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放学回家了。
她瞥了翠丽一眼，说：“婶，我饿了，晚上我们吃什么呢？”这小女孩聪明伶俐，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着，透着一股机灵劲，五官看起来很秀气，一看就是个美人胚。虽然农村重男轻女，可老爸最爱的却是她，她才是老爸的掌上明珠。春竹有什么要求，要是怕爸不同意，就通过她疏通，他就认为妹就是老爸眼皮底下的小红人。翠丽呢，也对这小女孩有股特殊的感情：一方面，这小姑娘特别讨人喜欢；另一方面，她自己膝下无女儿。
翠丽怔怔地盯着她看，好象没听到她的问话。
冬梅提高声音，问：“婶，你没听见我的话吗？”她在翠丽面前还是比较自然的。在她的心目中，她已视翠丽为她的亲妈了。
“阿梅，婶为你做顿好吃的。你去陪女乃女乃一会儿，婶马上去做饭。”这些天，她大多呆在明鉴的家里，礼法很不高兴，可也敢怒而不敢言。
傍晚时分，春竹也放学回家了，他没理在灶边忙活的翠丽婶，而是先去女乃女乃床边看望她一下。这些天，虽然翠丽帮他们料理家务，可他对她还是爱理不理的。他总觉得这女人就是造成他们家七颠八倒的元凶，曾在背后骂过翠丽是女妖精。
翠丽为小家伙们盛好饭后，就捧着饭菜上楼伺候老人吃饭。老人没胃口，没吃几口，就摇了摇头，示意不要了。
翠丽说：“叔婆，你多吃点吧；要不，你会扛不住的。”
“小丽，我怕自己活不长了，这家怕真的要散了。小丽，我求你为明鉴做媒找个媳妇。你有老公，跟明鉴结不成长久夫妻的，你就死了这个心啊。叔婆不怪你，都是明鉴一个人的错。要是明鉴能活着回来，你就避着他，别跟他接近。”说完，她老泪纵横。
翠丽陪着老人抹眼泪，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丽，你是个好女子，千万别做出这等大逆大道的事。小丽，回头是岸啊。你一定得答应我，要不，我死不瞑目。”
翠丽拼命点头，老人的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她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翠丽看了后怜惜不已。
“小丽，谢谢你这些天帮助我们。以后，我不在了，你就替我照顾一下孙儿们，我的心里也是很矛盾啊。要是你照顾不了了，就将他俩送人吧。”老人似乎在交代后事了。
“叔婆，你别讲不吉利的话，你会好起来的。”
“这回，我真的不行了。哎，这个家就要散了，我到阴间怎么向老头交代呢？”
翠丽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心里掠过不祥的预感：这回，老人怕是真的不行了。想到此，她不寒而栗，觉得大祸临头了。
她下了楼，匆匆扒了几口饭，准备回家一趟。
临走前，冬梅拉住她的衣袖说：“婶，你这就走啦？”
“我会回来的。”说完，她拍拍冬梅红扑扑的脸蛋儿，走了出去。
她在路上走着，心里在滴着血。
回到家后，礼法和孩子们正在吃饭。他看到她后，问：“吃了吗？”
“吃了。”说完，她过来抚模了一下高强、高壮的头。哥儿俩埋头吃饭，没理会妈的亲昵举动。
她上了楼，钻在被窝里无声地哭泣着，撕心裂肺般哭着。她隐隐觉得冥冥中老天爷在惩罚着自己。
她擦干眼泪，下了楼，将餐桌收拾干净。
高强、高壮做好作业后，跟爸妈道了晚安，就上床睡觉了。他俩坐在前间面面相觑。
良久，翠丽说：“明鉴他娘眼看不行了。”
礼法不耐烦地应了一句：“她又不是你的娘，你操哪份心？狗抓老鼠，多管闲事。”
她充满哀怨地瞟了他一眼，说：“老人一过世，明鉴又杳无音讯，那家怕是真的要散了。”
礼法嘟囔道：“你是个救苦救难的观世音？”
翠丽觉得跟他谈这些不合时宜，于是就快刀斩乱麻：“晚上，我想住到他那儿去。”
礼法恼羞成怒：“小丽，我一忍再忍，可你全然不顾我的感受。”
“礼法，我知道你难受，可他家都这样了，你要我咋办？我也是走投无路啊。他家举目无亲，只有我能照顾他们了。恐怕老人晚上要不行了。”
他不知所措。
她朝他点点头，就走了出去。眼下她才明白什么是六神无主。
她觉得日子已变得一团糟了，而罪魁祸首就是她自己。
当翠丽回到明鉴的家时，只见冬梅坐在矮凳上，两眼直楞楞盯着楼顶，一动不动。
她忙亲了小女孩一下。
冬梅回过神来，说：“婶，你回来啦，你以为你晚上不来了呢。”
“你女乃女乃怎么样啦？”
“刚才她咳个不停。婶，我爸怎么还不回来呢？他扔下我们不管啦？”
“他怎么会呢？”
“他到底干啥去啦？”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他出门赚钱去了。”
冬梅缄默不语，可眼角却噙着眼泪。翠丽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哎，这些苦命的孩子！
春竹下了楼，看见翠丽后，闷闷不乐。
翠丽紧盯着他说：“竹儿，不早了，带你妹去睡吧。”
春竹发出“嗯”地一声。
他看了宝贝妹妹一眼，没说一句话。不一会儿，他牵着妹的手，上了楼。
冬梅一边上楼，一边嘟囔道：“婶，你要是我的妈，该多好。”
翠丽动情地说：“你就把我当作你的妈啊。我要是有你这么个乖女儿，该多有福气啊。”
冬梅不由得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脸上绽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翠丽伺候冬梅睡下后，就来到老人的床边。老人看到她后，低声说：“你回来啦。”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翠丽盯着她看，只见她一边喘着气，一边咳个不停。
“叔婆，我带你去卫生院吧。”
“不去了。谁都救——不——了——我了。”老人说话已经很吃力了。一丝不祥掠过翠丽的脑际。老人怕是真的要走了，她感到非常恐惧，有种举目无亲之感。
老人突然伸出右手，拼命攥紧翠丽的臂膀，露出惊恐的眼神。翠丽觉得老人有半个灵魂已离开了身体，飞到她的老伴那儿了。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胸廓如风箱般拉动着，翠丽不禁打了个激灵。
老人霎时圆瞪双眼，低沉地说：“翠丽，求求你——照顾好——我的——孙子，我不怪你，你是个——好——女人。”那声音低沉得如同从阴间传来，翠丽听了后不禁毛骨悚然。
老人闭上了双眼，呼吸慢慢变浅，浅得如同微风吹过水面。
翠丽拍着老人的肩膀，拼命喊：“叔婆，你醒醒，醒醒。你不能走啊！”说完，她嚎啕大哭。
春竹、冬梅听到哭声后，全来到了女乃女乃的床边，看到女乃女乃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顿时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