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声起,契丹与安国联军已兵临云海城下。
小小一座云海已是孤城无援,叶心诚独守危城,已守月余,前日初雪,城中更是苦寒,甚至有传闻说城中仓廪空虚,饥民相杀而食,夫妇父子相牵而屠,脯尸肉而食,虽禁不绝。
梳蝉身上穿着狐裘,而看着眼前被士兵押着的数百衣衫褴褛的百姓,却从心里觉着冷。
当日席咸并未来的及护着兰棹城的全部百姓逃走,而这些瑟瑟发抖的百姓中甚至还有小孩子,梳蝉月兑下狐裘给最近的一个小孩子披上。
严旻在一旁依旧眼神放肆的看着她。
梳蝉无声一笑,她又怎会不知,这些人的命其实都在她手中,可她又该怎样做?
“蝉儿——”
身后的薛离轻声唤道,梳蝉知道这已是最后的催促,可是那云海城中是她的二哥,何况薛离和严旻都不是约束部下的君主,大军入城又怎能不烧杀劫掠城中百姓,左右都是杀孽。
这一个犹豫,薛离已将梳蝉拉了过来,道:“进军!”
“不——”
一片惊天的哀嚎淹没了梳蝉的喊叫。
士兵用尖刀驱赶着那数百无辜的百姓走向云海城前的阵中,那是梳蝉亲手设计的阵法,遍布死门,一触及开,青油剪纸的红白鬼兵执森森刀戟,团团如剑关地狱,人一入内,只觉浓烟如云遮掩,不见五指,只闻惨叫连天,不忍再闻。
当年梳蝉将这阵图送给心诚,只做寿礼,谁曾想竟是今日这般人间地狱!
看着那些无辜百姓被活活吞噬,梳蝉竟是慢慢平静下来。
“薛离!你如此阴狠,残害无辜,如何能当天下?”
薛离一笑,道:“残害无辜?你莫要忘了,这阵法是你所创,是你二哥所布!”
梳蝉慢慢后退几步,薛离不发话,她身后的士兵当然不敢伤她,纷纷退去,梳蝉已慢慢走向那地狱一般的浓雾中。
薛离看着她,终于还是纵马上前将梳蝉拉上了马。
“放开我,你既然已经没有舍不得了,就放开我!”
薛离冷笑道:“我是不在乎你死在这阵法中,可这鬼门是你设计的,或许你会留了生门。”
梳蝉缓缓笑了,再忍不住泪水,道:“你放心,没人入死门,就没有生门,都没有活路,所以让我去吧——”
薛离伸手扳过了她的脸,只见梳蝉竟是眼神空洞,薛离心中一沉,厉声道:“叶梳蝉!你不要做这种样子!我才不信你这种人会发疯!你给我好好看着,这些人都是因为你叶家死的!都是因你死的!”
“我知道。”梳蝉呆呆的,“所以我才要去和他们一起死,让我下去!”
梳蝉说着就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薛离一笑,竟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了下她的头发,笑道:“你呀,你尽管做戏,我才不信你。”
薛离说着一扬手,士兵们继续驱逐百姓往阵中走去。
又是一片凄惨的哀嚎。
被薛离抱在怀里,梳蝉忽然笑了,轻声道:“薛离,你还喜欢我吗?”
薛离不禁一愣,微微皱眉,道:“为什么这么问?”
“你说呢?”
梳蝉说着竟是环住了薛离的脖子,薛离心中一惊,当即扯开了她的手,只见梳蝉指间果真拈着一枚银针。
薛离冷笑道:“不装疯了?就装了这么一会就装不下去了?”
薛离话音刚落,耳边忽然一声巨响,阵中隐有爆破之音,破空传来,几乎震得人耳欲聋。
梳蝉一惊,严旻笑道:“叶皇后当真狠心,能眼见着数百无辜百姓送死,朕却是不忍,而这阵法既是皇后所设,天下自是难有人能解,但所有的阵法不过都是奇门遁甲,玄门中术罢了,若是被火药毁了源阵,不过也就是个废阵了。”
“你竟然让百姓带火药进去?”
“反正都是死,这样似乎还更痛快些,朕可算是心善了。”
只见浓雾在一片爆破声中,竟当真慢慢散开了,露出遍地流血浸着的尸骨,人间修罗场,无非如此。
薛离见状,便是一声令下:“攻城!”
梳蝉看着那数万大军一瞬涌向小小的一座云海城,却是脖颈一痛,瞬时失去了知觉。
薛离将晕了的梳蝉抱起来,看着她苍白的脸,耳畔是部下的急声呼唤与漫天厮杀。
薛离却已似不能移开目光,许久才深深一叹,将她交给一个贴身的侍从,道:“带她回营地。”
薛离再次将目光投向战场时,眸中那微薄的一点柔色便散尽了。
“攻进城去,刀不入鞘,一个不留!”
恍然间眼前似有一片亮光,耳边也似有人语,刚一动便是脖颈间剧痛,梳蝉忽然想起,开始攻城时,她被薛离打晕了。
梳蝉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听一阵低低笑语,梳蝉瞬间背上生寒。
见了梳蝉醒来,严旻啧啧了两声,放了帐帘进来,笑着走近道:“早就听闻叶皇后天下无双,却不知如何无双呢?皇后何必如此吝啬,倒叫朕也见识见识。”
一旁便有侍从忙拦道:“安王陛下,耶律陛下吩咐属下定要看好此人,还请陛下不要为难小人。”
严旻笑道:“你怕什么?朕自然不会为难她,可耶律陛下如何待这人的,你看不见吗?待到耶律陛下在云海城中杀的尽兴了,朕便是向他讨了此人,只怕也没有不应的,你可是要在此时败坏朕的兴致?”
那侍从闻言,权衡一般,终于退了出去。
严旻向梳蝉笑道:“听闻当年隋皇萧皇后倾国姿色,世间男子痴狂都罢了,甚至曾倾折五位君王,蝉儿只经了耶律薛离与朕,其实还相差的远呢。”
严旻虽坐的极近,话也说的如此下作,却似乎并不急着轻薄她,只笑道:“今日大破云海城,他们现在都在城里乐着呢,耶律薛离可是下令焚城,屠人饷军,只怕一时还顾不得你!”
见了梳蝉不语,严旻笑道:“你不信?你以为他是什么人?北地里除了黑水还有比契丹人更野蛮的吗?”
严旻伸手轻绕过梳蝉的发丝,梳蝉便要躲过,严旻手上竟是用力,将梳蝉扯到身边。
“耶律薛离待你其实可算是薄情了,而那安中然独独宠着绵妃,对你怕是也没多少心思吧?何况当日又已废后,如今朕竟是不计前嫌,肯要了你,你竟不知惜福感恩,这幅高高在上的样子做给谁看?”
严旻看着梳蝉仍傲慢的别过脸,竟是不屑看他,心上一冷,上一刻还笑意盈盈,忽然就变了脸色,更用力的扯住了梳蝉的头发让她看向自己。
“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什么?告诉你,朕可不是耶律薛离,不吃你那一套,你乖乖的,朕可能还怜香惜玉些。”
严旻这么说着,手上却是发力,松了手时,手指间竟是缠着缕缕青丝。
梳蝉仍是不语,那看他都嫌脏似的神色太过明显,严旻甩手就是一个耳光,梳蝉差点从榻上摔下去,却被严旻一把扯回,便欲吻她。
却是忽然手一翻抓住了梳蝉的手腕,严旻看着梳蝉指间的一根银针,戏谑笑道:“幸亏早听说过你还有这种手段,你呀——”
严旻说着就去夺那枚针,梳蝉不肯松手,严旻冷笑用力,针尖乱刺在梳蝉手上,尖锐的痛,严旻终于生生的从梳蝉的手中抠出了那枚银针,扔到了地上。
“都说你聪明绝顶,怎么就这么不识时务呢?惹恼了朕只能是自讨苦吃!”
梳蝉仍旧不说话,许是那个耳光打的太用力,梳蝉只觉耳边嗡嗡,却又依稀是今晨兴兵前,书房中那愁绝不停的笳声。
严旻又一个耳光要挥出去时,忽然就听外面一阵吵闹,大叫失火,严旻本不予理会,帐帘却忽然被掀开,一个士兵冲进来,道:“陛下,有人放火,外面火太大了,陛下还是出去避一避吧!”
入夜之时,薛离自城中返回营地,竟听闻营地忽然失火,而梳蝉已被人趁机劫走。
薛离神色阴沉不定,不知为何最后竟是一笑。
众人都骇怕的不敢出声,严旻更是脸色发白。
薛离却是笑道:“侄儿,你随朕进帐中,朕有些事情想要和你单独商议。”
帐中只有两人之时,严旻笑道:“不知叔父有何事——”
然而一句话未完,就被薛离一脚踹翻在地上,严旻痛极,却不由连连冷笑。
“叔父听侍从说了今日之事了?如今是来找侄儿算账了?不过若为了区区一个叶梳蝉而杀了侄儿,如何攻下戚国?想来叔父也是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天下大业吧?”
“侄儿胆识果然见长,不过——”
薛离说着竟是硬掰着严旻一只手放在了案上,从靴子中取出一把匕首,刀把上缠着一颗玉珠子,玉光闪烁,刀刃在严旻的手上轻划。
“就是这只手!”
薛离自言自语,严旻眼神缩了缩,忽然刀光闪过,鲜血顿时喷溅。
严旻栽倒在地上,捂着手一声未吭。
严旻毕竟是一国之君,薛离并未砍断他的手指,然而刀锋过处,已断了三指的筋脉,这一只手,也算是废了。
薛离看着严旻咬牙硬撑,竟连□□都没有,不禁冷笑道:“这会儿倒是硬气!”
不逊断指之痛,严旻几乎咬碎了牙,终于堪堪熬过了那一**锥心的痛,却冷笑道:“值得!”
薛离明白过来严旻的意思,更是大怒,严旻看着薛离强忍怒意的脸,便是放声大笑。
薛离踹翻了桌案,终于恨恨离去。
严旻缓缓张开手,满手鲜血,指间却仍缠着一缕青丝,紧紧合拢了手指,低声咆哮着一字一顿的恨道:“叶梳蝉!”
戚国太康五年冬,契丹并安国破云海城,兵犯浮屠城,楚再兴兵定波城,蜀楚交战,史称“五国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