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奇子和长孙飞星,一个银剑折断,一个折扇被挑飞,此时皆是空手,相隔丈许,遥遥以掌力相击。M长孙飞星外功出众,掌力雄强,但每发一掌都要凝神吐纳,出手便慢上几拍。雨奇子掌力却是不如,只是胜在内功高妙,运转如意,长孙飞星每发出一掌,他却来得及连续发出两掌,出手第一掌不能抵消长孙飞星的掌力,第二掌却又能****回去,长孙飞星见对手掌力反击,不得已便只能再次出掌对抗。
二人交手十几掌,内力渐渐消耗,便都不自觉地向前踏了几步,距离越来越近。终于二人走到一处,距离极近,一个来不及撤手,另一个已经出手,“啵”地一声,气劲四散,竟是双掌粘在一起,成了比拼内力的场面。
武林中人比拼内功最是凶险,稍有差池便要伤及根本。二人双手贴在一处,长孙飞星内力本来稍逊,但雨奇子方才消耗亦多,二人所剩功力相当,一时难分难解,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均想这一回输了固然性命不保,赢了也是杀伤人命,不仅科考无望,说不得还得浪迹天涯以避官府了。一个想自己当时何必没事找事,一个想自己当时何必跟一个醉汉认真,对于自己为一时意气动武,各自后悔不已。然而此时骑虎难下,屏气凝神之际,便连话都说不出来,稍微开口,内力外泄,就有性命之忧。
旁观的人却全然不知,本来见他们打的无趣,就不如何兴奋,待到二人双掌相交,站立不动,更以为他们已经打完,只是不解为何两人均不再动弹,当下便有人站起身来想要分开两人。雨奇子和长孙飞星不能转头,眼角余光看到,心中大为惶急,明白这等不谙武功的外人过来一拍,变数极多,但无论如何,都立时便会分出胜负,最终结果,多半是要闹出一两条人命了。
眼看那人就要拍到长孙飞星肩头,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股柔和掌力,击在两人黏在一处的手掌上,虽然运气轻柔,却是强劲无比,二人只觉一股不可抗力将手掌轻轻分开。恰好那人拍到长孙飞星肩头,一身酒气,犹自不知发生何事,哈哈笑道:“长孙兄,和这位雨奇子道长比完武了么,快,快来喝酒吧。”
雨奇子和长孙飞星劫后余生,庆幸之余,又都惊讶无比,环视院中,众人都在饮酒谈天,没有一个像是发出那股掌力之人。但回想起那股掌力,端的是威力无匹,居然是生生压服了他们两个一流好手的内力之和,却又能举重若轻,毫发无损地将二人分开,出手者的内功之高、运力之巧,实在匪夷所思,而若不是在院中出掌,距离再远的话,那真是天外飞仙,简直不似人力了。
总之这一场意气之争,若非有个不知身在何处的高人出手解围,早已经闹得不可收拾。场中二人皆是心有余悸,再看向对方的时候,心底俱都歉然,而旁边的人还拉着长孙飞星要去喝酒,全然不知就里。
长孙飞星朗声笑道:“雨奇子道长果然武功高强,小弟方才喝多了酒,说了些不知轻重的傻话,还望恕罪,恕罪。”雨奇子一拱手:“哪里哪里,长孙兄武艺了得,雨奇子学艺不精,此番得了阁下指点,受益不少。”二人相视一笑,顿时再无嫌隙,心中更隐隐把对方当作是生死之交了。当下两人一起向着院中团团一拜,齐道:“我辈无礼,妄自尊大,高人面前自以为是,有辱尊目,还望恕罪。”这些话明着是说给院中饮宴的众人,实际却是向暗处的那位高手致谢。两人说完,向周围扫视一轮,见无人应声,知道高人是不愿表露身份相见,便不再深究,相携回座,一起饮酒去了。
叶梦书自从在笑忘丘见了一场纠缠,便对江湖武林的诸般事情心存好奇,方才他没喝几杯酒水,是院中极少数从头看到尾的观众,但苦于不谙武功,虽然觉得二人双手相交凝立不动以及事后所说话语很是奇怪,但究竟不能理解其中原因。见二人已经落座饮酒,对刚才比武的事情再也不提,便也不去多想。
慢慢宴会进行了近一个时辰,大家谈天说地,纷纷趁着酒酣,站起来各桌游走攀谈。所谓书中自有天地,书人虽然号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天下的奇闻轶事,本就比普通人所知多些。何况四书五经上的道理,你知道我也知道,经书上的利害成败,圣人早有论断,附和几句便不必再谈,渐渐得正经话题少了,转而说的都是些风花雪月的故事,什么哪州哪城又出了个绝色艳姬,哪个风尘女子随了某某风流才子,自己当初在何时何地和一群美貌佳人饮酒作乐,长安又有哪座****有绝色歌姬等等。
叶梦书虽然涉猎书籍极多,风月场上诸般道理也都懂得,但毕竟是个弱冠青年,又一直闭门书,不似严武这般官家子弟自幼便声色犬马,混在风月场里。在一旁听得别人谈论些风言风语,心中便觉有些腻烦,暗道书人****自赏也是常情,但这些事情若是说出来对人炫耀,实在也太不正经,不合书人身份。于是站起身来各处走走,希望听谁说说各地的名山大川、奇闻妙境,甚至谈谈江湖闲话、武林名门的故事也是好的,谁知走了一圈,不是谈论风花雪月的,就是说起经术学问的,连雨奇子和长孙飞星两个武林中人都闭口不提江湖中事,不禁大感无聊。
转了一圈回来,桌上不见了杜甫,叶梦书举目四顾,看到远处杜甫一脸愤然,拂袖欲走,不禁大感奇怪,追过去拍拍杜甫肩膀,问道:“杜先生何故如此?”
杜甫已到了走廊边上,被他一拍,回过头来,面上犹带怒容,见是叶梦书,才压下怒气,转而叹息道:“原来是叶贤弟,唉……杜甫来京赶考,求取功名,是为了尽忠报国,在朝廷能致君尧舜,在地方也可以造福一方百姓。谁知今夜宴饮,席上诸人谈天说地,尽是些风花雪月、附庸风雅的话,方才我在一边说几句国家大事,军政法令,还被人笑话了几句。我争辩说朝廷弊政滥法不少,咱们书人要深加议论,大力破除才是正道。他们却说李唐天子圣明,天下安泰无事,更没什么可以改善的,反讥讽我是‘千里做官只为钱,家徒四壁心茫然’,以为我一介布衣,没资格说国家大事,来此应考不过是为了钱财名位。唉,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等宴会,去了也罢,待到制举考场上,再各自发奋罢。”说完向着叶梦书一拱手,回身走了。
叶梦书见他去了,回头去看讥笑杜甫的人,心想:“这些人衣着华贵,显是出身于富豪之家,平生享尽了朝廷的好处,自然看不到天下许多事的弊端。杜先生身家贫苦,世上的不如意事该是见得多了,每日里又攻圣贤之书,便养成了一副忧国忧民的情怀。”这时严武被一群人围着敬酒,照顾不到这边,其余考生一个个呼朋引伴,饮酒谈天,叶梦书旁观者清,又未喝几杯水酒,忽然觉得仿佛离院中宴会很远很远,那边的灯火通明,人声喧哗,和自己全不相关,自己只是一个繁华过客,清冷闲人,独处在一旁,找不到去处。如是者,叶梦书也升起几分不如归去之感,心中一动,又想道:“这位杜甫先生为人极是方正,大有忧国忧民之心。我却是喜欢安静胜过喜欢喧嚣,喜欢山水胜过喜欢车马,和他虽然不是志同道合,和院中众人却更加不是一路。既然现在大家都有几分喝醉,我离席告辞也不会有人发觉,不如也趁此机会回去……我白日里睡得甚好,晚上怕是一时间也睡不着,但我住的地方院里有几棵梧桐树,树下有石桌石椅,自己去那边坐坐,实胜过在此吵闹无聊。”
既然打定主意,他也不多停留,迈步离去,果然没人发觉。叶梦书心中隐隐有些失望,又有些高兴,迈步再走下去,一路上曲院回廊,比起来的时候,再看不到半个人影,静谧安逸,很快就把惆怅之心收了,一路赏玩这所别院的夜景。
回到自己的房间,叶梦书推门进屋,并不掌灯,就坐在床上,看到月光透过窗户射入屋中,一地洒满银辉,秋夜的风也吹进屋来,微有些凉,却清爽无比,屋外庭中的梧桐树被吹地沙沙作响。
他见了这番景象,顿时把连日的种种心情全数抛开,只觉得一份淡淡的闲适蔓延全身,说不出的舒服。当下把身上沾满酒气的衣服换了,着一席青衫,迈步来到庭中梧桐树下,心想:“书上说梧桐树性喜温暖湿润,多长于江南一带,但同时又能忍耐严寒干旱,是以在这西北长安也能栽种存活。”抚模树干,又想起书中典故:“以前《魏书》,上面说凤凰非梧桐不栖,是以古来仁人君子未遇明主、飘不遇之际,每每以凤凰自比。”又想:“一人生于世间,心思何等复杂,每个人的才华、见识、经历又全都不同,这天下虽大,世人虽多,真正知音又能有几人?何况是欲寻明主,想来更加困难。古时吕望、张良、诸葛亮等等君臣相得的事情,毕竟千古少有。如今天下又正是治世,朝廷取士皆靠科举,虽有这样的制举,却又哪里真能从山野之地发掘出贤才高士来?而就算发掘了吕望张良一样的贤才高士,这太平天下,又能用他们来做什么呢?我自以为才情高、见识远,迷迷糊糊来到京城考试,可天下之大,究竟又能做出何等事业?”
前路漫漫,青年人难免迷茫。他正一个人胡思乱想的时候,忽听闻远远有乐声传来,不禁奇道:“这里离宴饮的地方甚远,虽见灯火,却听不到喧嚣声音,这是别处有人在奏乐么?”四下搜索,看到墙根下横着一副佣工留下的梯子,心中一动,想起登高望远的道里,便过去扶起梯子,顺着登上屋顶。果然一上屋顶,面积开阔,那音乐声音清楚了不少,他好奇心大起,当下便循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