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铭泰身边的小厮见自家老爷被撞得东倒西歪,一颗心早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老爷心不老,可是身体是真的老了啊!要是一个不注意,被撞得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可怎么办?呸呸!大吉大利,这样的事情就是想也不能想,小厮走到徐铭泰的身后,小声道:“老爷,人流太多,您上轿子罢。”
刚才徐铭泰被人群撞了之后,身子早已经酸疼得不行,因心里感叹江山代有才人出,而他年纪越来越大,也不知道能可怜苍生到几年?便在原地驻足思索,受到小厮的叮咛才回过神来,他正要进轿子时,轿子前方又涌来一批人,小厮不察,徐铭泰登时被推倒在地,小厮本来在徐铭泰身边,无奈人流挤来挤去,与徐铭泰间的距离变成了五步之遥,接着五步变了十步,徐铭泰自持性子老成,却也被汹涌的人群给吓着了,只觉得眼前不停地出现各式各样的腿,长的、短的、胖的、瘦的,自己放在地上支撑身子的手掌时不时便被踩一下,痛得他直皱眉。
就在徐铭泰以为自己将要被踩踏至死之际,有人搭着他的手,将他一把拉了起来,“您没事罢,年纪大了,可不应当在这个地方遛弯儿。”
徐铭泰心里感激救了自己的人,却见对方说话慢条斯理,不禁抬眼看了一下,这……这不是已经被转进监牢的赵老爷的独子——赵全宝吗!而且赵老爷还为这小子来他府邸上提过亲,当初是没见这小子有什么成就,害怕是个坐吃山空的公子,才温言婉拒了,现在这个时候他出现在京师,是不是说,他就是来考试的?
“赵公子,多谢你救了老夫。”徐铭泰真诚地打了揖。
赵全宝不认识徐铭泰,但见对方虽然身着普通衣裳,通体却是大家之气,不由得尴尬起来,慌忙地回了个揖,“举手之劳,切莫放在心上。咦?你认识我?”
徐铭泰心里暗暗点头,这小子心地善良,又懂得礼仪,却是不错,“你没见过老夫,但是,老夫却认识你,并且知道你祖籍在哪里,你是来考试的?”这个时候,两人身边来来去去的人已经没有多少了,小厮一见自家老爷毫发无损,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心下还想上前问一问,只是见老爷与人说话,不好打搅,安静地立在一旁等候。
说到考试,赵全宝莫名地有些紧张,生怕自己成绩不理想,也一时忘了要问徐铭泰是怎么认识自己,“是,是啊,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刚才他听说放榜了,心里激动地如沸腾的水一般,但又怕接受自己落榜的事实,一下想飞也似的跑去看榜单,一下又想停下来不去看,踌躇了许久,在妹夫古云汉的鼓励下,才迈开脚步走去瞧瞧,没想到两人在半道上走散了。
徐铭泰见赵全宝一副憨憨傻傻的模样,哈哈大笑,“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你用心去学,没什么过不了的。”
问题是,他前面不认真学,在考试之前三个月才学,这样能过吗?渐渐凉了的秋日,赵全宝汗流浃背,“承老爷吉言。”赵全宝与徐铭泰寒暄毕,鞠了个躬道别,两人就此散了,徐铭泰望着赵全宝挺拔的背影,又想到自己单纯良善的女儿,却是做下了决定,赵府倒了,只要赵全宝不倒,还是可以给自己的女儿一个衣食无忧的未来,这人只要过得舒心就行,什么荣华富贵,都是虚的。
徐铭泰是个想到就做的人,回去立刻与自己的太太商量了徐贞的婚事,提到桃花镇赵府,徐太太皱起眉头,“我听说他爹爹纳了自己娘子的堂妹为妾侍,这样的人……可以?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没得让女儿受苦。”
徐铭泰捧着老妻的手,与老妻相视,耐心道“赵公子我见过,性子温吞,乖纯厚道,绝对不会与女儿发脾气,今日我下朝,街上已经传开要放榜了,我便碰见了他,当时我摔在地上,差点没让人踩死。”
徐太太身子一颤,瞪着徐铭泰,怒道:“我叫你在京师里千万别下轿子,你偏偏要当耳旁风,好好,以后我再也不管你了,爱怎样怎样!”
“怎么说着女儿的事,你就跟我急眼了呢?我现在不是没事?”徐铭泰揉着老妻的手,用轻柔的语气安抚着,“我没事,太太别生气。”
“没事没事!等有事了该如何?”徐太太还是不肯放过徐铭泰,非要得个保证。
徐铭泰与老妻风雨几十载,怎么会不知道老妻的用意,讨好地笑道:“保证没有下次,现在,该说说女儿的婚事了?”
见老妻点头,徐铭泰才道:“我现在的身份,女儿配给一品大员都是配得上的,只一品大员都是老头子,纨绔子弟我们两老也不能看上,我瞧那赵全宝是个良善的,只要他争气,我们女儿日后也是一品太太,他若没有前程,起码能给女儿一个顺遂平安的下半生。”
徐太太也感慨不已,“是啊,只要女儿平安喜乐,比什么都强,既然你已经看上了,便让那媒婆再去说说?”
“不忙……”徐铭泰摇摇头,想了一会儿,才缓缓道:“现在赵府的境况不佳,官场风云莫测,我生怕有人会以为我与金连城有瓜葛,等过段时日再提及。”
徐太太板着脸道:“又拿出你那一套大道理,别是你舍不得女儿出阁,想拖段时日,我们这一边说要等等,可赵家那边怎么知道!要是找家长辈给那赵公子说了亲可怎么办?”
徐铭泰心里发苦,老妻的脾气向来火爆,一旦惹上是关于子女的事,总是雷厉风行,也不顾全大局,可是一路风风雨雨的,若是没有老妻,他也早已经倒下了,只望以后女儿女婿能如他们老夫妻般,同甘共苦,白首一生。
“你发什么呆?”徐太太抓狂不已,现在是攸关女儿下半生幸福,他竟然走神!
“我不是发呆,”徐铭泰赶紧地解释,“我只是忽然想到,赵家老爷身陷囹圄,朝上的金大人也不帮衬过一句话,官场中也没有行走打铺儿,我先前说害怕一旦我与赵家联姻,别人便会误会我是多虑了,明儿个,你便张罗这件事,如果那赵公子能高中桂榜,不拘什么名次,这便是赵府的双喜临门了。
九月十八日,赵府可以说自败家以来最喜庆一天,宝哥儿高中桂榜,一百第三十五名次,炮仗从桃花镇入口烧到了赵家,整个套犁巷比过年还热闹,许多讨糖吃孩儿、讨赏钱揍脚人、左邻右舍过来沾点喜庆的人将狭窄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三姨娘身份使然,并不能出面与这些人打交道,可三姨娘并不嫉妒在人前忙得不可开交的赵太太,一个劲儿地跪在菩萨面前道谢,头都磕得泛青了,赵满福看着心疼,过去劝三姨娘不要这样做,三姨娘反而搂着赵满福哭,“你哥哥有出息,以后赵府好,你也好了,我什么也不求,只求你嫁个好人,宝哥儿安安分分的做人,便是菩萨要取我十年的寿命也甘愿。”
“做子女的就得孝顺,哪能用姨娘的寿命来成全自己的好日子?要是菩萨真的显灵,也是让我与哥哥不得好日子,姨娘,你的头破了,起来让我给你擦上药膏罢。”
赵满福命繁花去拿来清凉的舒皮软膏,扶定三姨娘坐下,抿出些许膏液在食指指月复上,尔后轻轻覆在三姨娘磕破的额头,动作轻缓地糅着,口里还吹出气息,以免药膏太烈,使得三姨娘难受。
垂花门处,赵太太却顶着满面得体的笑容招待众位来道贺的客人,并享受着属于正室应得到的恭维。
“太太一看就是有福的,你看看,这不应在了公子身上?”
赵太太笑眯眯地看着那个穿着花衣裳的老婆子,一言不发。
“公子孝顺,这次知道亏了自己母亲的福,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太太的。”
孝顺?真心不真心还不知道呢!别暗地里咒骂她,就阿弥陀佛了。赵太太脸上的笑有些松动,眨眼之间,又恢复了以往的和善。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赵府虽然地方没变,但就如今的气愤,却依然回到了往昔,好事一连串,就在三姑六婆、走街串巷的揍夫心满意足地散去了以后,已经胜任为三品诰命的徐太太命人来说亲了。
赵太太惊得下巴要掉了下来,这赵全宝是走了狗屎运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他竟然中了举人!而且,还吸引了大官的注意,要招去做女婿?
“我们家全宝那配得上三品大员的姑娘,没得把人糟蹋了,你请走罢。”
媒婆心里早已认为这项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毕竟赵家是这样落魄,徐家是那样辉煌,有脑子的人不用想都会爽快地答应下来,没想到自己倒被赵太太也噎了一下,媒婆愣了片刻,嘴角微微抽动,笑道:“这么好的婚事,太太,你要仔细地想清楚。”不要为了一己之私断了赵家的好前程,这话媒婆没敢说,生怕话说绝了,婚事砸了都怨怪她。
“我……咳咳,答应了,你去回了徐家的老爷太太,多谢他们看得起赵家,老身保证,不给全宝纳妾,也不会塞半个通房过去,就算徐家姑娘四十仍然无子,赵家也只是赏个通房,若是生了儿子,通房也会被打发得远远的,若是有违半句,老身死后不得安身。”赵老太太忽然站定在门外,客妈妈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搀扶。
赵太太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个,这个老不死怎么出来了!
媒婆这次反应快,不管他们赵家如何闹,只要婚事成了,她就由红包收!“老太太放心,奴家一个字不漏的带过去。”说罢给赵老太太谄媚地躬了身子,扭着**,颠颠跑了。
赵老太太身子并没有好转,只是见得不得赵太太自私行事,出来说一说,事情办圆满后,她也懒得叨叨,只是用一双阴鸷的眸子瞪视赵太太,冷冷道:“你无子,按理是可休去的,要是你再这般行事,就不要怪我。”
赵太太握紧着细润的拳头,恨得咬碎一口银牙,却什么也说不得,因为大齐注重孝道,长辈说的话即使是错了,晚辈也不能呛回去,何况,赵老太太也没说错什么……
人生四大喜事,赵全宝占了俩儿,得知自己将要娶徐家的姑娘后,整日笑得合不拢嘴,谁嫌乎他也不生气,嘴巴都要裂到耳后根了。
三姨娘更是高兴,虽然姨娘的身份不能喝媳妇茶,甚至在大庭广众下还要给媳妇行礼,但是现在她都看得开了,只要儿孙有福气,她做什么都行,区区的身份问题,在她眼里连尘埃也比不过。
赵家的生意也渐渐有了起色,那是在萧姑女乃女乃来过几次赵家后,赵满福敏感地感觉到了,可能是因为君翊要和萧珉联姻罢,萧姑女乃女乃没有一儿半女,将萧珉视如己出,自然多有心疼。
秋分时候,下雨天渐渐没有了,这段时日气息清冽爽快,正是丹桂飘香、蟹肥菊花时,赵满福以为自己享受不到那样悠闲富有的宅院生活,却没想到萧姑女乃女乃的几次走动,在秋分时节,赵家架起锅炉蒸了肥美的螃蟹,每个人平均要吃十几个,不过螃蟹性寒,单着吃会引起月复痛月复泻,吃螃蟹的时候,赵家的主子面前都配有一小碟子的姜醋汁,以祛除寒气,保身护体。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十一月份时候,徐家的姑娘戴凤冠穿霞帔,喜喜庆庆入了赵家的门,听说赵全宝娶妻之际,呆呆愣愣,只知道傻笑,差点连媳妇也没娶成,后来,徐老爷不忍心欺负憨厚女婿,叫那徐家的哥哥手下留情,赵全宝才娶回了梦寐以求的新娘子。
而在徐贞当了赵家的大女乃女乃后,佟蕴良也低调出阁了,当日不是赵全宝将她背出去的,听说是赵家哪个不知名的子弟,赵满福是未出阁,不能去看,但是三姨娘偷偷去看,回来便说与赵满福知,嘴里还啧啧道:“太太这个时候肯定乐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