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的马车,一路狂奔。
梳蝉再次醒来,艰难坐起身,对绿儿道:“朝雨呢?”
“我们离了荟州的地界,便放了郡主回去。”
梳蝉当即怒道:“糊涂!”
“郡主来时就几乎小产,经不起这一路的折腾,若是我们还带着她,怕是要一尸两命。”
“那又怎样?你们放了朝雨,就等着他派了人来吧!”
众人闻言加快了速度,一行人更快的驱驰在雪地上。
然而,天将亮时,还是被身后赶来的一队骑兵围住。
那些人得了吩咐,当然最好是活捉,若是反抗的厉害,全部诛杀也无不可,因此下手极狠,子枫和那几个护卫武功都是了得,却是寡众太过悬殊,激战许久,却也是渐渐不支。
那队人终于再次围了上来,却听破空一箭,射中一人握剑手腕,能从如此之远的距离射中,可见这人箭法之准,臂力之强,众人忙看向那队人马遥遥而来。
然而,为首射箭的人却并不是心诚。
那人率着部众到了近前,对晚风派来的部下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对这几人赶尽杀绝?”
那队人中带头之人道:“这几人是我等奉命捉拿的逃犯。”
“你们奉的谁的命?这几人又犯了何事?”
“你又是何人?赶快离去,莫要管这不相干的闲事!否则莫怪我等剑下无情!”
那人冷笑道:“光天化日之下,百人围杀数人,甚至连女子也不放过!你们最好赶快离去,不然就把命留下。”
“看来这闲事你是管定了?”
两相不再言语,便是提剑交锋,那人只带了十几人,晚风的那群部下也并未将这个样貌平淡的男子放在眼里,然而一剑过后,甚至都未看清他是如何出招,只听一声哀嚎,晚风的部下摔落马下,那男子并未杀他,那人却是捂着手在地上痛得申吟,而雪地上竟是一只断指。
马上交锋,只是一剑,竟将对手握剑的手指给砍了下来,而那人此生便是再也握不了剑了。
子枫看那人出招,眼神微变,杀机瞬现,终于生生压下。
“继续?”男子看向那些人,仍旧平淡道。
那些人怒视着男子,终于无法,只得扶起雪地上那人,策马离去。
男子回身看向梳蝉所在的马车,策马过来。
梳蝉此时坐在马车前座上,并无惊惧,仿佛刚刚只是看了场戏。
那男子生的样貌平淡,一双眼却似寒星,行止间那一种磊落气度,海静无澜,梳蝉平生识人眼光,暗叹从不曾见这般人物。
男子走到近前,看了看梳蝉和子枫,两人俱是满头满脸的血污,看不出本来样貌,男子便道:“你们到底是何人?”
梳蝉一笑,从马车上起身,弯身一拜,道:“小女子叶梳蝉。”
那人明显一惊,看着梳蝉,许久才道:“难怪。”
说罢又似悟到什么,那人转眼看向子枫,子枫微微冷笑,那人竟是不觉一叹。
“小女子谢过甘将军救命之恩。”
“叶皇后认得在下?”
梳蝉看向那人腰间佩剑,笑道:“我有昆吾剑,求趋夫子庭。白虹时切玉,紫气夜干星。”
这人竟是唐朝大将军甘昆复,甘昆复闻言笑道:“原来是认得这把剑,看来你也是声名在外了。”
这最后一句却是对着自己的剑所说。
梳蝉闻言心中却是一阵激痛,当年大哥为二哥求铸剑时,遍访天下名师,最后选中楚国的铸剑师,又费了多少功夫才能请动那人,而那人平生最出众的成就便是这把昆吾剑,堪比上古神器,因此才这般狂妄的取了上古名剑昆吾这个名字,而二哥的那把剑便是大哥比照昆吾剑设计而成,她又怎能不认得呢?
梳蝉面上却仍旧淡笑,道:“救命之恩,小女子铭记在心,如今还有要事,只得就此别过将军。”
“慢着,如今戚国战事纷乱,可容在下护送皇后前往浮屠城,戚王想必十分悬心皇后。”
说者无心,梳蝉听着却是心若凌迟,这几个月经历多少生死,有多久没有想过中然了,以为终于淡薄,原来这个名字还是能让她这样痛。
“不必劳烦将军了,小女子早就不是什么皇后了。”
甘昆复一怔,随即也想起戚国的一些传闻,戚王独宠绵妃,皇后并不得宠,而戚国大乱之前,戚王甚至下诏废了叶皇后。
“那请问——叶小姐如今欲往何处?”
梳蝉回身看向甘昆复,笑道:“兰棹城!”
无伤的几个部下那日都是重伤,即便跟随,也无法继续护卫,因此梳蝉令其先行回碧水城报信,一行人便只余梳蝉、子枫和绿儿了,甘昆复特意送了三匹好马与他们,又自怀袖中取出一把寒光湛湛的匕首送与梳蝉。
“叶小姐既是执意不愿让在下护送,还请叶小姐收下这匕首,且做防身之用。”
梳蝉此时一身落魄,却是端庄,举止间隐隐傲意,都似霜雪,甘昆复心下惊叹,竟是弯身一拜,双手奉上。
梳蝉见他如此,不好再推辞,只得接过,道:“如此多谢将军。”
别过甘昆复,三人日夜赶路,终于到了兰棹城边界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薄晓时分,终于遥遥望见兰棹的城墙。
护城河水流出这样远仍是一片淡淡胭脂色,可想见城下是怎样一番景象。
三人不敢离城太近,便先向城外一片树林中去,而到了近前,却是意料之外,林中竟有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那群人竟在挖雪地下的树根,揭了树皮就往口中送。
梳蝉不忍看,别过眼去,而那群人见了梳蝉三人,却是浑浊的眸光同时一亮,甚至刺目,盯着那三人的马就慢慢围了上来。
三人见状立刻策马回走,那群人竟是面露凶恶的追赶上来,梳蝉和子枫策马跑了一段,回身却见绿儿停了下来,而那群人便趁势就围了上去。
那马似乎也觉察到了恐惧,就是一阵扬蹄,绿儿一时不备,从马上摔了下来,那马即刻狂奔,那群百姓拦不住,甚至一人当场便被马蹄踏的脑浆迸裂。
眼看着那马跑远,追赶不得,那群百姓终于绝望,然而竟有人盯着被马蹄踏死之人,那人头上血红和浆白,那些人脸上竟是露出无法抗拒的贪婪神色。
梳蝉终于看不得,在马上就是一阵干呕,然而片刻后,竟有人围住了绿儿,子枫见状厉声道:“怎么?你们还当真想吃人吗?”
众人闻言却是仍无所动,仍旧盯着被围住的绿儿,眼中那共同的若有所思,当真恐怖到了极点,原来眼神真的也是可以吃人的。
“小姐,就给了他们一匹马吧,他们也只是饿极了。”绿儿哀求道。
梳蝉看着这些灾民,终于一叹颔首。
许久,林中蓦然响起一声悲鸣。
三人坐在林中一段枯木上,不想甚至是不敢回头看身后那两匹马被一群饥民生生活吞了的画面。
惨叫终于平息,雪地上只有一堆堆的骨头,风中不散浓重的血腥味。
梳蝉轻叹一声,子枫起身向那些人道:“你们是哪里的百姓。”
多久都不曾有可以吃的东西,此时月复中终于不再饥饿难当,那些人也渐渐平静下来,许久有人回道:“我们就是这兰棹城中的人,前几日才从这城中逃出来。”
“兰棹不是被围城了吗?你们是怎样从城中月兑身的?”
“前当日楚军攻城,有人告诉我们,城门若是开了,从东南方向走,就能离开兰棹城。”
“当时我们还不信,那乌压压的大军围着城怎么能逃得了?”
“就是,况且就是逃了,这冰天雪地,又是四处打仗,能逃到哪里去?”
“唉!我看这戚国就快亡了!”
“若是有别的法子,谁会愿意吃——我的孩子——”
一人说着竟是痛哭起来,众人便是再次陷入可怕的沉默,毛骨悚然的残忍之后同时积蓄着多少深重到几乎不能背负的痛。
子枫转首看向梳蝉,却见梳蝉几乎是面色死白,唇角竟是生生咬出了血痕,流落在衣襟上,子枫叹道:“你别太在意了,若是他们能逃出来,无伤也能——”
梳蝉转向他,紧紧的咬着唇,一声惨笑,而后竟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子枫见状一惊,却见梳蝉张口便咬住了右手腕,又狠又快,子枫和绿儿连忙阻拦,梳蝉用力的咬着,竟是想要咬断自己的手腕一般。
子枫不得已指上一翻便是刺中梳蝉脖上,才终于将那只手从梳蝉口中取出,已是血肉模糊,梳蝉被子枫和绿儿紧紧压制着,两人都能感觉到梳蝉身上的痉挛一般的颤抖,许久才慢慢平息,泪水滑落。
“啊——啊——”
梳蝉终于尖叫出声,用尽力气的狂喊着,而在这枯林中,尽是绝望的人,最不缺少的就是绝望和痛苦,所以甚至没有一个人看过来一眼。
“啊——啊——”
“蝉儿,你到底怎么了?绿儿,快按住她啊!”
“小姐——”
耳畔忽然便传来一声尖锐的狐鸣呼啸,绿儿立即抬首劈在梳蝉脖颈上,梳蝉终于晕了过去,子枫起身看向兰棹城的方向,对绿儿道:“快走!”
然而可以乘骑的马都被这群灾民啃光,子枫还背着梳蝉,更是逃不快。
怎么能就这么大意,竟在兰棹城外放松了戒备,一路急行,还是听到身后马蹄踏地而来,片刻后三人便是又被一队人马围住。
“当真不想有生之年,在下竟能得见叶皇后!”
马上一人冷笑道,银白面具,肩上红狐,竟是李殷弃。
子枫和绿儿都是一惊,不知李殷弃为何竟能认出梳蝉,然而此时情景,也容不得人多想。
李殷弃看着子枫背上昏迷着的梳蝉,笑道:“一个弱女子能从帝台千里迢迢而来,碾转至今,李殷弃也算佩服了,前日叶无伤刚上路,竟是我手下近千将士,楚军过万来陪葬,叶无伤也是死的好不风光了,此刻我做个顺水人情,再送叶梳蝉一程,他们叶家兄妹在黄泉路上还能结个伴。”
“你说什么!大公子他——不可能!”
绿儿喊道,恨恨的看着李殷弃,提剑就要冲杀过来,李殷弃几个手下拦在面前,绿儿貌似柔弱,出手却是即快又狠,那几个手下竟是不能立时拿住。
“叶家的人果然都不是寻常之辈,竟连一个小小侍女都是这般,不过越是如此,就越是不能留了。”李殷弃冷道,然后挥手道:“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