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兰殿的宫婢奴才,大多是新进宫表现优异被调过来的,本来这刚进宫的新人,总免不了期冀发生些所谓‘幸运’的事,譬如遇见个好主子,从此荣华富贵尊享不尽,或是恰好被这年轻英俊的帝王看中,麻雀一跃枝头变凤凰。
是以虽然他们西玥的皇后,是个不受宠的,但好歹也是位皇后,众人欢欣雀跃了些时日,却不想,理想的确总是高于现实的,先不说皇后是个冷淡的主,甚至皇上看都不正眼看她们一眼。
不过,就算如此,这伺候的好歹是皇后,也算不错了,然而前几日,他们的皇后大人却把这西玥的帝王关在殿外……皇上甚至每日只站着也不进来,身上还带着生人勿进的气息。于是泽兰殿的所有仆从,可谓是都提了颗心在嗓子眼,深怕招来横祸,而他们的皇后大人,还甚是淡定,该吃吃,该喝喝,问这宫中所有人,就是不问皇上,昨日还让皇上在外面淋了一整夜的雨……
这不,皇上今日不来了吧,众人心惊胆颤就怕一道圣旨过来,所有人都身首异处。
白芷却并不在意,吃着端上来的糕点,闲闲靠在贵妃榻上,手上拿了本兵书,惬意无比,秦儿端着熬好的药进来便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娘娘,少吃点甜食。”
白芷心不在焉‘唔’了声,放下糕点接过药喝下,随后望向秦儿:“我让你做的都做好了?”
秦儿点了点头,往殿外又看了看:“娘娘,您昨日是不是太过分了?”
白芷没有说话,只瞥了她一眼,秦儿便立马噤声。
而殿内站着的仆从均均忍不住在心中给秦儿竖了个大拇指,赞一声真豪杰。
那日白芷落水,曲司宸来泽兰殿后见不得他们这些仆从,大发雷霆,男的被杖责三十,女的被杖责二十,并要求他们无论皇后需要与否,都站在一旁待命,白芷不好说什么,也就当所有人是木棍,默许了。
是以此刻这些仆从站在殿内,听秦儿如此说,免不了偷偷窥一下白芷的神情。
那边白芷却是面无表情的,她瞥了秦儿一眼后只继续看手上的兵书,众人不禁又在心中哀叹,秦儿也不再吭声,静静站在一旁。
恰在此时,外面步入了一人,众人一看,连忙给他行礼,来人是喜公公。喜公公挥了挥手,走到白芷面前行礼问了好,面上神色有些焦急。
喜公公是这宫中的老人,又是曲司宸的亲信,白芷还是给他几分薄面,没有赶人,只点了点头,对着众人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所有人道了‘诺’退了下去,秦儿也不例外。
待得殿内没人,喜公公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白芷面前。
白芷面色一变,立刻起身过去扶他,皱了眉:“喜公公你这是作甚?”
“求娘娘,老奴求娘娘去看看皇上吧。”
“……”伸向喜公公的手便顿在空中,白芷眉目皱得更紧了几分,“喜公公这是何意。”
“哎,皇上这人最是顽固,娘娘您是知道的,昨日老奴如何劝也劝不回他,近日本来国事就繁忙,皇上每日快速处理完国事,又来您这儿,几乎没有休息过,昨日还受了一夜寒,这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听了半天,白芷才明白曲司宸是病了,“喜公公找错人了吧,皇上病了不是该找御医吗?来我这作甚。”
“老院正看过皇上,也已经开了药,皇上服下后却依旧高烧不退,老院正说这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老奴求求皇后娘娘,您就去看看他吧。”
白芷将伸出的手收回,眉目紧皱不减,似是在考虑,而那边喜公公已是磕起了头,许久,白芷才淡淡道了声:“好吧。”
白芷到还真没想过,会来曲司宸的寝宫。
金碧辉煌的大殿,烟香袅袅,毫无人气,空旷的大殿冷清而寂寥,白芷走进去,望着纱幔之后的男人。
他只着单衣,额上全是冷汗,俊秀的容颜一片苍白,平日带着冷漠的眸子此刻闭着,薄唇无色,哪怕是病了,也依旧英俊无双,白芷轻轻替他拭去额上的汗,叹息了一声。
却不想榻上之人竟一把抓住她的手。
“别走。”曲司宸低喃,那语气带了点难过,又带了些不舍,面上更是一片委屈之色,就好似小孩子最爱的物什被夺之时的表情。
他面上眉目皱了起来,只不停喃喃着‘不要走’。
白芷没有动作,冷冷望着,瞥了一眼被握住的手,心想,曲司宸只要一生病就爱呓语,真是没救,想当年他生病她第一次去看他,人家明明做梦唤着的是‘洛薇’,却不想被她听成了‘芦苇’,还以为他想吃东西,巴巴烤了只芦花鸡过来。
而他前几日对自己说的,白芷心里一愣,半响却自嘲的笑了起来,很多话,说了却不一定是真的,她和曲司宸辗转那么多年,她也累了,至于那话是真是假,她更是懒得去判断,不若就这般算了。
白芷也不挣月兑,任凭曲司宸握着,另一只手替他擦拭额上的冷汗。
片刻,曲司宸竟然踹了被褥,嘴中更是喃喃不断,白芷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无语,多大的人睡个觉还这般不安稳。
刚去够那被他踢在一旁的被褥,哪知榻上之人力道一大,她还来不及反应已经和他躺在了一起,曲司宸环抱着白芷的腰身,却奇迹般再不动了,好似终于安心,又沉沉睡了过去。
“……”白芷挣扎着打算起来,哪知面前之人力道又大了几分,白芷看了眼熟睡的曲司宸,终是叹了口气,不再挣扎。
如此面对面躺在一起,白芷却觉得恍如隔世,她记得那时候他们路经揖指峰,受了埋伏,以为命不久矣,后来劫后余生,晨光出曦之时,便是如此相拥而眠。
果然当人开始怀念,便说明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芷隐隐觉得有些困了,却兀自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正在这个时候,曲司宸身上的温度,退了许多,他迷迷蒙蒙睁开眼看见白芷近在咫尺,顿了一顿,凤目中转瞬即逝闪过一抹亮色。
却只是片刻,便又皱了眉,带着浓浓的鼻音:“你怎么在这?”
白芷挣开他站起了身:“喜公公让我来的。”
曲司宸却不再说话,微坐起身,皱着眉看她,白芷将手上的手帕放在一旁的盆中,“曲司宸,你还是小孩子吗,不知道休息,如今病了也是折腾别人。”
“我错了。”却不想那边停了片刻,曲司宸开口后是这句话,停顿了片刻,他又道:“你别生气。”
白芷拿手帕的手一个没拿稳,手帕再次跌到盆里,她回身望着曲司宸,只见他凤目中神色迷离,显然神智还不太清醒。
那边见她不说话,似也有些着急,皱眉望着她,面上带了些委屈:“你别生气。”随后似想到什么一般,就着榻就滚了起来,来回翻滚了几遍,再次抬头望她,见白芷依旧不说话,曲司宸似乎以为她还在生气,脸色绯红,憋了半天突然‘呜——’一声叫了起来。
白芷实在没忍住,手中的手帕就掉在了地上,连忙走过去将手覆在他额上,见他余热未消,嘴角抽了抽:“看来的确病的不轻。”
曲司宸抓住白芷的手腕,微仰起头看她:“以前小宵惹你生气,不就如此哄你开心的?你为何还在生气。”
“……”
“我下次不会再生病惹你生气了。”
白芷想,等曲司宸真正清醒过来,怕是要羞愤而死了吧,点了点头:“我不生气,你烧还没退,再睡一下。”
“真的?”听见她的话,曲司宸那黯淡的神色终于好转,面上带着笑,这笑纯粹而美好,看得白芷一愣,不自觉点点头。
似是终于松了口气,曲司宸不久再次陷入沉睡。
白芷看着榻上的人,将地上手帕捡起来,叹了口气,本来今次等他清醒,她想同他谈谈之前的话题,哪知如今……白芷眼角微扬,只觉得过段时间一定要让老院正好好替他看看病。
白芷看着曲司宸熟睡的睡颜,不想再靠近,于是便在殿内踱步起来,四处望着,她记得曲司宸最喜欢把重要的东西放在书桌上,随意扫了眼,发现上面全是奏折和书籍,只觉得曲司宸终究还是个负责的皇上。
收回目光的片刻,被压在奏折底下的一角宣纸吸引了去,白芷走过去搬开奏折,却是一愣。
奏折压着的,是一副画,那画似有些年岁了,却弥久历新,白芷的手不自觉的抚上那画卷,那画上是一位少女,她身着鹅黄衣衫,靠在贵妃榻上小眠,脚旁是一匹雪白晶莹的狼。
其实白芷不过中上之姿,而画卷中的人儿,画上每根发丝笔触都极尽温柔,虽是睡着,唇角却漾着轻轻的笑,初看觉得没什么,然而细看却觉得,她分明如此之美,这好像是她,又好像不是她。
白芷从来不知道,在曲司宸眼中,她是这个样子的。
再看画上题字,签名,竟是当初她去宁王府的时候。
白芷敛下心神,将之前的奏折盖在上面,装作无事人般,走回曲司宸榻旁,却依旧没有靠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曲司宸清醒的时候,便是看到这样一幅景致,有个女人坐在自己睁眼就能看见的地方,她单手支着脑袋,双目微闭,墨黑的发柔柔的垂下来。
曲司宸觉得头还有些痛,揉了揉太阳穴,那边白芷睡的极轻,此刻听见动静,立刻便醒了。
先是坐在原处看了曲司宸片刻,见他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想他终于是清醒了,这才走过去。
然而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既然醒了,那我便走了,等你病好了,我倒有些话想要同你说。”
“现在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