然道:“你知道我来了?”

梳蝉脸颊微红,似不经意,却顺着中然的称呼,道:“我觉着好似是你来了。”

中然叹道:“你不到半月竟发了三次病,我实在是担心,听宫人说你今日昏睡了一整天,我想着就没法不过来看看。”

梳蝉闻言只觉唇上发干,抿了唇,却是一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

然而说着,两人却都是一笑。

夜雨过后,庭中花落,然而盛夏之华,依旧浓稠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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