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渎词 第103章 第一阕 风雨欲来 一

作者 : 沐淅

终于回到广夏宫中,翠翘偷眼看着梳蝉,梳蝉只淡道:“熬了这样久,还真是倦了。”

翠翘闻言只得退了出去,次日,翠翘叩门进来,看着梳蝉气色淡白,人也清悴,却仍是沉静。

翠翘服侍梳蝉梳妆,之后梳蝉与云叶用膳,依旧笑语如常,翠翘却觉心上已是紧到极致。

用过早膳,云叶去读书了,梳蝉仍是坐在榻上刺绣,细细绵绵的针线,丝毫不曾出错。

午后,梳蝉刚刚睡起,宫人却忽然回报道皇上来了。

翠翘闻言只觉魂都要惊散了,暗道冤孽。

果然,翠翘守在门外,屋中话语初始还是平淡平静,听不真切,翠翘心上稍安,却是忽然听得中然怒道:“这么多年来,你既然是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坐视不理?放任朕的孩子——”

梳蝉却是平淡倦道:“皇上要问罪,此刻还轮不到臣妾吧?”

中然悲道:“为何朕的孩子都活不下来?”

中然此言已是悲及,梳蝉却漫不经意道:“曹雅妃当年小产,悬梁自尽三日后,曹家一家就被连夜毒杀,而孙才人怀着七个多月的身孕,都不敢叫人知道,最后被活活打死在蟠龙殿外,朱华妃失子疯癫,水充媛怀着身孕溺死在荷花池中,还有红美人和蔷美人的孩子,等绵妃醒了,皇上去问她就是了。”

这许多事,中然未必不能猜知是谁所为,然而他既舍不得绵蛮,便无法追究,舍得之间,哪怕仅仅只是一丝的残忍,也足可冷透人心。

翠翘听得这话,心上乱撞,当真是手脚都抖得软了。

“那是皇上的孩子,皇上自己都不在意,臣妾为何要在意?”

中然难以置信的看着梳蝉,脸色一瞬更是苍白,道:“蝉儿,我记得你不是这样的人——”

“臣妾是怎样的人?这么多年来,臣妾顺着的是皇上的心!皇上的心意是怎样的,臣妾就是怎样的!”

中然含怒自屋中出来,拂袖而去。

渐渐十月,中然终于下旨重建冬宫,梳蝉听闻此事,也仍只是一笑,如今亡者喊冤未白,中然此时却为绵妃修建冬宫,一切都是付之东流了。

然而这样万般成空,梳蝉却觉心似乎也随之空了,渐渐连痛都没有了。

这日午睡起来,便听宫人回报道皇上下旨将齐才人自冷宫中放了出来,梳蝉淡淡应了一声,那宫人又道:“娘娘,蔷美人疯了。”

临夜宫人又来回报,齐才人虽被放出了冷宫,然去接齐才人出宫的宫人见了齐才人都是大惊,齐才人花颜之上竟是多了几条血红伤痕,伤痕已是结痂,太医刚刚看过,只道伤的太久,又未用药,便是痊愈,必定留疤了。

而齐才人在冷宫住了近三月,冷宫苦寒,又是每日等待圣旨赐死,惊吓折磨之下,早已神思迷乱,听闻此话,更是当即发了狂。

梳蝉怒道:“你们都是怎么看着的!”

那宫人不敢接话,梳蝉缓了怒气,道:“齐才人是怎么伤的?”

“奴婢听说是被猫抓伤的。”

太后厌恶蔷美人,蔷美人自疯癫之中又自招认了当年害死了薇才人,因此今日午后,太后已是下旨将蔷美人打发进了冷宫。

因此听闻宫人之言,梳蝉不由道:“送进去一个疯了的,没想到接出来的这个还是疯的,算上华妃,这宫里疯了的还真不少。”

那宫人道:“太后听说齐才人疯了,当即便要将齐才人再送回冷宫,只是皇上不肯,听宁德宫的人说太后也快气疯了。”

梳蝉听了便厌倦道:“他为什么不肯?本宫倒觉着冷宫里都比外面好许多呢。”

宫人不敢接话,退了出去,次日临夜,宫人却又来回道:“娘娘,刚刚冷宫里传回消息,蔷美人暴毙了。”

梳蝉冷道:“什么叫暴毙!”

那宫人忙道:“奴婢听说蔷美人是吃了冷宫中的一种苍耳子果,所以——”

梳蝉冷道:“冷宫偏僻,杂草丛生,生了苍耳子果也不足为奇,不过却是第一次听说能吃死人呢!”

那宫人道:“其实那苍耳子果虽有毒,也不一定致死,只是太医们听说是冷宫,谁都不愿去,蔷美人足足熬了一天才断了气。”

梳蝉叹道:“去吧。”

宫中只是几月,便死了两个嫔妃,怨恨阴气太重,宫中众人都是惶惶难安,甚至流言渐起,都传宫中有冤鬼作祟。

太后不胜烦扰,叫人自宫外请了道士来,鬼未驱逐,那道士装神弄鬼,反倒吓坏很多人,流言更甚。

梳蝉听闻后冷道:“还要往哪里驱逐?这宫里哪里有干净的地方?”

这日午后,无伤却是带了亲自抄写的一卷金刚经来,翠翘道梳蝉仍是午睡未起,无伤便道:“将这经书放在檐下吧。”

无伤在榻上坐下,道:“这药味怎么一直不散?”

翠翘道:“大人,皇后娘娘如今已信不过太医院了,所以都在这宫里配药熬药。”

梳蝉醒来后,见了无伤,道:“妹妹最近又配了几服药,正要着人送去给大哥呢。”

无伤轻叹道:“太医院的人还是要用的。”

梳蝉冷笑道:“人虽是要用,但到底不能信了,连自小便为我与大哥医治的万太医最后都如此阴险,还有谁能信得过?张太医之流更不要提了。”

无伤道:“叶伯去为父亲守墓了,过些时候,我让叶伯到太医院吧。”

梳蝉叹道:“妹妹又要大哥忧心了,妹妹无用,到底没能毁了冬宫——”

无伤劝道:“莫忧莫急,来日方长。”

而话到此处只能断了。

无伤走后,梳蝉便叫翠翘去准备兰汤,并吩咐道这几日都要斋戒,以抄转轮心经。

临夜宫人送了几幅画过来,原是中然嫌宫中画师画的与民间买来的门神都有些不神似,这几日便亲自画了几幅,叫人送到了广夏宫几幅。

梳蝉看着那画上的胡敬德与秦叔宝,冷淡道:“既是皇上好意,本宫也不敢拂逆,挂在广夏宫的大门上吧,自今日起,谁都不许再自大门进出。”

翠翘闻言一惊,梳蝉的意思竟是要闭门。

次日清晨,梳蝉正为云叶挑选珠钗配新做好的绣金枝翠叶紫樱缎面百合裙,宫人进来回报道:“娘娘——”

梳蝉对云叶道:“这紫鸯花石榴珠钗最配了。”

梳蝉说着为云叶簪上,道:“去读书吧。”

云叶去了,梳蝉对那宫人道:“说吧。”

那宫人道:“今晨画眉宫的宫人开了宫门,便见齐才人在画眉宫外的合欢树上自缢了。”

梳蝉闻言紧紧皱眉,玉梳啪的一声就摔在了镜台上,宫人都已不敢再看梳蝉的脸色。

梳蝉深深一叹,许久方道:“昨夜下了雨,想来合欢花也落了满地。”

翠翘在一旁听着,只觉惊怕至极,她服侍梳蝉已久,而那日自宁德宫中回来,却是一点也猜知不得梳蝉的心思了。

梳蝉忽然笑道:“本宫护着的人一个个都是如此了,不知何时才轮到广夏宫呢。”

翠翘闻言,端着汤盏的手上一颤,险些打翻在地。

梳蝉看了她一眼,温和一笑,竟如春暖。

枝头叶片飒飒,似乎磨得人耳都涩痛,而窗外秋雨,终于有了凄凉之意。

年华如生翼,飞逝之时,宫中养尊处优,梳蝉对镜梳妆,只见容颜尚无痕,细纹却在心上堆沉。

画眉宫中,中然竟是命人用白玉石砌成鹊桥如月,而那桥便是绵蛮在伤病中梦里所见,中然画下后便叫人建了这座桥,将宫中一处清泉连了起来。

清泉旁的假山之上,几个女子装束宛若天人,每个山洞中坐着一个或两个人,或笙或箫,或琴或瑟。

已是十月了,中然站在泉水旁,仰首看着绵蛮在假山上起舞,绵蛮擎着花枝,缓缓起舞,旋腰翻身,竟是轻盈落在鹊桥一端,看着中然,杏目含情。

中然便恍惚的也上了桥,两人慢慢走近,泉水中的倒影慢慢荡漾。

藏身树间,梳蝉冷冷看着,冷冷笑着,绵蛮到底还能有什么花样,也便不过如此。

绵蛮那日伤的极重,可见下手当真极狠,命悬一线,若非太医全力医治,宫中续命灵药用尽,只怕早已香消玉殒。

而那金钗刺中的伤处一旁,还有当年在郊外遇刺之时,绵蛮曾为中然挡了一剑所留下的伤疤。

中然心上之痛,可想而知。

绵蛮终于重获了中然的恩宠,中然下旨重建冬宫,更是夜夜留在画眉宫中,歌舞如初,而那日诸多人证指证绵蛮,中然竟不再追究,宫中众人终于明了,绵妃得宠之深,已不能测。

回到广夏宫中,梳蝉去看云叶时,云叶正在吃茉莉蜜橘。

梳蝉笑道:“这几日贡橘进宫,云叶可吃的解馋。”

云叶抿唇一笑,一脸馋相,梳蝉又道:“茉莉虽能疏肝理气,健脾和胃,却是辛香偏温,蜜橘也是性温,云叶易生肺火胃火,还是少吃些。”

云叶闻言放了碗,竟是轻声一叹,梳蝉见着云叶娇稚的脸庞如此,不由一笑,心上却忽然一酸,云叶最是嘴馋,如今不经劝便不吃了,这样小的孩子已知自制收敛,可见病发时有多难受。

入夜之时,宫人忽然送来边关急报,契丹君主耶律薛离亲率大军渡过木伦依河,绕过黑城,东宁侯楼靖臣竟不能阻,退回碧水城,契丹军一路与安国国君严旻会和,兵临兰棹城下,兰棹城一时危急。

梳蝉放下战报,轻声一叹,薛离攻不下黑城,竟去打兰棹,楼靖臣虽一时未能阻,兰棹城守将苏滨将才虽不十分出众,也当能守一时,然戚国若派大将前去,届时与楼靖臣合击,薛离孤军深入,如何能全身而退?

梳蝉不由沉思,薛离谋略非是一般,如此连她都思虑的到的处境,他为何要以身犯险?

梳蝉低首看向手中绣绢,这一幅酴釄花自锁绣改为平绣,针法渐多,丝线之色也用的多了,不再纯色一片,梳蝉却仍是不满,拆了绣,绣了拆,却是连绣图都不必再描了,而是随心绣所思。

然而这终究只是刺绣,行军之事,梳蝉自是不及心诚,却也知纵是心诚也不得随心而为,须得先谋虑而后行兵,薛离此举,究竟是为何呢?

戚国的战事一直都是由心诚去忧心,只是此次,梳蝉不知为何却觉难安。

门上忽然急叩,翠翘进来,道:“娘娘,刚刚宫人来说,冬宫失火了。”

中然下旨重建冬宫,然不及一月,刚刚修建起来的基架竟是付之一炬。

而冬宫失火,帝台街头巷尾竟皆是百姓拍手称快,都言此放火之举乃是为国之大义,更有小儿歌谣曰:“鲳离水,蛾扑火。”

这两句歌谣取其首字谐音嫦娥两字,暗指绵蛮,而鲳离水,蛾扑火都是死路。

满城如此,中然无法不有些微耳闻,心上震动,之后三日都未再去画眉宫。

而今兰棹战事渐紧,苏滨不是薛离的对手,只得死守,中然忧心战事,举国亦是关切,冬宫失火之事便渐渐淡了下去。

然战事如此,朝中除却老将苏竟,竟无人敢出列前往兰棹迎敌薛离,中然顾念苏竟年老,今岁又犯了寒疾,心下犹豫,只是战事不容疑缓,中然便要准奏,无伤忽然出列请战,满朝都惊。

无伤道:“微臣曾前往兰棹,甚是熟悉兰棹地势,契丹兵马虽盛,微臣只带兵布局,守住城池,时日一久,契丹人马疲乏,再以东宁侯出兵威慑,此战可不战而胜。”

无伤到底是书生,中然犹疑许久,朝中众人亦是争持不下。

然而这夜,朝中忽然再次接到战报,契丹军马突袭黑城,冠军将军叶心诚竟不能守,弃城而退守兰棹,契丹兵入黑城,杀戮三日,满城堆尸如山。

满朝震惊,至此战报传回,帝台城中众人方知,兰棹城下带兵之人竟是契丹萧皇后,围攻兰棹亦只是疑兵之计,真正的契丹国主一直都在黑城之外,伺机而动。

梳蝉在宫中得知此事,亦是大惊,心上所恨,却是竟不曾想到。

而席咸正在黑城,虽然安国兴兵夺城,但席咸作为参军并无兵权,在此情形之中竟还能连夜召集城中残兵在城墙上布下疑阵,一时抵挡了安国数万大军的冲击,护了黑城一城百姓连夜逃到了兰棹,而作为将军的心诚,却是节节败退,相较之下,席咸被封了监军,而朝中上书弹劾心诚的折子却是连无伤都压不住了。

朝中危急数日,又来回战报,兰棹被困多日,粮草将尽,无伤今日早朝之上再次上书请战。

契丹来势如此,想来中然此时定是忧心不已,梳蝉心上一叹,有多久未见中然了?

竟是不记得了,而心思转动,梳蝉却对宫人道:“去吩咐备车,本宫要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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