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真万确,契丹和戚军鏖战浮屠城,兰棹城守将苏滨也调了大部去浮屠应敌,李殷弃便趁机借了楚军一队人马围了兰棹,而城中传来消息,大公子如今正在兰棹城中。”
心诚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不安,踱了几步,也只是片刻,心中却是几番周折,终于咬牙道:“传令下去,即刻起兵。”
无月之夜,风雪割人面,几千人马连夜冒着风雪赶路,心诚将令虽下,然而大军已集合整齐,心诚却仍旧坐在营帐中,并不起身,长剑横在桌上,当年父亲死时,他悲怒之下丢弃戚王所赐宝刀,而当年弃刀,就是断了和戚国最后的情意。
之后无伤重金遍访各国铸剑师,到底请来了楚国名家,锻炼三年才成,这剑色如霜雪,错镂金环,剑身竟和之前用惯了的宝刀一般重,自然顺手。
霍地提剑起身,心诚出了营帐,翻身上马,率军一路狂奔。
耳畔却是蓦地一声破空箭声,心诚急纵马闪躲,堪堪避过,勒马回身,却见遥遥一队人马,云散月出,月光洒落在两队人马面前的雪地之上。
“我还以为你心急去救兄长,定是躲不过我这一箭的,看来也并非如此。”
楼靖臣看着心诚手下的将士瞬间布成严阵,哪里似慌忙行军的阵仗,心下明了,不禁冷笑道:“原来如此!我当你叶心诚重情重义,你却是我平生头一个看走了眼的人!”
李殷弃围了兰棹,心诚手下探子得知,楼靖臣又岂能不知?心诚若慌忙退兵,楼靖臣又岂能不追?
若是心诚再有多一分的心智燥乱,怕是仓促之中都会被楼靖臣钻到空子,所以这退兵一半是真,一半也为引那楼靖臣出城,而楼靖臣当真开城追杀,因此眼下纵是想走,也不得了。
楼靖臣也未想到心诚如此慌乱之中还能把持着一丝冷静,因而此刻,两人终究还是谁都不曾占到上风。
心诚也是冷笑,道:“我却是早知你无情绝义,仍不想能到这种地步!我大哥在兰棹,那朝雨也在,你不去救人都罢了,竟还要拦我!”
楼靖臣不答,也无须再多言语,又是一战。
一轮满月当空,苍凉雪野之上,残旗断戟,横尸血河。
心诚跳下马,他受伤颇重,却是浑然不觉,在雪地上慌忙的走着,刚刚忽然冲进来一时杀退了楼靖臣的那一队人马,那射箭救了他的人,虽然只是一瞥,可是那身影,是他如此怀念的熟悉,心诚只觉藏在胸口的胭脂都要热的沸烫起来,忍不住就捂住了胸口。
终于走到那队人马面前,那人还骑在马上,一身甲袍,头盔半覆面,看着心诚踉跄而来,那人双肩巨颤,竟似在哭,却忽然勒马回身,似要率众离开。
“不要走!”
心诚喊道,急忙向那人奔去,却是牵到伤口,脚下一绊,摔倒在雪地上,还是喊道:“不要走!”
心诚挣扎着从雪地上爬起来,却又一次摔倒。
“将军——”手下将士见状都是一阵疾呼。
“都滚开!”
那人闻声回首,竟见心诚摔倒在雪地上,然而还是叫着要她不要走,近似哀求,挣扎着挣月兑了众人的扶持,踉跄的向她走来。
那人似乎再也不能忍受,也捂住了胸口,跳下马来,向心诚奔去。
两人终于触碰到对方,在雪地上紧紧相拥。
似乎只是片刻,又似乎天长地久的心意都在这个拥抱中,慢慢低诉。
终于,心诚慢慢摘下那人的面具,竟是一个女子,心诚微微笑了,轻声唤道:“木兰——”
“心诚!你怎么了?”
北地深冬,雪地上的营帐里,竟是飘着淡淡的百合与忘忧草香,和着血甜的气息,帐中烛影摇曳,映着一个女子淡淡的身影。
今夜对阵之时,楼靖臣那一剑正伤到心诚心口,心诚贴身放在心口的胭脂盒都碎裂了,胭脂和着血,几乎染红了整件内甲衣。
她看着当下就泣不成声,终于将伤口包扎好,心诚竟是后夜又发起高烧来,她便从雪地上盛来半盆和着冰的雪,用巾帕沾了水给心诚擦拭。
手指浸在冰冷的水中刺骨的疼,可她竟如不觉一般,擦拭了半夜。
心诚毕竟是练武之人,身体根基太好,烧渐渐退了下去,却是睡的仍不安稳,她看着就将心诚抱进了怀里,看他皱着眉头,唇都裂开了,便想要起身给他弄些水喝。
心诚却是抓着她不肯松手,看着心诚难受的样子,她不禁弯身,慢慢吻上了他。
一直到天将亮时,心诚慢慢醒来,发现自己紧紧抓着一个人的手,也正躺在那个人的怀里,被抱着的感觉是如此的温柔。
然而,心诚下一刻却是松开了手,坐了起来,她被他的动作惊醒,见他醒来,惊喜道:“心诚,你终于醒了,你——”
心诚冷冷的看着她,道:“为什么是你?苏木兰呢?”
她苍白的脸上笑意瞬间逝去,带了悲伤和怯懦,小心道:“心诚,你才刚好,还是先躺下吧,想吃什么,我去做——啊——”
不等她说完,心诚用力推开她伸过来的手,翻身下榻,冷冷道:“苏英兰,我问你,你姐姐苏木兰呢?”
苏英兰咬了咬唇,低声道:“姐姐从金门月兑身,已经到浮屠城了。”
“那来的为什么不是她?”
“姐姐她——姐姐有苦衷的,如今浮屠城战事紧急,姐姐不能丢弃父亲。”苏英兰似极艰难似的断断续续的说着。
“那你就能丢下你的父亲了?”
“父亲他——还有姐姐。”
“我怎么能肯定你不是苏竟派来监视我的?你看着我!”
心诚走近,伸手抬起她的脸,不耐烦的看着她。
“我——是姐姐要我来的,我不会害你的。”
心诚还是冷冷的看着她,道:“你走吧。”
“不!”苏英兰急道,“我不走,是姐姐要我来的,你不能赶我走!你现在需要我!”
“你留下来能做什么?”
心诚似笑非笑道,叶家人似乎神情之中都不自觉的会带了这样一种高傲,极美也极冷,只让人觉着在他们眼中,一切都如尘,然而这神情,却又让多少人魂梦相牵。
“我可以帮你,帮你打仗,我虽然比不上姐姐,可还是有用的,心诚,我能帮你,是姐姐要我来帮你的!”
心诚神情极淡,苏英兰忐忑的看着他,终于,心诚漫不经心道:“随你。”
苏英兰笑了,轻声道:“心诚,你还是躺回去吧,我——”
“出去!”
“心诚——”
“你若想留下来,就别惹我心烦!”
苏英兰黯然的看着他,终于转身出了营帐,巡营的士兵见了她,行礼道:“苏小姐。”
苏英兰恍惚才醒神一般,忽然就跑开了,上了自己的马,在这雪原上奔驰起来。
“二小姐——”
身后传来贴身侍女宛襄焦急的声音,苏英兰也恍若未闻,继续在这雪地上狂奔着。
“二小姐!你不要这样,连马镫都不踩,很危险的!”
那侍女从小便跟随苏家姐妹,因此马上功夫也是不差,终于策马和苏英兰并驰,伸手扯住了苏英兰的马缰,那马一个扬蹄,苏英兰差点从马上摔下来,终于稳住了身子,两匹马慢慢停了下来,苏英兰还是一幅混沌的样子。
“二小姐!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早就知道他的心不在你身上,我们偷着来的时候不是就说好了,见他一面就回去吗?”
“是啊,他的心不在我的身上,我该回去了,该回去了,可是——他为什么那个时候要对我说不要走,我知道他叫的不是我,可是那个时候他抱着的人是我啊!是我啊——”
苏英兰扯着马鬃,伏在马背上痛哭起来。
宛襄看着苏英兰,却是连一句劝慰的话也说不出口,当年帝台相遇,那之后苏英兰就为心诚哭过了多少回。
世人都以为苏家有一对夜叉姐妹,其实并非如此,苏木兰是苏竟长女,苏竟甚至曾道:“有女若此,何用求子?”
苏木兰是真正的女中豪杰,不让须眉,而苏英兰却没有这样的本领和锐气,只不过凡事都照着姐姐的样子学,却又能学像几分?怎样刻意还是一样的柔软怯懦,爱着苏木兰的肝胆豪气,心诚又怎会将这样的苏英兰放在眼里?
可是——
宛襄也随着落泪,她的二小姐却为了叶心诚至今未嫁,从当年初见至今,足足等了他五年!
苏英兰和宛襄回到营地的时候,已将近黄昏了,心诚的副将张淞见了苏英兰却是急道:“苏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将军从早上到现在都不肯吃东西,也不让军医诊治,更不让人进大帐,你快去劝劝将军吧。”
宛襄闻言真想当场捅死这个不长眼睛的副将,竟然此刻还让苏英兰去劝叶心诚,偏生苏英兰听了副将的话,便是什么也顾不得了,忙向大帐走去。
宛襄只觉着自家小姐就像是进狼窝的一只兔子,果然只片刻后,就听见帐中传来心诚的怒斥声和苏英兰低低的哀求。
宛襄又狠狠的剜了张副将一眼,张副将顿时如芒在背,不明白怎么就得罪了这如花似玉的姑娘,忽然又想起苏家姐妹的夜叉名声,这宛襄是苏家侍女,也定是个小夜叉了,张副将一阵胆寒,连忙哼哈着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