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肖霜阳转学以后,顾辛凉不再见过他了。妈妈告诉她霜阳被送到外国读书去了(写到这里有种诡异的觉得自己写过这个情节的感觉啊),她听到后有点茫然地望了望窗外,外面的蓝天蓝得犹如一块巨大而透明的水滴状琥珀,那些飘浮着的女乃白色云朵看上去不过是琥珀里被凝固着的久远年代的动物尸体罢了。
那一个礼拜顾辛凉都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至少在别人看来是这么一回事,孙蕾看她不再提这件事她也就淡了打听的心思,毕竟她担心的只是辛凉的心情。但周然隐约地察觉到辛凉的失落和难过,他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他还隐隐地吃上了醋——看到顾辛凉为着另外一个人苦恼着,失落着,他根本就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了,他问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白痴的问题:“如果让你重新选,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肖霜阳和他之间,他很好奇她的选择是什么,尽管根本就没有过这个选择可以让她选。听到他的声音,正在发呆的顾辛凉才回过神来,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茫然的神色,似是犹豫,似是无措;但光是这个表情,就够让周然在日后无数次地细细回味了——她的犹豫,好像一把冰锤重重地锤在他的心上,隐隐发痛。
顾辛凉好像也回味过来自己的犹豫好像打击到了他,“我只是在想,我本来可以把事情处理得更好……比如让霜阳知道这件事后不要那么受伤,可是我并没有那么做,我只是在想这个而已。”她的脸上浮现一种愧疚的神色,周然心里一痛,下意识地伸手把她揽在怀里,“对不起,我不该提这种该死的问题!”他的脸上浮现出懊恼的神色。自从和她在一起后,他变得有点患得患失,怕他一不留神她就溜走不见。说到底,他现在还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着深深的不安全感,尤其是肖霜阳的离开以及她的反应总是让他左思右想,心惊胆战。
顾辛凉在他怀里没有看到他的略微懊恼的神色,更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她把头靠在他的左胸膛上,听着他稳健而有力的心跳声,轻轻地闭上眼,感觉周然的怀抱就好像一个发热的太阳,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温暖的光芒,令她莫名地心安。
在肖霜阳离开的那个周末下午,顾辛凉接了个电话。乍一看电话号码是显示未知属地时,她果断地挂了。但是那人却是很有耐心的,她一遍遍地挂,他一遍遍地重打,顾辛凉有点恼了,等他下一次再打进来的时候她按了通话键,语气很冲地朝那边喂了一声!
“姐,”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嗓音,那原本清亮的嗓音此刻却略显低沉,“是我。”
顾辛凉拿着电话沉默了,与其说是沉默不如说她不知道与他说些什么,生气、恼怒、担心各种复杂的心绪交缠在一起。但不可否认的,听到他的声音时,心里是有那么点高兴,但被她刻意忽略了。
肖霜阳听不到应答心里有点慌了,“姐,是我啊,霜阳。你怎么不说话?你在听吗?”待他说完,那边依旧是一片静谧,但能听到那细微的呼吸声喷在话筒上,以示话筒的另一边确实有人。
“姐,你生我气了?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霜阳咬了咬下唇,低声地哀求道。此刻,他正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灯光未开,黑夜的阴影笼罩在这个房间里,外面的霓虹灯照射进来,投下了些许斑斓的光点。
若是借着暧昧不清的霓虹灯,细细打量这个房间,就会发现一切家具都是新的——沙发的外套甚至还没拆开。大理石的桌面反射着冰冷的月光,上面隐隐可以看见男孩模糊的倒影。
其实听到他喊自己的时候,顾辛凉的心已经软得一塌糊涂了。就像她自己对霜阳说的那般,“姐弟之间哪有隔夜仇”,她再气也不过气他的不告而别,气他不懂事让她伤了心。但那之间又夹杂着她的一丝愧疚感,让她首先低头折服。总之,顾辛凉向她的弟弟投降了,“哼,算你还识相,还会打个电话回来。你现在在哪里啊,你转去哪里了?”她未察觉她的语气带着些许担心。
黑夜的阴影覆在他的下眼睑处,无限地拉长,肖霜阳的表情在光与影间晦暗不明——
“我被肖建国送回美国了。”
顾辛凉吃了一惊,没想到肖霜阳跑到那么远的地方,而且听他的语气是厌恶的——顾辛凉心里暗自奇怪,为什么是她要用‘厌恶’这个词呢?
“你明明不想去,为什么还要去呢?”
这才是肖霜阳痛恨的一点——“他是趁我睡着的时候连夜用私人飞机把我带回美国的,他早猜准我不会想去的!”肖建国就是这样一个对子女□□蛮横的父亲,他为所欲为地行使‘父亲’的权力,从不过问肖霜阳的意愿!他的动作如此之迅速,令肖霜阳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他早已织好的一张网,只等他乖乖落网。
顾辛凉也曾经略有耳闻肖霜阳爸爸的事情,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安慰道,“他也是为你好。”
“我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即便是离开,他也是想站在能看到她的地方里;现在远在美国,归期遥遥无期,肖霜阳突然生出些许后悔来——虽然看着她和周然一起很心痛,但看不见她这件事更让他感到惶恐。他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外面是热闹喧嚣的美国街头,然而他此刻的心好似变成一个黑洞,吸纳着虚无,“姐,我想你了,怎么办?”
“要是你想我了,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发短信也可以。我会一直陪着你。”听着那无助而委屈的嗓音,顾辛凉如从前无数个夜晚那般,软声安慰道。
与顾辛凉聊了很久,寒星在暗的夜空里无声地变换了位置,清辉的月色透过窗户落满了一地,美国不知不觉已经进入了深夜,肖霜阳的眼皮好像沾上了黑夜的沉重,纤长浓密的眼睫毛险险要覆盖住下眼睑;顾辛凉觉出霜阳语气里含着疲倦,回话速度也慢了许多,才猛然想起淼城的午后正是美国的深夜,她让霜阳快去睡觉。肖霜阳本想死撑着不去睡,还要再多听她的声音一会儿,但是他的手连手机都快要拿不稳,脑袋昏昏的只想去好好睡觉,于是他答应了,先等顾辛凉挂了电话后再去房间里睡觉。
挂了电话后,他就在地板上睡着了,身子蜷缩一团,好似一个深陷不安睡梦的婴儿,用这个姿势抵抗着夜的判诉。
没过多久,顾辛凉的手机又响了,她惊诧地望了桌上的手机一眼,以为又是霜阳;但拿起手机一看,是周然,她一接听就听到那边传来周然的埋怨:“怎么打了那么多次还是正在通话中?”
顾辛凉淡淡地应道,“哦,有点事。”一副不打算细细解释的模样。
周然心里一片苦涩,她不说他也知道,能和她聊那么久的只有肖霜阳;不可能是孙蕾他们,每天几乎都能见面,电话哪能聊那么久呢,只有远在美国的肖霜阳而已。看来,辛凉已经知道他去了哪里,而且已经轻易地原谅了他。
他试着用开朗的语气掩饰着他内心的苦涩,“来景园吗?大伙们都在,连傅檀州都来了。”
顾辛凉“嗯”了一声,“我3点再过去,你们先玩。”
头顶上传来飞机的轰鸣声,顾辛凉抬头一看,碧色的蓝天下有一驾飞机张开双翼轻轻划过,身后留下了一条白色长痕,好像拖曳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在那一声轰鸣中,肖霜阳离开后的那三年,犹如这条匆匆划过的白线,最终只化成时间轴上的短短一段——
三年,足以让每个少年少女以惊人的速度月兑胎换骨地成长。三年之间,大家从稚女敕的初中生变成了褪去稚气的高中生,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走了又换,唯有景园的那群孩子依旧在一起度过三年里的每个春夏秋冬,并且大家都无一例外地都考入了一中;三年之间,顾辛凉和周然热恋过、争吵过、冷战热战过、和好过,正如每对普通情侣那般;三年之间,傅檀州在家里的安排下与几个不同的女孩子相处过,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而顾辛凉没再听过暑假里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如何了;三年之间,顾辛凉和肖霜阳一直保持着通话联系,唯一的变化是通话次数从以日为单位渐渐变成以周为单位,再然后就是渐渐变成了以月为单位。
不得不说,时间真是厉害,像是一个法力无边、掌控一切的魔术师,在分针与时针微妙的角度间露出了阴险的笑容,使得一切的变化都在人们不知不觉中缓缓地进行着。等到人们察觉过来,一回头,曾经以为过的永恒已是斗转星移,天翻地覆。
这并不是疏远或是什么的,连顾辛凉自己也没有察觉吧,她对远在他方的少年的关心已然渐渐减少,引起她关注的是距离更近的、身边的事物——比如这个星期又与周然闹了矛盾、比如和孙蕾外出时发现了一只无家可归的猫咪,比如景园里枯死的一盆黄鸢尾花,这些近处的事情已经夺走了她的注意力,所以几日恍惚一过,她都差点忘了还有个少年在等着她的电话。
察觉到这个变化的唯有肖霜阳而已。随着电话数量的逐渐变少,随着打电话的人由她变为了他,肖霜阳的内心渐渐焦躁了起来,他多想对电话边的女孩控诉她的行为——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打电话的次数越来越少?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处,让他问不出这些话来,为什么——我不敢问呢?他问自己。心里面有个声音小小声地作出了回答:因为他在害怕呀,害怕她满不在乎的答案。唯有听到她在电话那边郁闷地提起与周然的冷战,他焦躁的心才稍微安定下来,嘴上染上一抹笑意,第一百二十一次真挚地希望这次冷战可以令他们俩真正分开。
同时,他在拼命学习,将本来要五年学完的内容用三年时间学完,只为了能早点回到淼城、回到她身边。他再也受不了只是在美国听见她的声音而看不见她的人了,她身边所发生的变化通过电话里的寥寥几句他根本无法全部了解。这该死的不受控制的局面!他要回去!他在心里暴躁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