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满意点点头,欣然坐下,大致说了一下学堂大致的一些问题以及未来的一些构思,他听了不住的点头,我忽而想起什么,问道:“你学堂里的那些孩子,都是哪里来的?”
:“都是附近大户人家的子嗣,”他见我皱眉,不由得问道,“有何不妥?”
怪不得那些孩子皆是衣着光鲜,“非也,子房,你老实告诉我,你办学堂的目的真的如新中所说,纯粹为了生计吗?”我看向他的眼,没有把握他是否会将心里话告诉我,心中有些忐忑,自己这般是否算是逾越了?
见他一滞,半晌不答,赶紧补上一句:“便是不想说便也可以不说的。”
张良看着我的眼,半晌微微一笑,淡然道:“阿卿既然都看出来了,又何必再问?”
我不停的摇头,不一样,太不一样了,我熟读你的传记,知晓你的平生,才能勉强猜测你的心境,可若是你坦诚以对,那你对我顾卿而言便是可真心相待的挚友,那又怎能一样?
:“即是这样,子房告诉你,没错,子房这般并非纯粹是为了生计,”他老实承认,“这些孩子皆是当地权贵之子,我这般除却赚取钱财之外,更多的是能让他们见识到我的才华,替我传播名声,会稽有项氏叔侄,他们乃楚国名将之后,也是意在反秦,若能得他们赏识,必然能寻到机会一取嬴政狗命!”
我一呆,早知道他从未放弃过弑秦的念头,更不可能凭借我的寥寥数语就让他打消十年的坚持,只是我太天真了,以为他不过只是想在下邳扩展名声罢了,不曾想到他此举,竟然意在项羽!真的是好长远的一步棋!那之后他相助项伯,是否也是有讨好项氏叔侄的意思呢?
我想起了弗洛伊德的三大精神部分,即:自我、本我、超我。张良博浪沙刺秦之前,除了对于秦朝□□的不满,更多的是因为自己国仇家破的怨念,他谋划十年,意在复韩,回复家族荣耀,是为自我,而下邳十年,他悟到就算是要复韩,单单杀了嬴政是不够的,需要的是推翻秦王朝的统治,为此他几番相助刘邦,破咸阳,灭秦朝,此乃本我,而楚汉之争后,他终于明白,复韩不再是最重要的事,关怀天下,平定四方动乱才是正道,这时便是超我了。只是这本我超我需要他无数年的历练,不能指望他此时一下就飞跃至超我的境界,所以此时我也不打算说服他放弃,反正……时间会见证一切的。
我思酌片刻,如实告诉他,“你的想法并没有错,唯有大户人家的孩子才可能支付得起学费,可与此同时,贫苦人家的孩子由于家境困难,失去了受到教育的机会,这对他们来说是十分不公平的,如果你也让那些贫苦的孩子入学的话,除了能帮助他们之外,更多的是可以赢得他们对你的感激,从而自发的为你传播美名,”我顿了顿,笑道,“子房,你如今埋没在下邳之中,需要有人替你将你的才能远扬,而世上富人却远远没有穷人多,所以那些人则会是你最好的选择。”
我记得史书上写道,张良投奔刘季时带着百余人,而这百余人都是他的追随者,说明他在下邳是相当有声望和地位的,且下邳属楚地,当时有民谣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反秦之意浓厚,若是能得到下邳人民的支持,对他来说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
他也是低头思索,半晌之后赞道:“此法甚好,子房之前只顾想着与权贵结交,不曾想到再是努力也仅是子房一人自荐,要想让项氏叔侄知晓实在太难,若是如阿卿所言,那到时便是千万百姓为我言说,届时可信度便不言而喻了。”偏头看我,笑道,“阿卿果真聪慧,见识深远,子房自叹弗如。”听他这般夸奖,我只有吐吐舌。
第二日子房就在他平日授课的屋子旁边又建了一个小小的学堂,平日无课的时候便会到这边来,而这小学堂的教书先生,更多的时候则是由我担任,我知晓他这般安排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扭扭捏捏犹犹豫豫的不敢答应,我不比他,是接受了正规教育的,我那半吊子的水平全是在现代时课本上看到的,平日说说也就罢了,真要我教课……唉,想想还是算了吧,我带他们做游戏还差不多,免得坏了他的招牌不是?
我如实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他瞅着我不可思议道:“阿卿你怎会有这般念头,你是子房所见女子中最为聪慧的,若如你所言,”他笑了几声,继续道,“你不过十四,便能熟读庄子,更是能不假思索的背出其中段落,便是搁了旁人也不见得能如你这般,更何况你心中,怕是不止只有这一本书吧。”
我汗颜,我是熟读诗经楚辞没错,可我不能判断这时候有些篇章是否已经出现了,若是我不小心将还未创造出来的段落透露了出来……后果不敢想象。
:“也无须你教他们什么大道理,便是最简单的即可,”许是看到我脸上的犹豫,他继续道,“阿卿,我此时□□乏术,真的很需你的帮忙,莫要推辞了,恩?”
看到他真挚的目光,我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几圈,愣是没有说出来,只得点了点头,哎,既然是些简单的,我就从诗经里最耳熟能详的段落开始教起吧……
第一次上课,我提前准备了许久,教的内容自然是在21世纪大家都能倒背如流的《关雎》,不过……给小孩子教情诗,真的没关系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一段呢,是写的诗中的男子看到河洲上关关对唱的水鸟,联想到那位美丽贤惠的采荇少女应该是自己称心的伴侣。”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而这一章呢,是写了那患了相思病的男子由于追求‘窈窕淑女’却没能如愿而心事重重彻夜难眠。”
:“老师老师!”一个孩子直径站起打断我的讲课道、,这几日的相处他们已经与我熟稔起来,此外我的教学方式比较活泼,看上去年龄又与他们相仿,是故他们在上我的课的时候并不拘束,“老师,相思病是什么病?治得好吗?得了会不会死?”
:“相思病,就是思念一个人,却又爱而不得,或者是无法相见,相思苦,苦相思,是以为相思病!”我轻轻敲了敲那小鬼的脑袋,道,“你们现在还太小了,不会明白这种感情有多复杂,待你们长大了自然能体会到。”
:“那老师,你得过相思病吗?你有没有爱的女子呢?”小鬼不怀好意的瞅着我笑,我用力的点了点他的鼻尖,嗔道:“老师没有爱的女子,也没有得过相思病,这个答案你总满意了吧?”
小鬼黑亮亮的眼睛骨溜溜的转了几圈,随即笑眯眯道:“那我知道了,前段时间的那个经常来找张先生的穿着鹅黄衫的漂亮姐姐一定是得了相思病,所以这几天她才一直没有来,一定是这样!”
下午时候,我带着孩子们在空地上玩老鹰捉小鸡,他们都对这个新奇的游戏十分感兴趣,秦朝的儿童游戏着实少得可怜,最为常见的就是现代通常所说的“过家家”,那时称“儿戏”,韩非子在《外储说左上》上写道“相与戏也,以尘为饭,以涂为羹,以木为胾。”大概就是那时候孩童生活的真实写照吧。
:“怎么了?”傍晚,我听到屋外,子房特意压低声音关切道。
:“小姐说她有些头痛,不想吃晚饭了,叫我们不必等她。”香兰小声回答。
:“下午还带着孩子们做游戏,怎的如今就不舒服了?”他疑惑道,“可要请大夫?”
:“不必,小姐说她睡一晚上即可,张先生不必担忧。”
香兰的声音渐渐远去,我只当他们俩去用晚饭的时候,却见子房便轻敲房门几声,走了进来,赶紧一把抓过被子罩在头上装睡,感觉他立在床前许久,静默了好一会儿,就在我快被棉被中稀薄的空气憋得喘不过去的时候,才听到他退出了房间,小心翼翼的合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