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月色下,几乎同时,一座庭院中。
一条玉带潺湲环绕,波光粼粼。玉带周围烟聚萝缠,草木扶疏。
她一身白衣,坐在院中一处石凳上,在斑驳晃动的光影里,纤长玉指把玩着一只玲珑玉透的琉璃小杯,轻闻细品,姿态悠闲。
“少主。”无声无息的一道黑影落在她座前三步处,抱拳跪地,声音恭谨:“太学里有消息传出。”
“说。”她道,没有看向来人。
“少主要监视的那人已经连续犯下三次错误,再犯一次,就会被赶出太学。”
闻言,她的唇角微微向上勾起,却不是嘲讽,却好似意料之中。这时,只听那人继续道,“还有,探子传出,太学里出现了一个苍狼族人。”
“哦,”仿佛终于有了兴致,她放下手中琉璃小杯,转眸看向那人,道:“谁?”
“娢相宜。”
“……原来是她。”微一思索,她从石凳上站了起来,边向屋里走去边吩咐道:“继续盯着,什么都不要做。”
“是。”
话落,黑影消失。她进屋关门,庭院中清风掠过,一片静寂。
风吹叶响,云动月斜。不知过了多久,在朝阳将升未升,天空将亮未亮时,静寂的庭院中又响起细微的说话声。
“……已经送进皇城,没有被人怀疑,少主放心,属下已经仔细打点过了。”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声音被压的很低,好像布料摩擦的沙沙声,不刺耳,但却让人无意识的起一身鸡皮疙瘩。
声音是从那漆黑的屋子里传出来的,断断续续的。
“云公子已经抓住了那只山鬼,现在暂时住在婳府。少主到时便可以进行审问。”
好像有另一个声音响起,却又好像没有,飘忽不定的。让人感觉似乎一直都只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是,少主。”顿了顿。还是只有那个女声,比之刚才,显得吞吞吐吐的:“还有……属下来时接到消息……”后面的声音明显小了许多,恍惚中好似有“主人”、“主君”这两个词传出。
然后是一片诡异般的静默,然后突然一声巨响,随即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请少主息怒!”
“你可知罪!”声音暗哑,几乎是咬牙切齿。
“属下不敢欺骗少主。请少主明察,请少主息怒!”急切的,惊惶而惧怕。
“该死!”
随即一声巨响,一道黑影破门而出。重重的摔在地上。
“我要你收回刚才的话,否则……”一道红光闪过,一股血腥之气扑鼻而来。她从屋里走出,一身白衣如雪,手中长剑滴血。
那黑影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同时,一只断臂飞出,带着淋漓的鲜血,摔落在了草丛中。
“母亲现在如何?”
除了刚开始的断臂惨叫,那黑影连哼也没有再哼一声的又爬了起来。跪地抵头,道:“主人她……一夜白头。”
“很好,好的很。”本来暗哑的声音逐渐恢复清明,但语气里却透着冻人的寒。“传令下去,所有人给我去找,一个月后拿她们的头来见我,否则,提自己的头来。”
“少主!”那人惊呼,仿佛难以置信般抬起了身子。“主人她……”
“你如果胆敢告诉母亲,我就灭了你全族!”
“是,少主。”那人噤声,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即便她是我师傅又如何,即便他是我父亲又如何,背叛者,杀无赦。”虽是轻声自语,但更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布般,带着毁天灭地的杀伐之气,她道:“妘族,血咒……哼,倘若灭族,再古老的血咒也是惘然!”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被凝固了。变成了巨石,沉沉的压在头上,变成细绳,紧紧的攥住了咽喉。跪在那白衣女子面前的黑影感觉自己的脚好像被藤蔓缠住了,淹没在沉黑的大海中,挣扎着,窒息着。
半月后,乌衣镇,红尘客栈之中。
靠近门口的柜台上,一个身形肥胖臃肿的女人正眯缝着细长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打着算盘,记着帐。她诨名胖姐,是七天前新请的账房。
客栈外面天色尽黑,风声唳唳。
胖姐放下手中的毛笔,揉着酸疼的手腕,前后左右的扭着脖子,眼睛到处乱看。
不意的看向门外,隐隐约约的,远处好像有马车行来。胖姐眨了眨眼,眼见着那马车的轮廓愈加清晰,不一会儿,就停在了客栈门口。
生意来了!
胖姐端起笑脸,颠颠着庞大的身子迎了上去:“客官晚上好,客官是住店啊还是打尖啊?”说着就要殷勤的上前。却不想刚进了两步,就被一个白色劲装女子给拦住了。胖姐一愣后,马上识相的自己又向后退了一步,呵呵笑道,“请问客官是住店啊还是打尖?”
“准备三间上房,要连在一起的。好酒好菜先准备着,我们待会儿下来吃。”一个长相极美,雪衣乌发的女子从那一群白色劲装女子后面走出,朗声吩咐道。
“好咧”胖姐高声叫道:“三间上房,好酒好菜准备着!”
话刚落,就有一个穿着粗衣短打的少年跑了出来,笑容可掬。但看到那为首的雪衣女子的容貌时,整个人都傻了。胖姐见状,连连咳嗽了好几声,那少年才终于回过神来,赶紧道:“几位客官,请跟我来。”
雪衣女子也不以为忤,只点点头。
也是在这行人全部走上楼时,胖姐才看见了走在最后的那个人——被白色的幂篱罩住了全身,看不见面容,瞧不清身形,辨不出男女,甚至于稍不注意,就会完全忽略掉的人。
胖姐心惊。
这个人刚才一直都在吗。那她怎么没发现?自问阅人无数,经历丰富的胖姐,这时却惊讶非常……这个世界上。真有存在感如此之低的人?
这样思量着,突然。心口仿佛被一支冰箭射中,胖姐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幂篱人还站在自己面前。
“客……客官,请问有什么吩咐?”声音不知为何的颤抖起来,胖姐两股战战,手心出汗。
那幂篱人没有回答,转身上了楼。
胖姐悄悄松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口走了一遭,半晌才终于回了力气。胖姐转身,准备继续对账本。
这时,门口又进来了一个人。
穿着蓝布长衣。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但可以辨出,是一个身材修长挺拔的少年。只见他刚踏进客栈一步,却奇怪的又退了出去。
胖姐忙迎了上去。殷勤道:“客官里面请。”
“不了。”少年声音清澈悦耳,如山间澹澹的流水:“我要十个馒头,一壶水,然后带我去马厩。”
胖姐奇怪:“客官去马厩做什么?”
“我今晚睡在那里。”少年答。
胖姐闻言,愣道:“实不相瞒客官。我们这里马厩臭得很,根本无法住人的。那个…客官,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我们其实还有几个空房间,价钱也十分便宜的。”
少年摇头,坚持道:“不了,谢谢。”
胖姐无法,只得进厨房为少年拿吃食。须臾,胖姐端着馒头和水走出,看见那少年竟还站在门口没进来,便体贴的将食物放在离少年最近的桌子上喊他。少年却道:“给我吧,我不在这里吃。”
“……你要带到马厩里吃?”胖姐微讶,然后脸色突变,道:“难道我这干干净净的客栈还不如那臭气熏天的马厩吗!”
“店家误会了。”少年缓声道:“我只是……“话到一半,却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被吓了一跳般向后退了一步,急急的将自己隐在黑暗中。胖姐看见,感觉怪异,也越发的不悦起来。
“小二,将饭菜都端上来吧!”随着少年的动作,背后忽然响起的女声使胖姐无意识的缓了口中问话。转头看去,却原来是刚才的那群白色劲装的女子下来吃饭了,而雪衣女子和那幂篱人也在其中。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
胖姐回头,待要再问那少年,却哪里还有人影在。
摇摇头,看着手中不知何时被塞的银两,十分模不着头脑,胖姐便把这事丢到一旁,回去继续对账了。
“少主,”雪衣女子和幂篱人坐在那群白色劲装女子中间,低声交谈道:“我刚才收到回报,说人已经找到了,现在就在押解途中。”
“就地处决,我只要人头。”幂篱人声音清冷道。
雪衣女子听得目瞪口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半晌道:“请少主三思,主人要是知道了……”
“你会告诉她?”
听不出情绪的问话使她浑身如坠冰窖,雪衣女子慌得翻了椅子匍匐在地上,颤声道:“不,属下不敢,属下绝对忠于少主!”
轻轻一声低笑,幂篱人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那么,我母亲呢?”
“属下只忠于少主一人!”以头抵地,几乎立刻回答。
“很好。”仿佛很是愉悦,幂篱人转身,裙角蹁跹,身姿优美。只见她边往外走边道:“这些人,就交给你了。”
“是,少主。”
正在噼里啪啦埋头打着算盘,却竖着耳朵听着对话的胖姐,突然感觉一股强烈的杀气向自己袭来。抬头,还不及反应,胸口就一痛。胖姐浑身抽搐着,倒在了血泊里。
很快的,红尘客栈里燃起了大火。vvwvv,,”你为什么要杀她们?声音清晰:”你们拟族中人之前走掉了的蓝衣少年此时站在她面前,压低着斗笠,永远都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