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渎词 第75章 第二阕 黑城之案 一

作者 : 沐淅

后宫之中,谢昭仪曾深得中然欢心,甚至一度风光更甚绵妃,太后赐死谢昭仪,中然感伤,无心再入后宫,多日独宿蟠龙殿中。

然这日入夜,宫人却来回报太后刚刚送了个宫人到蟠龙殿中。

翠翘看着梳蝉的神色,不由道:“送了便送了,娘娘都要睡了,还拿这种事来烦娘娘。”

那宫人道:“这宫人是前几日被娘娘赶走的蘋儿。”

翠翘闻言一惊,梳蝉却是倚在枕上,弯唇一笑,道:“皇上为谢昭仪之故,伤心感念,太后也是为了解皇上心忧罢了,至于送去的是谁,出自谁的宫里,太后往日里这样看重嫔妃出身,都不在意了,本宫这里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梳蝉幽幽一笑,太后身边即使有了个有些心思的宫人彩和,手段却仍是一贯的拙劣,须得中然身边皆是自己的人方放心。

翠翘熄了灯,梳蝉倚在枕上,枕中茉莉花香经冬不散,如延长了的夏日。

梳蝉只觉似是已欲恍惚睡去,却是忽然惊醒,屋中静静的,梳蝉慢慢坐起身,慢慢凝了眉,太后对付她与叶家的手段的确拙劣,然而却为何一再不肯罢休?

思及此处,梳蝉心里终于觉出一种模糊的不祥,若是太后如今所有的作为,为的不是当真能废了她这个叶氏皇后,只为了令中然看清叶家是如何在这朝堂后宫,权势无人能及呢?

梳蝉心上隐隐作痛,碾转于当年至今,前朝后宫,叶家,确已足够令一个君王心存忌讳。

门上忽然轻叩,翠翘隔门轻声道:“娘娘,修媛娘娘来了。”

林修媛进得屋中,虽已是月兑了大氅,衣上依旧带了一丝寒意,梳蝉只觉着一丝寒意几欲凉透了心。

“这样晚了,你怎么——”

林修媛笑道:“臣妾这样晚来求见,娘娘便该猜到臣妾为的是什么事?”

梳蝉轻微一叹,林修媛看着梳蝉,却似是不急着说出所为之事,只是笑道:“臣妾可是费了诸多心力才查出那妖妃的来历,娘娘当日说绝不再手软,如今不会反悔吧?”

梳蝉只觉被这一句话点到心间,便笑道:“本宫行事,莹均当是放心的,至于如何做,莹均不妨将所知说来听听,本宫先当做听个故事。”

雪后夜空似水,月湛素华,深院凉彻凉透,似乎凉到人心里。

看半空月影,池水半结冰,手上一枝白梅,眼前似能见冰河月冻,荒漠云飞,那人跑马山间,折尽梅花。

又是一年,那人原来还是这样。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会这样待她。

看向远处画眉宫的方向,这枝白梅虽然并不能抹去心上那些苦痛,但心里确实觉得有些暖。

“薛离,你还在爱着我吗?”

“娘娘——”翠翘在身后唤道,“公主醒了,在撒娇要见您呢。”

梳蝉一笑,手上一松,那枝白梅就落在了水塘中,涟漪散去。

云叶搂着梳蝉的脖子,声声呢喃,云叶快八岁了,粉妆玉砌,雪团一样的小孩,撒起娇来,任是谁都禁不住。

“母后——”

无伤掀了珠帘进来,就见了梳蝉搂着云叶坐在榻上,手把手的教云叶写字,梳蝉轻笑,云叶娇笑,便如一画。

无伤只觉微微刺了眼眸,再抬眼时,梳蝉已见了他,对他一笑,然后对云叶道:“大舅父来了,去给大舅父看看云叶写的字。”

云叶两只小手握着一张纸,怯怯的看向无伤,无伤接过,看了一眼,淡笑道:“有些样子了呢。”

“云叶,快谢过大舅父夸奖,你大舅父的字名满天下,能得这一句就是极好了。”

云叶还是怯怯的,道了声谢,就又窝回到梳蝉怀里,无伤放下字帖,道:“公主还太小,你未免教的有些早了。”

“云叶很聪明,若是不教,便可惜了。”

“只怕女子太聪明也不是好事。”

梳蝉闻言看向无伤,只是一眼,再低首看向在怀里的云叶,微叹道:“我知道大哥在担心什么,我会注意的。”

毕竟是中虔的女儿,将来长成,会成怎样的气候?但也是中虔的女儿,心怀怜惜,让人如何能狠心?

无伤闻言也便作罢,梳蝉看着无伤,轻声叹道:“谢昭仪之事——”

无伤淡道:“我知你已尽力——”

“大哥也在啊!”

珠帘掀开,却是心诚。

心诚未月兑大氅,带了一阵寒气,声音又高,云叶模糊中被惊醒,然而见了心诚却是咯咯一笑,离了梳蝉的怀抱就跑到心诚身边。

心诚伸手将云叶抱起竟在半空转了一圈,云叶不怕,竟还是咯咯的笑。

心诚笑道:“蝉儿,云叶可比你小时争气多了,我记得你小时候我一这样抱你,你就吓得就哭鼻子呢。”

孩提往事,无论何时何地想起,都是一般弥足珍贵,一般馨香不灭。

三人都是微微淡笑,心诚抱着云叶坐下,逗弄她道:“云叶越发漂亮了,告诉二舅舅,想不想我?”

“想!”

侬软干脆,像蘸了蜜汁的脆皮酥融糕,甜在唇间,却是化在心里,这张小嘴太甜了,心诚招架不住,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打开来看,是个七彩宫装泥人女圭女圭。

“喜欢吗?”

“谢谢二舅舅,云叶好喜欢!”

心诚闻言又是大笑,然后道:“这是云叶写的字?真是跟人一样漂亮!告诉二舅舅,这些日子,又学了什么?”

云叶扳着小手指在算,刚要开口,梳蝉却忽然道:“云叶乖,给二舅舅背首诗。”

“婵娟越机里,织得双栖凤。慰此殊世花,金梭忽停弄。”

心诚笑道:“蝉儿,云叶可要青出于蓝了。”

梳蝉也笑,然后道:“已经不早了,云叶乖,和翠翘去睡觉吧。”

云叶恋恋不舍的抓着心诚衣角,却还是乖乖的抱着女圭女圭和翠翘去了。

屋中瞬间沉寂,梳蝉手放在膝上,垂首垂睫,心诚手搭在桌上,长腿轻晃,无伤有些冷似的拢着手,垂首闭目。

许久静默,然而这次先开口的却是无伤。

“你们两个人都忍了很久了吧,谁先说?说吧。”

月前黑城守将储德祥拼死回到帝台,向苏竟诉冤,苏竟悲怒之下请中然彻查此案,每年里发往边城的粮草甲衣,户部和工部都掌此事,这两部之中来来回回能说的上话做得了主,更甚是能做出这等事来的,算来也就那几人了,然而,却正因是那几人,才不好办。

中然着大理寺彻查此案,大理寺卿杨梓仪是梅太傅亲甥,梅家和秦家素来沆瀣,何况秦家又是太后亲族,而朱锦堂时任户部尚书,两家双关,梅家乐得做顺水人情,况且此案只有储德祥一面之词,如今又是死无对证,黑城那边林涣自是做得干净,因此杨梓仪最终定案,只定“储德祥骄怠战败,畏罪叛逃……粮草兵甲,并无异差……”

然苏竟痛失部下,岂会善罢甘休?见此判词当即暴跳如雷,仗剑冲入大理寺,无人敢拦,若不是无伤及时赶到,陈其厉害,应诺刑部定慎重复核此案,苏竟只怕都能当场怒斩杨梓仪。

此案转入刑部,张耿正日夜不休翻查取证,一波未平,御史台忽然弹劾定国公叶心诚“招士千人,纵恣豢养,私编国史,窃修邪法,不轨之心,路人皆知。”

御史台怎么就好巧不巧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弹劾心诚,彼此心知,不过想两下交易,互相免了案子,皆大欢喜。

梳蝉闻言一笑,却是对心诚道:“二哥,叶家如今在戚国权势地位,无人能及,正因如此,更该谨慎,二哥真当御史台是朝廷架子上摆来好看的吗?”

心诚也笑,道:“你真会先下手啊!居然说我,蝉儿你又叫人动了大哥排好的折子吧?这么跟大哥对着干?大哥很容易吗?”

“二哥,这话你竟有脸说我?如有人对大哥有丝毫为难,你都能杀了那人,可是,现在到底是谁让大哥这样为难?”

无伤头都未抬,淡淡道:“你们两个。”

两人不语,无伤道:“这一整年也没个安生,临到年底,却又闹出这许多事来,明白说了吧,这两件事都不是那么好了的,你们两个就各退一步,只说都能退到什么地步就是了,别的话就都免了吧。”

梳蝉叹道:“那秦卓墉虽然可恶,毕竟是太后的亲兄,中然的亲舅,二哥又出了这样的事,何况此次查的不止秦家,还有朱家也月兑不了干系,而张耿若推了杨梓仪亲审的案子,也算拂了梅太傅的面子,事已至此,便叫秦家祭个替死鬼出来,张耿处理的妥当些就是了,何必一连得罪三家呢?”

无伤闻言依旧低首不语,心诚却是盯着梳蝉好一阵子,似是都反应不过一般,才道:“蝉儿,刚刚那番话真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吗?弄个替死鬼?你说的容易!你知不知道苏竟这次咬的多紧?整日里盯着张耿,苏竟虽不善算计,这利害关系还是看的懂的,眼见张耿这两日似有怠慢,昨晚上就深夜醉酒闯进丞相府,闹了整晚!”

梳蝉不答,心诚冷了语气,哼笑一声,道:“得罪三家又怎样?蝉儿,你以为没有这件事,那秦家就不恨大哥总挡着他们财路和官路?那梅朱两家就不恨你坐着皇后的宝座?梅朱两家的女儿如今都是什么下场,却是哪一个和太后月兑得了干系?如今不还是一片同心同德的对付你我?联手或是翻脸不过都是利害两字罢了,哪里有真得罪,不过都是假结交罢了,我只不知你如今怎么这样怕事了?就让那朱邕去查,我叶心诚若是那几人就能扳倒的,也不用做他想了!竟敢挑衅叶家,以为叶家时至今日靠的是什么?”

无伤闻言笑了一下,心诚也笑道:“还是说,蝉儿,你此次想放过秦家,只不过是不想和中然翻脸?你就这样护着他?”

梳蝉心上一震,心诚却是叹道:“蝉儿,你到底知不知道秦卓墉和朱锦堂这次做了什么?就为了那一点钱财!你二哥我也在黑城打过仗,那里是人呆的地方吗?我都要每次打完仗马上跑回帝台来,储德祥却在黑城守了十几年,而最后竟是这么个结局!就连我都是于心不忍,何况苏竟?”

“那二哥的意思是彻查了?”

“是我的意思。”

开口的却是无伤,梳蝉心上一震,一时竟不自觉自己是何神色,更不敢抬首看向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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