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下邳的数日里,一路上有纪先生与我聊天,竟觉时间过得飞快,丝毫没有以往旅途的枯燥无聊,我这才发现,纪先生同样也是一位学识渊博的学者,天文地理都有所精通,就算我这是多了两千多年智慧的人也不得不深表佩服。
到了下邳后,车夫问我去哪儿,我心中第一反应便是想到子房,便托车夫将车赶到子房家前,不等车停稳我便一个鲤鱼翻身的跳下马车,小跑进院子里。
院子还是没有变,门前还栽种着我喜欢的花朵,上次匆匆一别,竟有近一年未见了,不知道这一年里,他过的可还好?我脑海中浮现待会张子房看到我时惊讶的模样,就不禁偷偷好笑,我这次可没有通知他就到下邳来了,美名其曰:逃难嘛,蹭吃蹭喝不给钱,不知他可愿意收留?
:“顾……姑娘?”刚踏入院子,便听远远的有一人不确定道,我抬眸,却是一袭黑衣的项伯,心情大好,我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道:“是我!项大哥,一年不见,你倒是愈见精神了!”
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其实与他熟悉了之后才发现这项伯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外表看上去冷冰冰的,实则内心极其善良,我好几次都在学堂看到那些孩子们叽叽喳喳谈笑时,他嘴角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柔软,他走近,确定是我后才道:“顾姑娘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便到这儿来了?”后来想了想什么,自言自语般道,“定是为张兄过生辰的,倒是我糊涂了。”
不管他糊没糊涂,我倒是先糊涂了,忙追问道:“什么生辰?今日……是子房的生辰?”
项伯疑惑道:“顾姑娘竟不知晓?我还当你是特意来与他过生辰的。”我心中懊恼,怎么恰恰就摊了这次,从家里逃出来,我又哪里有什么礼物可送,唉,我叹气,又不能学其他穿越女,做个生日蛋糕什么的,苦恼之时,无意间模到袖口里一件硬物,掏出来一看,竟是一枚冠簪,由古玉打制而成,我模索着上面的祥云纹案,忽而想起,这不正是我初次来下邳时,一时鬼使神差买下的那个冠簪吗?
当初本就是觉得这冠簪十分适合子房,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它被自己遗忘在了这件长衫里,我眨眨眼,莫非这是老天也觉得这冠簪,真的十分映衬他吗?心中一喜,将冠簪藏在手心里,打算进屋给子房一个惊喜,却听项伯忽而一拍脑门叫到:“哦对了!顾姑娘,你之前托付我留意的人,可还记得?”
我一滞,扭头道:“你说的可是水夫人?”
他模着下巴道:“叫水夫人的我倒真不曾见到,不过半月之前确实有一位唤作淑子的姑娘来找子房,她此时也应在屋内,只是不知她是否是你要找的那一位?”
那一瞬间,我伸出的推门的手就这般僵在了原地,其实不需他说我也已经看到,那微张的门缝之中,两个人的身影清晰可见,呵,感谢顾三这具身子的好视力,我一眼便认清了那个年轻女子,素色裙裾,清秀可人的模样,给人一股子典雅高贵的感觉,她此时含笑盈盈与子房一道谈天,子房亦是笑的真诚,那幅场景,那两个人,同样的气质月兑俗,同样的出身高贵,同样的韩国之后,同样的国仇家恨,都好似从泼墨画中走出的仙人,让我一时间,自惭形秽。
这个人是淑子,是子房命中注定的妻,她不是婵媛,而是历史可考的人,子房迟早会娶了她,而他们俩的世界,关乎韩国,关乎家乡,这是我无法介入的世界,我自嘲的笑了笑,忽然觉得自己此番逃家而亡,一门心思的跑到下邳来,是那般的好笑,那般的……自作多情……
傲然回头,将冠簪放在项伯手中,“麻烦替我交给张先生,就说顾卿说,满目河山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刻意在“张先生”三个字上咬的极重,我已经无法再在这里多呆一刻,屋里的笑声次此刻就好像一把把利刃,一下一下的刺在我的心尖,我勉强提了提嘴角,不过是一个男人罢了,我顾卿……不在乎!
纪先生便是一直坐在原地等我,他伸手将我拉上车后递给我一方帕子,轻声道:“擦擦吧。”我笑道:“我没流泪,为何要擦?”
他亦是用那种垂怜的目光看我,好似在看一只被遗弃的小狗,我怒,大声斥责道:“我不用你可怜!不要你施舍!我不许你那般看我!”
纪先生轻叹一口气,将我护进他的怀中,一下一下的拍着我的后背,我喘着粗气,半晌,终究是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他柔声劝慰,岂知他这般一劝,眼泪却好似断了线的珠子般再也止不住!我恨,我恨他为什么要娶那么多妻妾,我怨,怨自己明明知晓这命定的一切,却还是不由自主的陷了进去,早知今日会是这般结果,又何必当初!
悔吗?我问自己,便是哭的昏天暗地之时我心中却依旧无半分悔意,遇见他,救下他,产生之后诸多的交集,虽然这并非我的所愿,可我明确的知道,自己的心,从来不悔……
:“好些了吗?”纪先生在房门外轻敲房门,我起身开了门,请他进来,他摇摇头,道:“男女有别,如今天色已晚,这样总归是不好。”
哎,一个大男人怎么跟一个和尚一样,我无奈笑道,“出门在外,不拘小节,纪先生你总不想我们俩就在这门口说话吧。”一把扯过他的袖子,将他拉了进来,转身将门合上。
:“给。”他递给我一样东西,隔着帕子,圆圆的,入手有些烫意,打开一看,竟是个圆滚滚的鸡蛋,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不解道:“这是给卿儿的宵夜吗?”
纪先生无奈的指指自己的眼,我模上去,瞬间了然,原来……哭的这么明显吗?
坐在他对面,我乖乖拿鸡蛋敷自己的眼,他替我倒了一杯水,道:“如今我们一路向西,究竟是要去何处?”
下邳以西,越过彭城,便到沛县,我眨眨眼,之前说要将纪先生荐给刘季的事情从不曾忘记,虽然如今楚汉之争尚未打响,但是提前让他们俩认识认识,总归也是好的吧。
:“去沛县,介绍一个很厉害的朋友给你。”我神神秘秘一笑,他奇道:“是哪位高人,竟让三小姐交口称赞。”
:“此人名唤刘季,是沛县的泗水亭亭长,为人豪爽且重义气,不得不说是位豪杰。”我顿了顿,只怕这几句不足以让纪先生产生兴趣,可我又不能透露太多关于刘季的未来,可万一他受不了刘季的那个泼脾气怎么办?思酌再三,我还是决定稍稍提点下他,“嗯……卿儿之前说过曾在下邳遇见一位奇人,不知纪先生可否还记得?”
:“自是记得,”他道,“你曾说你在下邳时师从黄石公,黄石公其人善谶纬之术,当时你还同我预测天下大局,”想到此,忽而笑道,“在此之前,在下竟也不知,三小姐足不出户,竟能知天下之事。”
我结巴道:“这个……这个……这个是我师父教给我的,我也是记了好久才记下来,”赶紧转移话题,“我那师父不光善谶纬,且会看面相,他教过我几招,我遇刘季之时,惊觉他面相贵不可言,况且他亦有反秦之意,曾助我隐藏子……隐藏一位侠士,我觉着纪先生若是真想反秦,可与刘季结为好友,”言罢,眨眨眼,“纪先生可还记得我所言,‘人与之为怨,家与之为仇,不出十年,天下必将大乱。’所以,多与有反秦之意的侠士结交,尤其刘季这种识才惜才之人,卿儿敢担保,纪先生必能一尝平生所愿。”
他怔怔看着我半晌,我揉揉自己的脸,怎么了,莫非是我脸上有东西?又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担忧道:“纪先生?你怎么了?”该不是被我大逆不道的言辞给吓到了吧?……艾玛,平日里与子房对话时从不知道收敛,养成坏习惯了。
子房……忽而又念起他,心里蓦地一痛,怪他吗?这是他命中注定的金玉姻缘,他也不过……遵循历史罢,我有些可笑,人,是斗不过历史的,我还在纠结什么?既然不能在一起,那就离开吧,转身远远地看着他幸福,看着他和妻妾们生儿育女,笑看一世,惜取眼前人,岂不是很好……
:“无事,”纪先生回神,回道,声音中却带着一丝颤抖,“不过不曾想到,居然有人将我的志向真的搁在了心上,三小姐,我……”言至此,他激动的站起身,对着我连连作揖,我吓得赶紧站起。
:“别叫三小姐三小姐的叫了,我外出特意隐瞒身份,你这不是揭穿我嘛,”我摆摆手笑道,“就叫我卿儿吧,纪先生,你我相识多年,也曾无数次的对卿儿施以援手,我们之间还需如此见外吗?”
他笑出了声,这才终于对我不再那么客气,我莞尔一笑,吸了吸鼻子,爱情失意又怎么了,我还有家人,还有朋友,我可是顾卿,21世纪的白骨精,这点情伤又算的了什么,更何况,这至始至终不过是一场单相思罢了,神女有心,襄王无梦,梦醒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无痕了,不是吗。
:“卿儿,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他对我道,“我就住在你隔壁,若有事可随时叫我,记得关好窗。”
我不住的点头,一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我知道啦纪唐僧,保证一切听从指挥!”
:“唐僧?唐僧什么?”他奇道,晕,我差点就想咬舌自尽,哎,又乱说话!赶紧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没没没,我什么都没说,夜深了,纪先生请早点歇息吧。”言罢就半撵着将他请出了房间。
夜里,一个人躺在床榻上,清风徐来,我缓缓闭上眼,却是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