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渎词 第76章 第二阕 黑城之案 二

作者 : 沐淅

当初心诚险些射杀了张星晓,张家却只得了大哥一句话,然而心诚退婚,大哥却亲自登门致歉,而今只为苏竟不忿,大哥便是不惜与秦家和梅朱两家闹翻也要查清此事,大哥为何这样忌惮苏竟,只为苏竟是武将吗?

无伤看向梳蝉,淡道:“就算放下苏竟不提,黑城的案子我也不打算就这么算了,蝉儿,当年中然封了梅朱两家的女儿做妃子,我就提醒过你,可你竟是不放在心上,如今那群人已是蔚然成势,更甚竟挟势相逼,这些年已经退的够多,如今我们这一步若退了,那群人不会知道收敛,只会步步紧逼!而其中安荟王若逼得紧了,那时便不是你我能轻易化之的了。”

这几句话说的平淡,却是前所未有的教训了,梳蝉低首不语,心诚闻言刚要幸灾乐祸,却听无伤道:“心诚,你好到哪里去了吗?我早就告诉过你,府上不要乱收人,这次御史台抓你的把柄,难道不是你上次推荐给我的那个百事通惹得?就因我不肯重用便心生怨恨,投敌倒戈,反咬饲主!你究竟有没有一点看人的眼光!”

心诚也低了首,和蝉儿一起不说话。

无伤一叹,道:“言尽于此,我想你们两个心里也该明白了,若无话,便这样定了。”

无伤起身,又道:“蝉儿,若非必要,不要教云叶阵法,那孩子和你不一样,你也不是父亲,教不出第二个叶梳蝉来。”

梳蝉苦笑,她自几日前便开始教云叶河图洛书,刚刚云叶摆弄小手指的样子,竟是被无伤一眼看破。

见无伤欲走,心诚也起身道:“我也告辞了,对了,险些忘了呢,刚来的时候碰到了晚风,蝉儿,你这次是不是有些太过?晚风还是孩子心性,稍稍哄着点吧。”

梳蝉闻言却是冷笑,道:“哄着?他动了云叶,我手下已经够留情了,二哥就不必替他求情了。”

当年陆家最小的女儿梦兰在牢中自尽,梳蝉却都无颜去憎恨中虔太绝,及至中虔死后,才偶然查知中虔暗地里有那样一处宅院,而其中竟藏着梦兰,那时梦兰惊闻噩耗,哀不能当,当即自尽随中虔去了,只在临死前哀求梳蝉照拂云叶。

而云叶,是那两人的女儿,是梳蝉先欠了的,只能尽力偿还,怎能容人伤了去!

夜深流苏帐暖,然而终究还是自梦中惊醒,忽听架上翡衣梦呓。

“花庭一寸燕支雪,一从别后各天涯,欲寄梅花,莫寄梅花——”

梳蝉一下子就从床上坐起来,连外衣都未披就跑出了屋子,夜深又落了雪,几乎满池结冰,那枝白梅,就像此生所失去过的所有东西一样,再寻不到了。

次日清晨,宫人回报,昨日中然去宁德宫中请安,太后竟是又引荐了两个女子与中然,想来那日之后,蘋儿虽被封了才人,却再未得中然眷顾,太后急于宽释中然心结,只这几日便又寻了两个俏丽的女子,难得的是这竟是一对双生姐妹,一般的杏眸桃腮,嫣然解语。

梳蝉正在教云叶习字,听了此事也只淡淡应了声,继续握着云叶的手,教她写字。

云叶抬首看向梳蝉,问道:“母后这几个字念什么,云叶不认得。”

梳蝉闻言恍然回神,低首看向纸上,刚刚她竟在不觉间握着云叶的手,写下了地藏菩萨灭定业真言:“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母后!”

梳蝉笑道:“云叶,母后教云叶修习佛经好不好?”

云叶道:“佛经也像河图一样好玩吗?”

梳蝉闻言顿了一下,笑道:“若是学的懂了,比河图更好。”

今夜终于哄睡了云叶,翠翘轻声道:“娘娘要的东西,奴婢都在后院梅林中准备好了,娘娘快些,千万别让人见了。”

梳蝉披了披风,独自站在梅林中,雪地上放着火盆,风雪旋于火光之上,每烧一页便念一句真言。

这后宫之中,若有人含冤可怜,死于非命,亦有人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可是那几个孩子,中然的孩子,尚未出生的孩子,无论因何缘由,她却是一直便知,一直看着的。

手上虽未染血,却是否依然算作一种罪孽?

戚国黑城守将储德祥战败叛逃一案,牵出朝中大员克扣军资,甚至上下比奸,残害良将,戚王着大理寺彻查,大理寺卿杨梓仪定案之词惹百官众怒,刑部尚书张耿复核此案,查出朝中重臣七人,牵涉其余官员二十九人,朝野震动。

时御史台劾定国公叶心诚蓄士一案,叶心诚毫不辩解,然竟于大殿之上,为当年罗氏一案之中所牵涉的陆家上诉冤状。

陆梅卿当年任户部尚书,这泡在油缸里的肥差,稍稍沾上,算得上廉洁的,三年两载也都置得下万计家财,然陆梅卿为官九载,当真是两袖清风,相比如今满国百姓私下诟骂的秦卓墉——

中然坐在龙椅上一叹,这样清臣,当年被罗氏一案波及,朝中众臣都有微词,然当年罗氏一案,犹如山崩,牵连无数,就连和陆梅卿相交甚厚的叶家都未曾拉上陆家一把,他人更是唯恐避之不及。

陆梅卿少年羁于浮州,才名无人能及,却屡试不第,遂开书馆,授书为业,当时已是听学弟子无数,后来官至戚国户部尚书,也改不了的书生心性,帝台之中便有陆家万卷楼,每年都有天下诸国学子慕名游学而来,求学问道,络绎不绝,就连叶家兄妹都曾于万卷楼上请教陆梅卿,陆梅卿算是真正的桃李满天下了。

而听闻陆梅卿含冤而死,不仅帝台,众多弟子从诸国而至,甚至当年曾游学帝台,如今已为南吴翰林学士的陈霁白亦遣门人至帝台,千人之数,聚于陆梅卿生前至交定国公府上,联名上书,以求平冤昭雪。

心诚双手捧诉冤状,跪于殿上,道:“家父生前唯一遗憾便是未能为陆大人昭雪,臣为人子,为人弟子,恩师含冤,三年之久,未曾一日心安,然投状于大理寺,屡次不应,无门雪恨,臣与陆大人当年弟子于府中联名书诉冤状,冤状未成,如今却被小人谗害,诬臣有不轨之心,苍天在上,明日昭昭,还望皇上明鉴!”

叶心诚上冤状为陆梅卿翻案,并言府中所养之士多为陆梅卿门人弟子,如此一来,就算陆家翻不了案,叶心诚也是安然无恙了。

梅朱两家措手不及,绝想不到铁打的把柄被一掌掀翻不说,反而成了叶心诚为陆家反案的契机,叶心诚更言“投状于大理寺,屡次不应”,说的是一言带过,并未浓墨重彩,却要看听的人是谁。

杨梓仪抬眼看皇上神色明显恼怒,忙低首回思,似乎这两年还真有人来大理寺替当年陆家谮越告冤,都被他不耐烦的叫人打了几板子轰走,快四年的案子,而且还是先皇在时钦定,如今陆家都死绝了,谁有闲心来管这个?

中然命内官取了诉冤状到手上,丈长的素绢,放在手上,丝滑如流水,忽然就有奇怪熟悉的感觉,一时之间,竟是只看到素绢而不见绢上之字,缓过神来,绢上所书名字,何止千人?

十二月的风雪交加,陆梅卿生前弟子千人聚于重华门外,一连三日,甚至各地乃至诸国仍有弟子闻讯而来,中然终于下旨翻查陆梅卿谋反一案。

入夜落雪,地炉香暖,读书灯下,太过清绝的时刻。

无伤却是微微凝眉,看着手上名单,此次黑城储德祥一案之中,张耿查出并呈报的污吏名单,不过是被牵涉其中的官员的一部分罢了,而秦家这些年所涉之事,岂止这一件?

可这些人若是都动了,半个戚国便是都被掏空了,无伤不由一叹,慢慢来吧。

笔尖在一个名字上停住,并州方开文?

当年中然初登帝位,并州方开文进海东鹰鹘与契丹良马等物朝贺,价值千金,本指望能博新帝欢心,离了并州荒凉之地,奔个锦绣前程,却不知中然最是厌恨这等人物,而那方开文机敏异常,远在并州便嗅到苗头不对,上下打点顺通,着人又一份厚礼直接送到户部尚书秦大人府上,才免了被追究不直之罪。

然而,时过三年,中然宠爱绵妃,不吝千金,方开文得知,深夜在并州书房中冷笑不止,于是各式珍宝,甚至是相传已经绝世,千金难求的东巴舞谱,都被寻到送往帝台,可见这方开文别的本事不济,搜罗奇珍异宝的手段却是独步戚国。

而今,竟又被牵涉其中!

无伤抬首看窗外梅花,世间梅花诗词,下笔便俗,陆梅卿每一诗成却是天下传诵,父亲也是喜欢,然父亲和陆梅卿相交最厚,其实最欣赏的却是前大理寺卿方纯谨的诗,一生千首诗词,尤爱白菊。

无伤心中感叹,当年罗氏一案是方纯谨全力查清,生前已遭诟议,落个酷吏名声,如今翻出陆家冤案,死后更要担着骂名,而帝台巷陌之中,中虔当年派去的那些刺杀方纯谨的刺客,如今竟都被传成了打抱不平的侠士,何其不公!

方纯谨为人忠正若此,怎会有这样一个儿子?却是方家唯一幸存的一个儿子了。

“大公子,刚刚瓒王府派人来说,瓒王爷他今晚有些不舒服,不来拜访了。”

无伤微一点头,笔下一划,终于划掉了方开文的名字,罢了,既是叶家亏欠了他,而方开文除却贪财上贿,也未再有大奸大恶之事,便放过他这一次,看着方开文所涉财物,多是进献绵妃,无伤一叹,也当是与中然面子好了,这几日便再着人去并州训诫几句,也就是了。

终于放下笔,无伤取过琴,窗上映出模糊孤单的身影,指下琴音枯绝。

雪夜凉宵,焦尾一曲,唯有对月而弹。

一曲终了,身后却忽然响起轻轻击掌的声音。

无伤起身行礼道:“微臣见过皇上,不知皇上深夜驾临,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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