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翳风考虑了良久,转头看了看牛大叔一家和孱弱困苦的乡亲们,虽然对老和尚不太放心但还是答应了,不过他提出要求要先让老和尚先带村里人找到那个地方,老和尚应允了。
牛大叔夫妇看着这个不同寻常的孩子,眼神复杂极了,有疼爱、有留恋、有感动,还有一些其它莫名的东西。他们自从收留丘翳风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把这个俊秀孤苦的少年当作自己的孩子来养了,他们知道自己只是农夫,怕照顾不好这个看起来更像是富家子弟的孩子,有时明明不理解他的行为也尽力去支持他。在他们眼里,这个孩子虽然有些怪,但是很懂事,很懂事。
“大叔,婶婶,感谢你们这么长时间以来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没有你们,我可能早就客死街头,这份天大的恩情恐怕今生我都无法报答,小风有个请求,希望能忝列二老膝下做个义子,不知道您二老能否答应?”丘翳风跪在地上问道。
牛婶婶热泪盈眶的点了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看得出她心里很欢喜,牛大叔眼角湿润的道:“傻孩子,我们一直都把你当自己孩子来着,你既然说出来了,我们怎么会不答应呢,好,好,来,快起来”。
丘翳风并未起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道:“二老,孩儿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以后仍以叔叔、婶婶称呼你们,望二老允许。”,说着又磕了下去。
丘翳风这句话十分无礼,牛大叔夫妇楞了楞才相互点了下头,牛大叔道:“随你,随你,不管你叫我们什么都是我们的好孩子,快快起来”。
老和尚带着几个村民约莫走了六七十里地,穿过郾城和郏县东部交界的一大片树林后,来到了一片奇形怪状的石林前,将一个要迈步进入的村民拦下,小心叮嘱道:“阿弥陀佛,施主且慢,跟紧老衲,否则迷失其中,月兑身不易。”
几个村民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穿行,他左转,他们也左转,他折返,他们也照做,如此反复几次终于走出了石林,来到一处密林前,穿过之后绕行山路不久,便弃路登山,曲折环绕,中途转过几个巨大的岩石才来到一条可通三人的峡谷小道之前。众人沿路深入,大约两盏茶工夫才到尽头,眼前陡然开阔,原野广袤,鸟语花香,溪泉交错,说不出的田园秀丽,恐怕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
解决了这些事情,丘翳风才发现孟瑛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不过随即又释然了,心想:“留下他还不知道怎么处理呢,走了反倒更省心了。”此后,他找了个理由要多留下两日,再加牛家人十分不舍,不住地挽留,老和尚也只得应允,不曾想一拖十余日,几近抓狂得老和尚不停默念阿弥托佛。
新家所在的山谷被大家叫做“无忧谷”,多留下的几天里,丘翳风将剩余的部分全真功法的口诀和修炼方法以及要诀一一教给了小朋,并一再叮嘱他练习时不可出丝毫差错,但是练不成也千万不要强求,小朋虽然年幼却懂事异常,一一谨记不提。
挥泪告别了义父母一家,丘翳风只好在老和尚的催促下上路了。老和尚离开少林寺已有月余,担心寺内出现情况便加快了脚程,此举也存心考验丘翳风的根基,一连走出六七十里不曾停歇。
看到丘翳风这时已经疲惫不堪了却仍咬牙坚持,老和尚心里甚感满意,想道:“到了前面的山坡就停下来休息会,莫要累坏了我徒才是”,可接下来丘翳风的表现却让他大吃一惊,只见他越走越快,越走越轻松,初时还东摇西晃,勉力坠在后面数丈处,后来竟越走越轻松,堪堪跟上了。直直又走出百余里,丘翳风确实无力再行了,二人才停下打坐休息。半个多时辰后再上路时,丘翳风又生龙活虎的,直让老和尚暗叫“此子当真妖孽”。
原来丘翳风累坏了,可生性倔强的他不想被老和尚看轻,咬着牙硬撑,直到累的快不行了,才想起来全真心法中的轻功篇,于是边走边运气过脉,冲穴走位,拿捏着发力,所以开始时东倒西歪,渐渐的体会到其中的奥妙,也便越来越轻松,脚步自然也快了许多,但毕竟内力尚浅,撑不多时便无以为继,只得休息回气。
如此不过三日就来到山峦起伏,峻峰奇异的嵩山脚下,吃力地蹑石道、畔山岩,丘翳风丝毫不让老和尚帮忙,老和尚暗自捻须微笑,不时出语提点,两个多时辰后终于到了少室山五汝峰下。累坏了的丘翳风这才有空打量一下周围,只见山道前方诸峰簇拥起伏,如旌旗环围,似剑戟罗列,颇为壮观,一时竟心怀跌宕,不能自已。他好半天才平静下来,跟着老和尚沿山道蜿蜒而上,快虚月兑了终于看到了前方山门,隐隐约约门口好像立着两个光头,他长叹一口气,知道终于到地方了。
一路上二人相对沉默,老和尚不说,丘翳风也不问,所以他一直都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有些市侩的老和尚会是少林寺的。看着山门牌匾上古朴庄严的“少林寺”三个大字,丘翳风心里,“拜老和尚为师真糟蹋了自己这块良才美玉”这种想法登时不翼而飞,看老和尚也顺眼了许多,总感觉有些慈眉善目的。
寺旁两名知客僧齐齐双掌合十,躬身施礼道:“太师叔祖”,老和尚微笑着点了点头,迈步走进寺里。在知客僧好奇的目光下,丘翳风连忙跟着跨进寺门,不曾想心里涌起一种强烈的悸动,让他定在了那里,仿佛又一次经历了上大学时候的心灵洗礼,好温馨,好感动,竟差一点哭了出来。
他强压下这种感觉,提步跟在老和尚身后,只见一路上不停有人问安施礼,连年过半百的禅师都要叫老和尚一声:“师叔”,丘翳风心里对老和尚更是连最后一点芥蒂也抛飞了,只感觉自己好幸福好幸福,终于又找到了组织,少年的活跃心性在这一刻重又回归无疑。
安顿下来的第二天,丘翳风洗漱后就被一个小沙弥引领到大雄宝殿,此时殿内两侧的罗汉座前早已有数十僧众并立,而居于几位老僧中间的禅师竟是丘翳风之师,只见他身披紫金袈裟、双掌合十,正于佛祖座前颂经礼拜。二人不敢怠慢,快步来到近前,小沙弥道:“太师叔祖,诸位师祖,小施主带到。”随即退入两侧。
只听丘翳风的师父道:“阿弥陀佛,小施主,老衲今日正式收你入我门下,你且先向佛祖拜过,再行拜师之礼不迟。”丘翳风按照小沙弥之前的教导,在另一位老僧的引领下上香发愿一一将礼数做足,不敢有半分懈怠,随后才来到老僧们跟前跪听师父训示。
老僧道:“徒儿,为师且问你:你是愿意剔发修行,还是为我少林俗家弟子?”,随即众僧便看向丘翳风等待他的选择。
丘翳风迟疑片刻便道:“徒儿愿剔发修行。”老僧言道:“即如此,就由为师来为你摩顶受戒”。在剃度之后,一一与诸位师兄见礼,丘翳风正式成为少林内门弟子,法号心若,其师为苦妄禅师。
丘翳风跪在禅房蒲团之上,听苦妄道:“为师从南少林吊唁归来,恰好遇到你们兄弟二人正合力与匪人撕杀、护持村民,老衲深为感动,一面制服乱兵暗中照拂,一面细细观察,你二人令为师颇为震惊,尤其是徒儿你,为师从你身上获益匪浅”,他停顿片刻接着道:“徒儿可知你深具佛性,你能不顾生死护佑他人,让为师见得了慈悲心;你为救众人杀伐果断,让为师见得了金刚心;你能舍弃小我成全村民,岂非布施心?”
说到这他停顿了片刻道:“至于收你为徒,因为少林纷争,再无人能力挽狂澜,为师只寄了一份希望罢了;只愿众僧能自省;只是为师有违佛祖教诲以利诱你入我门下,实是罪孽深重,甘愿入阿鼻地狱以赎己罪,惟望你能勤修佛法,光大少林。”
丘翳风刚要说话,苦妄又道:“按少林寺规,新入门弟子当苦修半年,你可酌情减少,心毅何在?”。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圆脸和尚推门而入,施礼道:“弟子在”。苦妄说道:“从今日起,你心若师弟就由你照抚,你且带他去苦修吧”。
不等心毅回应,丘翳风抢道:“师父,弟子可不可以改个法号?”苦妄正色道:“心若我徒,你既入佛门,当破虚除妄,毋要执着我相,且随你师兄去罢”,随即进入禅定中。
数月的苦修终于开始了,一开始丘翳风夹杂在那些晚辈大和尚之中挑水劈柴、舂米浇菜,拙笨艰难至极。看着他吃力的小小身影,许多人都忍不住伸手要帮他,可他一一谢绝,自己总是咬牙坚持到最后,让暗中监察的戒律院僧人暗暗点头。到后来丘翳风便习以为常,完全能胜任他的工作了。当然他的工作量不会有其他僧人那么多,只有他们的三分之一左右。
三个月里,丘翳风黑瘦了不少,可精神更胜往昔,两眼熠熠有神,在艰难的挑战下,不但他的内功修为精纯了许多,轻身功夫进步更大。
苦修结束后,心毅奉师命传授心若(丘翳风)入门拳法“少林罗汉拳”,每日让他早晚练桩、下午学拳,心若天资颖悟,往往一点即透,从“黑虎掏心”、“双圈手”到“拗步拉弓”、“单凤朝阳”再到“右穿花手”,每一招短短几日之内就能练的通透,拿捏住要领,虽然离融会贯通还差的尚远,但心毅认为假以时日他必成少林年轻一辈的杰出高手。数月之后,心毅在罗汉拳上已经教无可教,剩下的只能靠心若自己去领悟其中精要。
心若苦练罗汉拳有年余,将所有的招式都练的十分纯熟,入门内功随拳法进步也日见深厚,自此后他闲来无事常去揣摩对比全真武功,同是基础拳脚自也有共通之处,这一佛一道的对比借鉴带给他的好处却比他苦练半年都多。
随着他的修为见识的日见加深,出拳发力时他每每都能体会到不同的新意,气力相合之下罗汉拳每一招都在他手里逐渐展现出威力。随后他不停用全真武功相互拆解,时而苦思冥想罗汉拳如何破解凌厉的剑招,时而托腮沉思哪一招剑法能克制罗汉拳的攻势,反过来又要细想拳招被破又该如何应对。
而实际上罗汉拳只是入门的基础功夫,与他了解了不少的全真武功互拆,往往守多攻少,堪堪抵御,而他修为有限自然也不能化腐朽为神奇,仅凭粗浅的罗汉拳就抵挡住全真教武功千锤百炼的精妙招式。虽然他多是想不出来如何扭转被动的局势,不过他并非钻牛角尖之人,拿起便能放下,所以放下思考之后他要么去观看演武厅其他武僧练武,要么去藏经阁阅读显阁经书,至于那些绝世武功秘籍,他心中不起波澜,自然也任由它们束之高阁。
心若觉得自从步入少林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变了,其实拜师前一天他思考了片刻就对未来做出了选择,只因为回想过去两年的经历:无论是死后复生时的惶恐激动、母妹身亡时的悲痛欲决还是沦落漂泊时的凄凉悲苦都让他的心太过疲惫,即使后来被人收养过上了温暖的生活,也没能给他带来步入少林那一刻起的平静和安详,那时侯他才知道原来这就是他一直的苦苦寻找的追求,平平淡淡对他来说就足够了,如果说有奢望的话那就是希望所有对自己好的人都能够平安幸福。
心若每天习武参禅,内心越来越平静,整个人仿若多了一种淡然儒雅的气质,武功也越来越醇和,以一种隐秘的步调在不断精进中。两年来,除去禅房、膳堂、大雄宝殿外,心若每日就只在练功房、藏经阁、演武厅三个地方逗留,但是他仍然过的充实无比。
禅房外庭院中,“阿弥陀佛,师弟,师父让我带你去禅房”,心毅对闭目自悟的心若道。苦妄一直对心若寄以厚望,对他单独教导,给他练功最大的自由。两年来,心若确实也没令他失望,进步极快,虽然很多地方心若并没有做好,但苦妄并没有一一点出,只是希望他能够自悟,这次他之所以把心若叫来是要考察一下他武功的进境。
苦妄对心若考察的极为详细,以禅理佛意为重,随后又足足用了半个多时辰对他的修为进行指点,而从头到尾也只是在说一些拳理,招式运用时的拳理,有些拳理心若深以为然,有些则不是太懂,反复询问后才有所明悟。这一刻心若才明白为什么师父苦妄到现在才指点他,武学一道果然博大精深,现在的他也只不过模着了边角而已。
将师父的一字一句谨记于心,与所学所悟反复印证,心若顿时有醍醐灌顶之感,顿时沉思起来。苦妄的几声咳嗽将沉思中的他唤醒了,看着枯瘦的老僧,他心里想到:“师父更见苍老了”,心里感触涌起不由得兴起了回家看看的念头。
一个月之后,苦妄准许他回去了断尘缘,于是他在师兄心毅的陪同下踏上了回家的路。到了“无忧谷”外的树林后等了两天才看到有人出来,心若上前说明了身份,终于经村中族老允许被引领着进入了谷中。才进到谷中就看见一个皮肤微黑的少年正带着一帮孩子演练拳脚,细细一看,不是小朋是谁?
在旁边看了半晌,心若看到师兄微微点头,心里也十分高兴,小朋的功夫确实练的十分扎实,一举一动间颇合法度,看来内功也有了相当火候。片刻后,小朋发现了他们,走了过来问道:“你们是谁?我好象没”,目光扫到心若脸上立时不说了,欢喜地叫道:“小风哥,是你啊,太好了,太好了,走见爸妈去,他们想死你了”,拉着心若便跑。
心若向义父母说了两年来的情况,随后就被小朋拉出去讨教武功了,害得没跟心若说上话的小铃儿直向父母告状。小朋简直就是个小武痴,自打三年前迷上功夫之后,完全把心若当成偶像来崇拜,每日完全按照心若的习惯勤练不辍,他之所以能够如此坚持,除自身禀性外,与练功后的浑身舒畅让他欲罢不能也不无关系。
小朋心思单纯,只为想练而练外兼他吃得苦头,三年来进步极大,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好不容易等到心若回来了,他就将几年来练功积下的疑问拿来不停询问,心若就把自己的体悟一一告诉给他,回答不了,便把心毅拉来教导他们,心毅精研武功数十年,指点起来句句精到,字字珠玑,二人都因此受益匪浅,尤其是小朋几天来拳法剑术飞速进步,几乎一天一个样。心若跟小朋过招也愈显吃力起来,到最后竟也须得拿出六七分本领来,让他心里默默骇然,实在没想到小朋的潜力如此之大。
十余天过去了,告别了依依不舍的义父母一家,怅然若失的心若知道自己的尘缘一时难以了断,只好靠时间来消磨了。走出十数里后,把死活还要再送一段路程的小朋劝了回去,看着一步三回头的这个弟弟,他的眼泪终是忍不住滑落下来。
看到师兄别有深味的眼神,心若装作若无其事,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