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伤离开后,梳蝉起身到云叶房中,云叶仍睡着,蕾儿端了汤药进来,轻声放在桌子上。
梳蝉微皱了眉,道:“是什么药?”
蕾儿道:“是叶丞相上次给的药方。”
“拿来给本宫看看。”
蕾儿取过药方,梳蝉看着,忽然道:“这味人胞,本宫记得广夏宫是没有的,哪里来的?”
蕾儿道:“红美人虽然小产,但是怀了近六个月的身孕,胎儿都成形了,当日红美人留了那胎儿的胞衣,听说了公主又犯了咳疾,昨日便向皇上请求将这胞衣送给公主入药,说这胞衣能补元气,治咳疾——”
梳蝉怒道:“够了!”
蕾儿吓了一跳,梳蝉只怒到指间都在抖,转首见云叶还睡着,方忍住没去砸破药碗。
梳蝉起驾到简玉斋时,红美人正吩咐宫人在庭中晒枣干,梳蝉看着,不许宫人出声通报,红美人吩咐妥了宫人,转身进到屋中,梳蝉才缓缓步进这简玉斋。
梳蝉进到屋中,只见红美人用药杵捣着杏仁,红美人抬首见了梳蝉,忙跪拜行礼。
梳蝉应了一声,却不吩咐红美人起身,只道:“都下去吧。”
宫人闻言都退了出去,屋中只有梳蝉与红美人,梳蝉在一把红檀木椅上坐下,见红美人跪的端正,轻声一笑,转首去看窗外,九月清秋,触目的桂子,如金炫地。
梳蝉神色平淡,袖中一双手却轻轻掰着指甲,终于再忍不得般,转首看向红美人,神色无波,眼中却是冷凝一点锐光。
红美人何其伶俐,抬首便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声响之大,可见丝毫未犹豫力道。
梳蝉冷淡一笑,伸手取了食盒中的汤盏出来,笑道:“这药能治体虚,增补元气,本宫特意带来的。”
秋日天凉,何况简玉斋中只铺着地砖,并无绒毯,红美人小产只月余,身子还是虚羸,跪在地上,已有微微轻颤,闻言却是谢恩接过,汤匙都未动,直接仰首饮尽。
冰凉苦涩的汤汁入口,红才人眉间都未轻皱,梳蝉反倒先受不住一般,胸间微痛,喉间呕逆,怒恨更甚的看着红美人,指着红美人,气的说不出话来。
红美人神色不变,抬首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梳蝉终于冷笑道:“打的这样狠,你真下得了手!”
红美人虚弱笑道:“奴婢只是知道若待皇后娘娘动手,奴婢死无全尸,这两个耳光当真算不得什么。”
“你倒是聪明,不过,你这样聪明,便来猜猜,本宫刚刚给你喝的是什么?”
红美人哑哑的笑了,神色不见悲喜,声音却是压不住的凉。
“自然是奴婢孩子的胎衣。”
梳蝉闻言又是一阵作呕,眉间深蹙,刚要开口,红美人便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这一个耳光响动之大,便是梳蝉也觉耳边一阵震鸣,再看向红美人,唇边都已是含了血迹。
梳蝉冷道:“你以为这样本宫就会放过你?你当真是毒啊,宫里的女人再狠还能怎样,都不过去害别人,去害别人的孩子,你竟亲手打掉了自己的孩子!”
梳蝉说着便打翻了桌上的药罐,怒道:“几颗苦李子能害得你小产?你当这宫里的人都是傻的?这苦杏仁核才是让你小产的毒物,你当真下得了手!如今还在弄,你还想害哪一个?”
红美人闻言一个叩首,额上便是一片青红。
“奴婢不自己动手又能怎样?娘娘也是知道绵妃的手段的,这孩子横竖是保不住的,奴婢亲自动手,自己还能活,否则也不过是和这孩子一尸两命,奴婢苟活到今日不容易,不想就这样死了。”
梳蝉冷冷看着她,冷冷笑道:“那本宫就给你一条活路。”
梳蝉回到广夏宫中,翠翘见了梳蝉的神色,便去端了一碗茉莉花糖过来,道:“娘娘喝一点吧,理理气,皇上刚刚来了,正在公主房中。”
梳蝉仍是浅蹙着淡眉,宫人忽然掀开珠帘,却是中然进来,中然见了梳蝉,不由道:“朕刚刚看过云叶,已是好许多了,怎么你的脸色比云叶还差?”
梳蝉只见中然忽到了近前,不及反应般,只怔怔看着中然,中然忧道:“皇后可是不适?”
梳蝉蓦然似惊醒,垂了双眸,淡淡道:“臣妾很好。”
中然一叹,不由握了一下她的手,只觉冰凉湿腻,梳蝉却抽回了手,道:“臣妾是有些不适,想睡一会。”
中然闻言,叹道:“那你好好歇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中然走后,梳蝉便自午后睡到黄昏,才醒转过来,翠翘端了一杯安神香茶过来,道:“娘娘睡了这样久,可是口渴了?”
梳蝉接过茶盏,轻微一叹,转手又放下,道:“云叶怎样了?”
翠翘笑道:“公主今日好转许多了,刚刚还过来看娘娘呢,只是娘娘还睡着,公主便在娘娘的妆台上玩了一会,奴婢见着公主已是开始喜欢那些珠钗玉饰了呢,便给公主梳了个百合髻,公主还嫌不够好看,奴婢便换了个百花髻,娘娘一会便能见着了。”
翠翘与宫人布好晚膳,梳蝉便见云叶摇晃着满头珠翠进来,终于一笑,云叶却还缠着梳蝉,道:“好不好看吗?”
梳蝉笑道:“都快将这妆台扫空了,自然好看。”
梳蝉说着还是忍不得的笑,孩子的天真果然最慰人心,然而自己九岁的时候呢?其实已会察言观色,甚至窥视人心了,思及此处,梳蝉的笑意便淡了,看着云叶,微愁含悲。
日转如水,便是重阳,太后与中然稍稍淡了忧悲,却也无过多喜色,如今宫中绵妃已是失宠,中然虽仍未下旨停建冬宫,却依然再未去画眉宫,而得宠的杨才人却是恭谨和顺,只是默坐,以一双极大的眼睛含情含笑一般的看着中然,中然看去时,却又谦卑的垂眸。
杨才人都是如此,其余嫔妃久不得恩幸,太后又是沉凝着脸色,宴会之上便都不敢有过多邀宠之举。
因此这一场重阳宫宴,菊花虽盛,人却不如花了。
众人正无味的赏着歌舞,却听一阵瓷器摔破的声音,之后便是桌椅翻倒,众人看去,却是蔷美人摔坐在地,双手捂着肚子,不住的□□出声。
太后见了是蔷美人,不由厌道:“又是怎么了?”
蔷美人冷汗涔涔,月复中如绞,已是说不出话了,宫人去扶蔷美人,蔷美人却是双腿打颤,根本站不得,与蔷美人最近的常美人忽然惊呼道:“蔷美人流血了!”
众人才见蔷美人水粉色的裙上竟是染成了一片褐色,而且那褐色汩汩扩大,可见血正流的急猛。
梳蝉忙令宫人将蔷美人送到偏殿,又叫人去宣太医。
太后厌道:“想必是月事来了,每次都是她这样败兴。”
梳蝉道:“血流成那样,想来不是月事。”
太后冷道:“不是月事,还能是什么?”
太后语气冷硬,梳蝉闻言默然,宫人却忽然自后殿进来,慌张道:“刚刚张太医为蔷美人把脉,说蔷美人是——是——”
太后不耐道:“是什么?”
“张太医说蔷美人是——要小产了。”
殿上立时一片死寂,许久,却见太后聚起手杖重重掼在地上,怒道:“胡说!”
那宫人惊颤道:“奴婢不敢胡说,是张太医刚刚亲口说的。”
太后惊怒交加,中然只觉心上又是重重撞破的痛,额角已是一片绵密针刺之痛,眼前竟是一片花色茫然。
许久,张太医满头是汗的出来,回话道:“太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蔷美人确是小产,而且来势太急,微臣已经尽力了,还是没能保住——”
太后怒道:“哀家看过彤史,蔷美人这些日子都没有侍寝过,哪来的孩子?怎么会小产?”
太后说着,忽然又怒道:“难不成这宫中出了不贞之事!”
张太医忙道:“太后息怒,微臣为蔷美人把脉,蔷美人虽已小产,但脉象看来,已是怀了近三个月的身孕了。”
“可当日贾太医为蔷美人诊脉,蔷美人明明没有喜脉。”
梳蝉道:“母后,蔷美人自上次中秋宴后,其实一直也不大好,都是贾太医为她医治的,便将贾太医召来,一问便知。”
张太医闻言却道:“贾太医几日前交了辞谍,已是离了太医院了。”
太后闻言大怒,中然冷道:“传朕的旨意,遣豹韬卫捉拿贾太医。”
宫人闻言去传旨了,梳蝉道:“蔷美人是如何小产的?”
张太医道:“微臣为蔷美人诊脉,蔷美人的脉象也是阴虚血滑,乃是长期服用性寒活血之物才会如此,只是——”
梳蝉道:“只是什么?”
“只是蔷美人体质温和,甚是康健,虽有此脉象,却也不至小产,更何况来势如此凶急,甚至不容微臣用药施针,而且蔷美人有中毒之象,只是微臣一时尚查不出,”张太医说着,看向蔷美人刚刚的坐席,道:“可容微臣查看一下蔷美人刚刚的饮食。”
张太医走到蔷美人的坐席前,蔷美人刚刚疼痛摔倒,已是打翻了许多盘盏,张太医却自桌上取了酒壶,打开壶盖,嗅了嗅,忙向太后与中然跪拜道:“此酒中含有刘寄奴,孕妇若饮,极易小产的。”
太后怒道:“是哪个将这壶酒放在蔷美人的坐席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