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零纪事 第八 章:路起流言 第一节

作者 : 水龙

明行和心观都是一惊,明行迷茫道:“虽是西域,当年的具体情形我却半点都记不得了。”心观则合掌道:“叶施主是如何得知的?那时武林中出了一伙杀人越货的大盗,激起公愤,师叔应江湖同道之约,远赴陇右大沙漠中追踪这伙恶徒,临行前曾向寺中众僧说明去向。只是后来本寺向同行之人询问,知道当时大家轻而易举便将贼人抓住送官,师叔他武功卓绝,更是丝毫无损。后来众人在边关分手,各自归家,师叔他也是按期而回,并未拖延时日,可这么一来,他是如何染上这怪病的就更无迹可寻了。”

叶梦书点头道:“那便是了,我听各位讲述病情,既然许多名医的药石终归无用,那多半还是种心病。记得书上记录的心病种类极多,有始终神智昏乱的,也有遇事或见物才发作的,明行大师多半便是后者。方才我吹奏竹笛,听心灯小师傅说,一开始吹奏中原的曲子时,明行大师还出口称赞,后来再吹奏时却发病了。我第二次吹奏的是一曲番邦羌笛的曲子,这才大胆猜测,所幸预料不差,想来明行大师的病因与西域或是羌笛有所关联。”

心观在同辈僧人之中月兑颖而出,做了少林方丈,除佛法武功的原因之外,更在于他虑事周详,心思灵敏,此刻听叶梦书一说,便即了然,心想这书生说的果然不错,明行的怪病多半与羌笛胡曲有所关联。

明行武功之高,是少林寺五六十年以来的第一人,可自从得了这怪病,固步于小小山洞之中,再不过问世事,少林别无比肩之人,在武林中的地位颇受打击。十年来心观身为方丈,行事也深受掣肘,此刻忽然想通病因,自然大为欣慰,诵声佛号,说道:“善哉,叶施主此言极有道理,师叔的怪病多半便是这样染成。今后依照这条线索再加以查访,也许终能医治的好。”一旁的心灯自然也十分开心,面露微笑。

明行却摇头道:“我已是这个岁数,近来渐渐神昏心乱,还有几年能活?就算终能查明,那也来不及了,方丈不要为我这将死之人消耗寺里人力。”

心观还待出言宽慰,却听叶梦书道:“在下还有个行险的法子,或许可以一试。”原来他方才一语中的,信心大长,脑海中便升起许多想法,想着索性帮忙到底,把想到的法子试上一试。

明行双手合十,说道:“施主请讲,只要不违道义佛理,那便没什么不可的。”

叶梦书明白他是指方才迷药的事,面上一红,说道:“这法子与道义无关,是在下曾《后汉书》,记得里面有个神医华佗的故事。那华佗是汉末神医,医术天下无双,有个太守得了重病,长久不愈,其子向华佗苦求哀告,谁知华佗预先索要了许多金银,而问诊之时又言语轻慢,态度狂傲,最后不予治疗而去,还留书痛骂那太守活该。”

心灯“啊”了一声,不禁说道:“这大夫好坏的心肠,不治便不治,怎地还这么欺负人。”明行与心观却都是年高识广的老僧,知道华佗一代神医,叶梦书的故事必有所指,便等他继续说下去。

叶梦书续道:“那太守久受病痛折磨,又知道自己儿子苦求华佗,原已强忍再三,至此终于大怒,派人追杀,华佗却已踪迹全无。太守愤怒之下,吐出数升黑血,沉疴顿愈,这才知道病因在于气血凝聚于内,华佗故意气他吐血,经络一通,自然痊愈。”顿了一顿,又道:“在下看明行大师这病,大抵也是个淤塞之症,这十年困在洞中,每要出洞便心升警醒,一旦发病,大家便听凭大师自行回复,如此反复****,从未深加刺激。我想大师既对胡曲有所感应,不如就让在下再吹一次笛,若是大师发病,大家也不要管,看看能否破而后立,冲破难关。”

心观沉吟道:“叶施主这法子确有几分道理,古人常说一鼓作气,越是迁延日久之事,便越需要快刀斩乱麻,以雷霆手段了结。只是又有道是过犹不及,师叔他每次发病都要大打出手,若是真的被笛声催动而不能抑止,劳神废力,损伤了根本,怕将有性命之忧。”

心灯听他如此说,不禁且喜且忧,既为看到治愈师傅怪病的希望而兴奋,又怕真如心观所说,行差踏错,明行丢了性命。

见师侄与弟子都露出迟疑神色,明行反而十分洒月兑,对叶梦书施了一礼,道:“老僧固步十年,这条性命说有还无,而今已是将死之人,哪里还怕什么危险,施主请吹笛罢……只是要离洞口远些,我发起病来神智不能自控,莫让掌风内劲伤到了施主。”明行既如是说,余下三人自无异议,而心观与心灯两个眼见明行这许多年来所受折磨,内心之中,多半还是倾向叶梦书的法子,此刻把那些担忧放到一边,反而比叶梦书还要期待。

心观带着心灯与叶梦书到洞外两三丈远处站好,说道:“小师弟你站到我身后来,叶施主你在我身侧,若有掌风击来,我当护你们周全。”两人点点头,叶梦书将竹笛再横到唇边,轻轻吹奏起胡曲来。

这笛音本是模仿羌笛,羌笛是胡人之物,本就比中原乐器的曲调单调,竹笛羌笛又颇有相通之处,此刻在叶梦书刻意模仿之下,更十足相似。明行待他三人走向洞外时,便已合掌盘膝,低头默诵佛经,叶梦书笛声初起,也只是诵经更快而已,但一段乐曲未终,蓦地一声大叫,双目尽赤,腾空跳起,在洞中闹腾起来。只见他东奔西跳,间或劈出几掌,口中更是嘶吼不断,一个有道高僧,瞬息间就变得如同野兽。

叶梦书被他模样一吓,笛声便弱了几分,正巧明行一道掌风劈到洞外,心观抬手接下,向后退了一步,喝到:“施主不能停!”叶梦书一凛,再次吹起竹笛。这次他定下心神,无论明行如何呼喝折腾,只当是草木山石,全不在意,一心只管吹奏。

明行受这笛声影响极大,狂乱比平常更甚,在洞中打转倒立,伸掌出拳,闹腾不休。可耳中笛声不停,始终痛苦无比,忽然仰头怒啸出声,那是最精纯的狮子吼功力,远远传出,不仅后山一隅,便是大半个少室山都听的清清楚楚。

叶梦书只觉那啸声与自己的笛声高低应和,心脏再次扑腾乱跳,脚下也不住地向后退去。心观见了,拉着他再退出数丈,料得明行的掌力不能及此,便把双手贴住叶梦书背后,将自己雄厚的内力缓缓输入。大和尚数十年精修,内力本就深厚,佛门功法更能镇静修心,叶梦书只觉后心处一股暖流传遍全身,胸口、丹田、双腿都有了力量,笛声便能持续,更渐渐升高,不被明行的啸声压倒。

这时少林寺中其余僧众也被惊醒,纷纷赶来,明行虽无刻意伤人之心,但狮子吼神功的道理本在于以声音挑动他人内力,使之自伤本身,寺中武僧功力寻常者,刚走到一半,就觉头晕脑胀,丹田如沸,连忙打坐调息,哪里还到得了后山?只有心字辈中心远心镜等七八个僧侣,功力深厚,才能来到后山,正看到明行发疯大闹、心观为叶梦书输气调息的场面,各人无不惊讶。但方丈做事一向深得众心,心知不可打扰,只得来到他们身边,静立护法。

过了近半个时辰,明行啸声始终不绝传来,笛声初始还丝毫不让,后来心观的内力渐渐难以为继,叶梦书支撑一弱,笛声便也小了下去。心观慢慢松开手,向后退出几步,转头见心远在侧,乃道:“劳烦师弟顶上一阵。”心远点头应是,也过来以手搭背,用功力助叶梦书吹笛。

心远长于掌法外功,内力本就较心观为弱,而白日里与利摩法王交手受伤,更是消耗不小,输了一刻钟便告不济,旁边心镜补上,也支撑了一刻,后面僧人再上,就大不如前人了。如是者连换五人,明行的啸声依旧不止,众人心中敬佩无已,皆想:“师叔以一人之力,竟能支撑狮子吼功夫大半个时辰,这身内功好生惊人,何况他此刻发疯,手脚也在乱打,声音却始终不歇,这份能为就更了不起了。”待又一个老僧退去后,心观也已调息完毕,再次补上,只是心中暗自惴惴,想道:“明行师叔的功力难以测度,若是我这次不成,其余师兄弟更无再次支撑的功力,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正想间就听心灯叫道:“师傅的啸声弱了!师傅的啸声弱了!”心中一喜,内力也随之一振,叶梦书得此一助,笛声忽然拔高,压过了明行的啸声。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飘零纪事最新章节 | 飘零纪事全文阅读 | 飘零纪事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