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零纪事 第七七章:固步便执迷 第七节

作者 : 水龙

心灯又道:“叶施主且在此安歇,我担心师傅,要回山洞去看他。”叶梦书道:“令师发病时既然神智昏乱,此时回去岂不十分危险?”心灯摇头道:“无妨,我站在山洞外面,师傅他就算发昏,也只是在洞里折腾,掌力绝少击到洞外,何况现在啸声已弱,许是病情有所缓和。”叶梦书总归是放心不下,说道:“那我也随你去,多少有所照应。”

当下叶梦书随着心灯绕过树林,走出一段路,就看到一个山洞,洞口微微有灯火光照,他看心灯脚步轻了下来,便也依样放慢脚步,轻轻踱到洞前,向里观望。只见洞内十分朴素,但石床桌椅俱全,一人身着灰色僧衣,背对着洞口伏在里面,喉中荷荷有声,气喘不已。

叶梦书刚要说话,那人蓦地凌空跃起,灯光一晃,露出了光头,落地后飞速转了几圈,一掌击出,打在山洞石壁上,整个山洞都是一震,就见那僧人双掌不停,接连拍向石壁,七八掌后才停手向后退开,再看壁上手掌大小的一块岩石已被震为细粉,簌簌落地。

叶梦书平生初见这般凛冽的掌力,不禁大为惊叹,心灯合掌道:“阿弥托法,师傅的病可好些了?”

那僧人停手之后,双手合十,默诵经文,渐渐气息平复,看着石屑随风飘出洞口,喟然叹息:“山石是无情众生,殒身化作粉末,便可以随风出洞,我固步十年,却终究不能解月兑,佛法犹未到家。”转头看到心灯与叶梦书二人,说道:“这位便是叶施主么,今夜老僧深山闻笛,本来是件雅事,奈何顽疾迸发,让施主受惊了。”

叶梦书连忙行礼,同时看那僧人,见他样貌也不甚老,不过是五六十岁模样,身材壮健,神色虽略显憔悴,眼中却神光闪闪,眉目慈和,颇有罗汉之象。这等人物,若是寻常人见了,多半不自觉便会升起敬仰之心,只是叶梦书所交游者一向是人中英杰,如李泌、杜甫、郭子仪等,虽然彼时还未有大名,才识却都是当世第一流人物,是以对这位明行大师也只是尊重而已,心中则不免想道:“这位大师的辈分虽高,年纪却与心观、心远诸僧仿佛,看他气色,实不像久病不愈之人。”

心灯走近两步,又问明行病情,明行以手摩心灯头顶,说道:“我这两个月来病发愈频,怕是大限不远了,你明日便去向方丈请示,去前院参禅罢。”

心灯眼睛一红,低下头去,默默把头一摇,明行见了,轻叹道:“傻孩子,你平日里明经达意,了悟禅机,怎地还看不开生灭?经上说但尽凡情,别无圣解,我堪不破固步自封的魔障,受这许多年拘束,就算真的去了,那也是种解月兑。”心灯还不言语,只是摇头。

叶梦书见明行身强体健,却说出这等丧气话来,便问道:“明行师傅,您这怪病是如何染上的?”

明行露出思索的神情,想了半晌,茫然道:“我也不知,这病的一大怪处,便在于我全记不得是如何染上,只还记得十年前一次外出,回寺后就生起病来。”

心灯抬起头道:“这病奇就奇在这里,若说师傅他是失心疯,不发作时却一如常人;若说是身体疾病,则多年来寺里的医科圣手不能医治,到江湖上遍请名医也无功效。我还记得小时候方丈师兄他们时常向师傅询问病因,都是不得其解,后来大家无法可想,才渐渐不以为奇,只让师傅在这山洞里自行参悟,以求佛法无边,能够化解天魔。”

叶梦书心中愈发奇怪,又问:“这十几年来,大师当真未曾出过山洞一步么?”

明行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僧自染此病,十年来再未出洞,平日起居多劳心灯照顾。”说到这里,愈发消沉,又道:“既然记不得染病的原因,这病多半是佛祖赐下的劫难,我十年来日日苦学佛法,遍阅佛经,却始终不能解月兑此病,实在惭愧。心灯这孩子生有慧根,天资聪敏,虽然年幼,在佛法上已十分有见地,他又不爱习武,我能教他的已经不多,留在我的身边,是耽误了他。”

心灯道:“弟子本是孤儿,得师傅自幼带回寺中,教养至今,侍奉师傅起居是理所当然,心灯绝不离开师傅。”

明行摇头道:“痴儿!痴儿!”话虽如此,却不免眼角湿润,哽咽起来。

叶梦书起初听心灯叙述,以为明行是个佛法武功都极高明的禅林高僧,谁知一见之下,虽然武功确似高绝,为人却谈不上有多通达,不禁微微失望,心想:“按理说能教出这样出众的弟子,就算心灯天生聪明,明行也应不失为一代高僧,何况他又在山洞中闭关参禅十年,理应愈加疏淡。可看他的样子,消沉拘泥,倒像是普通长者多过佛门禅师,这却十分奇怪了。”

叶梦书左思右想,始终觉着不对,便忍不住再问:“难不成大师得病至今,寺中就没人想过办法把大师移到洞外么?也许一到洞外,这病便好了。”

心灯道:“怎么没有?可是师傅他武功太高,方丈师兄他们早年也曾合力出手,想把师傅架出洞去,但师傅他一步踏到洞外,便即神智混乱,出手乱打,众位师兄抵挡不住掌风,全被逼退出去,师傅便回了洞里,还要继续大闹一场,才能慢慢复原。”

叶梦书微一沉吟,又道:“从来智胜于力,那也可以用智取。”

心灯还是摇头:“用智也是有的,当初老施主有一次来喝茶,不知说了什么,忽然发起怒来,跟师傅拉拉扯扯,口中痛骂不休。师傅百般忍让,奈何老施主纠缠不清,终于忍无可忍,要将老施主拖出洞去,可是走到门口,忽然醒悟道:‘原来你是要激我出洞,我出不去的,这没有用。’老施主见师傅警醒,便也没了法子。”

明行合掌道:“阿弥陀佛,早年泗水医仙穆大夫来时,号脉听诊,当即轻描淡写地说:‘明行师傅这病,我现有的药物或许能治,只是需要你先跟我出来,我试试这药能否让你回洞,若是能行,便治得好。’他说话时语气随意,我一愣神,自然而然就跟着他走到洞口,眼看就要迈步出去,忽然心中升起极大恐惧,马上想起病还在身,这洞就说什么也出不去了。见我如此,穆医仙也只得承认方才号脉实无对策,只能试着取巧。余下还有多次,也是这样来到门口,便忽然醒悟,从此固步难行了。”想起过往种种,不由叹道:“十年前我初发病时,自信佛法通达,这等魔障不过是稍有困扰,很快便能解月兑。谁知迁延日久,至今毫无办法,白了许多佛经,却不能大彻大悟。这些日子渐渐心有所感,总觉着已经时日无多,虽然丧气,却又有些庆幸,倘若真的死了,倒也一了百了。”

叶梦书皱眉道:“大师武功高明,身体强健,毫无衰弱之相,何必轻言生死?”想到生死,忽然记起在长安时李林甫手下的四个高手,凶狠毒辣,视他人性命如儿戏,里面有个毒魔邪神,武功虽然最弱,却最难防范,便道:“既然大师清醒时不能出洞,为何不用迷药先迷倒了,再悄悄移出洞去?”

此言一出,身后忽有人道:“阿弥陀佛,少林寺总归是佛门清静地,迷药毒药等物,山上没有,僧侣们也想不到这法子,是以许多年来,从未施行此法。”几人回头去看,原来是心观方丈,正从不远处缓缓走来。叶梦书连忙致歉道:“小子无礼,以恶意揣测少林,多有得罪,请方丈见谅。”

心观道:“施用迷药,原也是个办法,只是我等身为佛子,少林又是武林正派,总不好用这法子,这是我们自己的规矩,怪不得别人,叶施主肯为明行师叔思索治病之法,老衲已深为感激。”

明行点头道:“纵是此法有效,也决不能为。”又道:“我深夜里大吵大闹,惊扰方丈休息了。”

心观向明行躬身行礼,说道:“无妨,这几日多有江湖同道上山挑战,寺中很不安宁,我夜里思索对策,本就未睡,也听到叶施主吹笛,倒是把近来的压抑冲淡了些。只是后面叶施主改吹别曲,这边师叔的吼声又隐隐传来,我便前来探视。”

听他这般说,叶梦书想起方才自己吹奏中原曲调时明行并未发病,自己一改吹胡曲,明行便跟着神智混乱,心中一动,忽然间一点灵光闪现,开口问道:“敢问明行大师发病前去的可是西方外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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