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她的手就已经扼住了他的脖子。
挣扎间,斗笠摔落。月光下,斑驳不定的光影中,他那一张难描难画般绝艳的容颜映入了她的眸中。有一瞬间的怔忪,仿佛再一次落入了那一场痛彻心扉的梦中。
心口在痉挛,思绪无可控制的在飘散,手中的力道不觉的松了。
他便趁机挣月兑开来,脚尖点地飞出三丈远,用左手衣袖掩住口鼻,皱着眉警惕的看着她。
“你是谁?”她的声音带着迟疑,似有些颤抖,又好像不敢相信般,她再问:“你是谁?”
为什么你会在我梦中出现,为什么每次梦见你我的心都会那么痛,为什么你出现在了现实里?她心中翻江倒海着,面上却平静得仿佛凝了一层霜。
他没有回答,只是掩着口鼻,悄悄地、缓缓地向后退着。
她发现了,那种带着宿命般的无力和恐惧铺天盖地向她而来。
不能再让他跑了!
一个声音突然在脑中闪过,她几乎没有思考就疾步冲了过去。
但是,半途中,她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就像梦中,每一次她要接近他,她要碰触他时,那堵永远横亘在她们之前的墙。
心底的火突然就冒了出来,熊熊燃烧着,汇聚成了她右手手心的一股蓝色的火球。火球扔出,猛烈地撞击着那堵无形的墙。火星迸射,巨大而耀目的光芒充斥着整个空间。面前的墙由一个点中延伸出无数的裂缝。于是,她再扔出一个火球,无形的墙訇然破开!
他停下脚步冷冷的看着她,她从破开的墙中飞身冲到他的面前。
头上的幂篱掉落,满头青丝在月光下盈盈舞动。她的眸中满是星光。她上挑的眉眼间有樱色的晕染,她晶透如雪的唇抿着隐隐的戾和妖。
这是一个妩媚妖娆到了极处的女子,这是一个任何男子见了都要迷了心智的女子。可他见了,却煞白了一张绝艳的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半晌道:“是你。”
她停在了他面前三步处,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不错眼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深深地刻入自己的心底般。她问他:“你还想要离开我,是不是?”这是没有经过大脑自然而然月兑口而出的话,话音低沉,深情而又伤情。突然,脑中一道白光闪过,她惊醒,微微颦起了眉。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意识行为都月兑离自己的控制,她非常不喜欢!
“姒瑾。三百年过去了,你比当初更让人觉得胆寒。”他放下掩着口鼻的手,苍白的容颜慢慢恢复了血色,看着她的眼神晦测莫名。
……姒瑾。
那个传说中姒族有史以来最美最黠的女子的名字,那个被家族高高供奉在最顶端却在每一年的祭祀中都没有一个人朝拜的女子的名字,那个将家族推到最顶峰却又给家族带来血的诅咒的女子的名字。
他竟然叫她姒瑾?
她怎么会是姒瑾?
她不可能是姒瑾!
但,如果她不是姒瑾的话,为什么会对这个名字那么熟悉,为什么会在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翻遍了家族中关于她的所有记载。为什么会在他对她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样想着,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明媚而畅快。她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看着他道:“原来是你,原来是你,我的宿世情劫,原来是你。”
他警惕的看着她。她的脸上却满是愉悦的笑容:“慕枫是吧,你以为你还逃得了吗?”
“不,我不逃。”不经意的叹息,他看着她,眉目安静如水:“我不是慕枫,我叫雨痕,我不会逃。”
“哦~”她唇角含着笑,眼波流转间有着淡淡的妖:“正好,我也不叫姒瑾,我叫姒承影。”她微微抬起了下巴,以一种高傲而睥睨的姿态看着他:“我不会爱。”
微愣,半晌道:“我不管你是姒瑾还是姒承影,我都不会再让你伤害她。”向她近了一步,看着她的眼睛,他坚定道,“我会一直跟着你,盯着你,不会让你再一次毁了她。”
闻言,她的面容没有任何变化,仍是盈盈笑着,缓缓道:“我要杀了你。”话落,慢慢抬起右手,纤长玉指在虚空中随意一抓,然后一扯。在月光的流泻处,她的手中,出现了一条月色镂空曼陀罗华花纹的长绫。
这是“漪光绫”,由光织就而成的九尺白绫。
他的右手腕在眨眼间就被漪光绫缠住了。
迅速的抽出腰上的匕首想要割断漪光绫,却惊讶的发现匕首在割向漪光绫时直接从上面穿过!这是虚像。吃惊,于是缠着漪光绫的手腕更加用力的挣扎,却感觉到了更紧的束缚。这是实物!
刚刚恢复了血色的雨痕再次苍白了脸色:“你……你现在多大?”这是完全难以相信的口吻。
他是知道漪光绫的。
漪光绫,由光织就而成的九尺白绫。无论日光、月光、星光,还是火光,只要有光的地方都可以织成。它就像光一样,你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它的存在,却怎么也抓不住它。
他知道,在漪光绫还没有真正练成时是完全的实物,是可以被割断的。他清楚的记得,当初自己离开姒瑾的时候,她十九岁,她的漪光绫还没有练成,他可以轻易的将之割断。而现在,面前的人已经练成了漪光绫,而她明显比当初的姒瑾小。
……面前的这个少女,比以前的姒瑾更加难以对付。
心中得出结论,雨痕回神,凉意袭上了全身。
四肢在一念间都被白绫缠住,他眼睁睁的看着又一条白绫从半空中俯冲下来缠上了他的脖子。疼痛、窒息、被束缚得无法挣扎,雨痕满脸通红,神情却意外的没有任何的慌张和惧怕。
本来墨色的瞳此时流泻出琥珀的光泽,那光泽比天上的月,比漫天的繁星更加夺目璀璨。姒承影恍惚地看着,看着他涨红痛苦的面容里满满的倔强和笃定。
心无端的痛了起来,仿佛有一把生锈破口的刀在一刀一刀的割着的那种痛。鲜血淋漓,一下一下,绵延不绝的痛。抚住心口单膝跪到地上,姒承影瞪大眼睛满是怒火的盯着面前的人。
那种在最初看见他时,带着宿命般无力和恐惧的感觉再次铺天盖地袭来。姒承影忽然仰天长啸起来。
那啸声是那样的痛彻心扉,是那样的孤傲高昂,是那样的绵长绝然。放火后,从刚才一直守在一旁等待命令的白色劲装女子和雪衣人此时听到啸声,纷纷变了脸色,飞身就要向远处逃去。
但哪里来得及。
还没逃出两步,这些人便全都被啸声震得吐血倒地。
雨痕脸色越发的苍白,紧抿的灰白的唇也有血渗了出来。但是他还是那样倔强而笃定,不挣扎也不求饶,只定定的看着她。
心口的疼痛愈发的强烈,紧握成拳的手心有血溢了出来,束缚着他的漪光绫的色泽忽明忽暗,姒承影的意识开始涣散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第一次见他她的心中就生了情丝,第一次见他她就有了不舍,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又是一声仰天长啸,姒承影右手成爪,竟突然地向自己心口掏去。须臾,手抽出,带着赤红淋漓的血,牵引出一根发着金色光芒的细线。她看着这细线,唇角的笑邪魅而狷狂。
这是情丝,断了情丝,便断了情。
她抬起了眸,微带着嘲讽般的笑意看着他,看着他震惊愕然的面容,她手中打圈,一圈一圈地将情丝拉出。
金色而细长的丝线上,血一滴一滴的滑落,染红了她洁白的衣裳,在她脚下盛开出血色妖娆的曼珠沙华。她手中打圈,一圈、一圈、一圈……整整九圈,终将情丝拉到了它的极处。
断了情根,便可永远断了情!
她手中用力,一股撕心裂肺的疼在她心中、脑中、全身上下炸开来。于是手开始颤抖,脚开始颤抖,唇开始颤抖。但她却还是笑着,笑得邪魅而狷狂。
用力,一口血花喷出,情丝断,情根……在!
她瞪大了眼睛,突然仰天大笑,后,满目怨怼的盯着他,一字一字,咬牙切齿道:“我,姒承影,绝不会,成为前世的傀儡!”
站起,展臂,衣袖无风自动,乌发冲天荡舞。她振臂,月光聚身,无数漪光绫浮空飞掠。他四肢脖上的白绫骤然收紧,生死一线。
“你必须得死,必须死。”低低的嗓音,冲天的杀意,恸心的疼痛。她看着他,眸中的伤情那么明显,面上的决绝那么明显。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被啸声震得倒在地上的那些人气息微弱。
背后,红尘客栈的大火照亮的大片的天空。
他的气息若无若有……
浮在半空的漪光绫飞掠的更加快速……
红尘客栈的大火烧红了她的眼……
他没了气息,她的世界陷入了永夜……
不知时间,缠住他四肢脖子的白绫如萤般散去,她愣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他,面无表情,不辨悲喜……
红尘客栈的大火渐渐熄灭,月华西隐,晨光熹微。
她愣愣地看着地上的他,面无表情,麻木无觉。
不知时间,他突然有了鼻息。
她微微而笑,喃喃而语,“我的……宿世情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