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渎词 第99章 第七阕 生如破阵 一

作者 : 沐淅

这夜,梳蝉在灯下刺绣,翠翘端了茉莉银耳进来,芳醇清冽,诱人食欲。

“云叶睡了吗?”

“奴婢刚刚去看过,公主喝了药,已经睡了。”

梳蝉一叹,这几日秋风渐凉,云叶便又是觉出不适来,眼见着云叶小小年纪,可怜的喝药的样子,梳蝉心上便是一阵阵的刺破之痛。

翠翘道:“公主上次犯了咳疾,咳血化火,更伤了心肺,这茉莉花能润肺解郁,秋日饮用,最好不过了,奴婢端过来一些,娘娘也喝一点吧。”

梳蝉接过汤匙,翠翘为梳蝉铺好床榻,道:“娘娘只顾着为公主,夏日里就提前做了好几床被子,却也不为自己做一条,可奴婢们做的,娘娘又从来都不用,已是秋凉了,奴婢觉着娘娘的被子薄了些呢,又是这两年的旧被子了。”

梳蝉看向手边的酴釄花绣被面,道:“大哥和二哥的都还完,本宫哪里顾得了自己?”说着一叹,道:“今岁的事确实是太多了。”

翠翘便不忍道:“可是娘娘最是畏寒,总得为顾惜自己才是啊。”

梳蝉笑道:“广夏宫里的银丝炭是本宫的二哥叫人送来的,整座皇宫里也是最好的,哪里会冻着本宫,可二哥远在黑城,才更是要紧。”

“娘娘——”

“好了,你去多取一条被子压上不就好了吗?”

“可若被子压得厚重,娘娘又该睡不好了。”

“那便将本宫的狐裘取出来,既轻又暖,你便别再絮叨了。”

翠翘却仍是低声嘀咕道:“娘娘贵为皇后,深秋之时连床新被都没有,可那狐裘千金难得,娘娘却拿来当被子,真不知娘娘是寒酸太过还是奢侈太过。”

梳蝉饮了一点茉莉银耳,重又拿了针线,翠翘在一旁挑亮了灯烛,道:“夜都深了,娘娘早些睡吧。”

梳蝉轻声一叹,手上未停,却道:“皇上今晚还是在溥韵楼吗?”

翠翘道:“是啊,这已经是第八日了呢,英婕妤与杨才人一同受封,皇上却只留在仪臻轩一夜,英婕妤面上好生难堪呢,奴婢听说前几日英婕妤与朱修仪还在菀竹园外争执不休呢。”

翠翘说着,难掩轻色,道:“一个早已失宠,一个新进宫就不得宠,不知道还有什么可吵的。”

梳蝉闻言不语,翠翘又道:“杨才人容貌又不出众,性情只是温顺,皇上怎么会这样喜欢她呢?”又想了想道:“奴婢觉着她其实有点象孙才人,只是还没有孙才人那样好看呢。”

梳蝉淡道:“皇上自然会喜欢她,‘泛滥溥漠,浩浩洋洋’,这不就是他一直最喜欢的吗?”

“娘娘在说什么?”

“没什么,杨才人可是会吹笛子?”

翠翘道:“奴婢听宫人说,夜深时,好似是有笛子声低低传出来,只是听不真切。”

梳蝉淡笑道:“果然如此,笛为涤也,荡涤邪志,纳之雅正。”

翠翘闻言故意叹道:“娘娘说的,奴婢怎么都听不懂,这书都算是白读了。”

次日晨起梳妆,翠翘提着花篮进来,将新摘的白菊插在瓷瓶中,道:“奴婢刚刚去素雪斋摘菊华,听素雪斋的宫人说,昨日英婕妤又与蔷美人在素雪斋外面争执起来,这英婕妤可真有恬太妃当年的风范。”

翠翘正说着,宫人忽然慌张进来回报,原是皇上下旨正在修建的冬宫,刚刚建好的基架昨夜忽然坍塌。

修建冬宫之事,当日满朝便多是上书反对,如今冬宫未成却忽然坍塌,之后接连几日的早朝之上,朝臣多是谏奏停建冬宫,中然虽未应准,却亦有迟疑之意。

朝堂后宫,所有的人便不过都揣摩那一人的心思,中然当日极宠绵妃,执意为其建造冬宫,如今绵妃失宠之象已是昭然,中然此次若当真下旨停建冬宫,绵蛮失宠,便是定局了。

这日午后,梳蝉依旧坐在窗前,绣着被面,珠帘轻掀,却是无伤。

梳蝉见了无伤,道:“可是许久未见了,大哥似乎又清减了些,可是朝政太令人忧心吗?”

无伤道:“心诚前些日子又打了胜仗,黑城的战事渐缓,朝中的人也都换的差不多了,没什么可忧心的,许是近来又开始修订史书,有些疏于调理了。”

梳蝉笑道:“大哥于史家之学,已臻绝诣,妹妹真不明白大哥何苦还要这样劳心,都交给翰林院就是了,”又道:“朱媛茵如今被关在冷宫中,朱澄霖可是因此仍与大哥为难?若是太过烦心,万卷楼中出身的有才之人多如过江之鲫,哪里缺他这一个学士?”

无伤闻言,看着梳蝉,淡道:“蝉儿,你说话越来越不知分寸何处了。”

梳蝉笑道:“蝉儿也没有说错,晚风去岁继任安荟王,回了封地,朝中可是一场更替清源,绊着脚的,扎着心的,都该打发了才是,此次虽然提拔了陈祎等人,但大哥怎么任由严炳炯再次入朝,还出任了工部尚书?”

“你这话说的倒很似心诚,只是安荟王府虽然如今远在荟州,留在帝台朝中的势力却不是一时能肃清的,何况首当其冲的便是梅朱两家,若当真动到了他们的筋骨,可不是会这般安静无觉的,至于严炳炯,此次提上来的人或多或少都与叶家有着渊源,若再无一个与秦侍郎交好的严炳炯,只怕太后秦家便先于梅朱两家不能安生了。”

无伤说到此处,看向梳蝉,道:“这几日,我听说后宫也还是不定。”

梳蝉正为无伤斟茶,闻言笑道:“大哥说的是英婕妤与杨才人?英婕妤是恬太妃的侄女,许是后宫之中,除了妹妹与林修媛,又自梅婕妤与朱华妃之后再无一个出身贵族的嫔妃,恬太妃是韩昭的堂姑母,韩家在朝中又颇有势力,太后才挑了这韩紫英吧。”

白菊花茶,清气纯和,嗅之心淡。

无伤淡道:“安荟王府迁出帝台,晚风不能得尽安荟王生前之势,朝中这两年的局势便一直都在变换,他人也便罢了,韩昭是吏部尚书,若是韩昭因着这英婕妤而为太后所用,日后朝中用人之事便更是难了。”

梳蝉笑道:“大哥不必挂心,自古这朝堂,虽说一半都是姻亲撑起来的,但真的结了姻又能怎样?别个不说,梅太傅之妻便是朱邕的姨母,而朱邕娶得又是梅太傅的侄孙女,这般盘根错节,梅家和朱家衔得比哪家都紧,不也斗得这样狠吗?何况秦家骄横无度,与韩家也不是毫无间隙的。”

无伤闻言饮茶不语,梳蝉笑道:“蝉儿前日听说梅太傅挑了林品桐做孙女婿,这位梅家小姐本来是可与大哥结亲的,大哥未允也罢了,怎么挑来挑去挑了林品桐,妹妹还以为梅太傅会挑容恩明呢。”

“林品桐虽只是吏部掌书,但你也知道,若不是韩昭因着叶家一直压着他,以他的才干资历,早已该是侍郎之职,此次也还轮不到林承志,如今他既做了梅家的女婿,提上来便是迟早的事。”

梳蝉笑道:“韩昭不过是娶了张成勋的表姐,便处处和张家一起与叶家作对,这样想来,这姻亲其实还有些用处的。”

“这是自然,否则当年杨家因睿明太子之事被牵连九族,虽说的是九族,到底没能动得了杨梓仪,不就是因着杨梓仪是梅太傅的亲甥,又娶了朱邕的长女吗?”

梳蝉放了茶盏,垂眸笑道:“竟然绕了这么一圈,原来大哥在意的是杨才人,”又道:“当年睿明太子之事,杨家既受牵连,而皇上几年前将睿明太子迁入皇陵,杨家其余人便都被赦了罪,只是宫里仍有杨家旁系的几个女儿,当日入宫充为奴婢,因着太后的缘故未放出宫去,而太后虽仍恨着当年杨皇后,此次却是明白的很。”

杨家的女儿,中虔的族妹,怎能不令中然怜惜,若是有一丝性情相似中虔,更会令中然感念。

梳蝉心上一叹,中然其实一直都想着若是中虔为帝,戚国会是怎样的太平安康,可他若也想如此,便该舍了当舍的。

而溥韵楼中那一声声荡涤邪志的笛音,梳蝉一笑,希望能得用处。

无伤道:“杨梓仪虽得梅太傅与朱大夫庇佑,又身为大理寺卿,到底是中虔母族之人,这几年便也算安生,如今杨才人却是得宠,只怕便不会那般安生了。”

“大哥忧心的是杨家会再度在戚国之中得势?”

梳蝉说着,又叹道:“安荟王去世的太突然,朝中的势力到如今还未能平衡,也就不能轻易动手,何况当年便有许多中虔的旧臣未能全部逐出这朝堂,若是再投了杨家门下,的确不能小觑。”

无伤道:“只是不能小觑吗?中虔的旧臣,杨家以及杨家门下的人当年都是因叶家而被株连,这些人若是再起,你觉着他们对付的又会是谁?”

梳蝉心上蓦然一惊,无伤淡道:“所以只是一个杨才人的确不足论,但她若是得宠,只怕便不是她一人得宠。”

梳蝉默然,无伤看着她,轻声一叹,道:“这样的祸端你都看不到了吗?还是——那你在这后宫之中,每日都在做什么?”

梳蝉闻言却笑道:“此次的确是妹妹疏忽了,只是大哥曾说过冬宫绝不能建成,而绵蛮也绝不能留,妹妹什么时候违拗过大哥的意思?自然在做这件事,或许是心急了些,不过大哥放心,妹妹还是知道分寸的。”

无伤闻言也觉心上一宽,笑道:“如此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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