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子山上,与莫家最熟悉的是住在另一头的单家和徐家,还有对面的顾家。当然,这只是简单的方位划分,之间还是隔了不少东西。在莫尽欢的记忆里,她的童年是由这几个人组成的,漂亮的单厉杰,调皮捣蛋的单厉伟,冷漠的徐慢,臭美的徐芳菲,还有喜欢欺负人的顾延廷。
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无论是玩游戏还是学习,她都要争个高低,用单厉伟的话来说,她就是好斗的女孩。
这点,她不否认。每当她拿到全年级第一的成绩单,爷爷笑得都特别开心,也只有这种“取得胜利”的时候她才觉得她是可以让爷爷自豪的。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别人说起莫家只有一个孙女的时候,爷爷都会把自己关在书房几天。但是,她知道她是个女孩,这点使她在很多事情上就输了。
所以,莫尽欢是好斗的,争胜的,不服输的。她要比他们强!
莫尽欢是个闲不住的人,只有呆在书房的两个小时里她才会乖的像只猫,安安静静地捧着书啃。其他时候,不是抱着电视嘻嘻哈哈,就是出去串门。
扬子山上每户人家都配有一个大花园,山上有三条岔路,每条岔路的尽头都有一个很大的公园。这其中的一个公园离莫家很近,只隔了一个物业管理两层楼的办事处。每天吃完晚饭,单厉伟不是去莫家大门外喊,就是站在离她们家最近的单杠上招呼他们。
伊好没有去过,她总觉得,那些都是尽欢的伙伴,她已经占了尽欢的家,就不应该再走近她其他的部分。她是个慢性子,许多东西应该慢慢来,太快的话,她接受不了。
听到尽欢的回应,单厉伟双手扶住单杠,轻巧地跳了下来。顾延廷双腿勾住单杠,双手抱臂倒挂着,逃避似的闭了眼睛。大他们一些的单厉杰坐在单杠上,双腿悬空,眼睛看的是莫家的方向。想起伊好那手足无措的样子,单厉杰不由得想笑,从没见过那么害羞的女孩子。
不到一会儿,昏黄的灯光下就露出了一个活蹦乱跳的身影。尽欢跑了很快,再回头看伊好时,她还在远处磨磨蹭蹭地走着。伊好不愿意出去,尽欢好说歹说,她都没答应,最后爷爷终于开口,说了句“在一起玩玩也好”。伊好没得再坚持,被尽欢拖了出来。
单厉伟前几天捉了一只鸟,偷偷养在一只盒子里。单妈妈是个对宠物有些过敏的女人,所以单家从来不准养小动物。单厉伟没法,只能将盒子寄放在哥哥那。家里的每个地方单妈妈都会管,除了哥哥的房间。单妈妈的说法是,单厉杰已经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空间。
光这一点,单厉伟都该努力长大。
尽欢哪里还听的了单厉伟抱怨其他的,立马推着哥俩就要去单家。尽欢问伊好去不去,伊好摇头说不去,她觉得风吹得人挺舒服,她想呆会。
“延廷,去不去?”单厉杰问。
“不要他去,他说他一看见那鸟就想捏他。”单厉伟赶紧阻止。尽欢嫌弃地看了顾延廷,这小子就喜欢做些让人唾弃的事:”咦,顾大少爷怎么把头发给绞了?绞得还挺有型。”
顾延廷前几日突发奇想,觉得顶了十三年的黑毛,自己不烦,他们家的镜子都烦了。于是他跑去理发店,让理发师给他头发上个色,理发师觉得他小孩子皮肤不错,白女敕白女敕的,黄色就很搭。于是,顾延廷下午顶着屎黄屎黄的头发回家了。
然后,顾爸爸朝着他扔了一只茶杯。杯子落地摔得渣子四飞的时候,他才知道爸爸是真的生气了。那套茶具是顾爸爸最喜欢的,平时不舍得用,只有闲得无聊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显摆显摆。
再然后,顾爸爸心疼地看着陶瓷碎渣渣,悔得脸色都青了,最后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去给我理了,一根毛都不准留!”顾延廷嘀咕了一句:“又不是你的。”顾爸爸气得咬牙切齿:“我生的你,别说你的头发,就是你这个人都是我的!”顾延廷还想再说,顾妈妈却拉住了他。
他想说,你还能生孩子,我怎么不知道?他还想说,这杯子本来不是你的。
现在,顾延廷成了这个样子,实实在在的小光头。
单杠旁有一排凳子,凳子的后面是一片绿化带,遮住了景色,只能看见远方树天相接处的一道波浪线。偶尔风吹,树随风动,顶尖的枝桠轻轻摆动,竟有些张牙舞爪的感觉。见他们已经走远,伊好坐在石凳上,背对着那片树海。
不远处有一个小的喷泉,隔几秒钟才会喷一次水,水喷的极高极远,许多小孩都站在水池边缘比赛。水一喷出,他们便跑,跑得快的只有背上洒了几滴,跑得慢的就得浑身淋得通透。
伊好看得出神,慢慢忘记了旁边还在倒挂金钩的顾延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伊好是喜欢孤单的,一个人的时候她是自在的,所有的面部表情都是最自然的。例如此刻,伊好不知道有人在看她,以为自己一个人躲在这个角落里。她是放松的,毫无戒备的。
周围的光线本就极暗,一棵大树的影子投在顾延廷身上,将他隐在黑暗里。她一声咯咯的轻笑将他从恍惚中拉回来,顾延廷睁开眼睛,这样倒着看一个人还真有点怪。对方并没有发现他的关注,仍盯着远方浅笑,只是不再发出声音。顺着她的视线,顾延廷看向远处,一个人正从喷泉下的水池里爬出来。顾延廷无力地鄙视了她一下:有什么好笑的。
与此同时,他有另一个发现,她长了两个兔牙,笑的时候才看得见。
顾延廷松开双臂,勾住头顶的单杠,一个转身便趴在了上面。再看她时,她已经收敛了所有表情,但仍没有看他。
“喂!”虽然莫尽欢讨厌,但这个闷不吭声的似乎更让人烦。
“嗯?”伊好悠然抬头,对上他漆黑的眼睛。
“那天的事,对不起啦。”顾延廷一手托腮,歪着头看她。他一直喜欢摆出这么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长大以后,成家之后,他还是不愿正襟危坐地说话。伊好老实回答:“没事,已经好了。”
“我渴了?”
“哈?”伊好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地看着他。也许是她的表情有些夸张,顾延廷轻笑了一下,向她的方向偏了偏,重复了一遍:“莫伊好,我渴了。”
第一次,就这么轻易地上了他的当。伊好没有随身带钱的习惯,她是跑着回家的,挑了一瓶他说的那个牌子的橙汁。她走的时候,记得他还俏皮地舌忝了舌忝嘴唇表示自己很渴了。伊好抱着橙汁跑得很快,跑出了一身的汗,回到原地的时候,单杠空荡荡的,橙汁表层起了很多的泡沫,细小细小的。她等了好一会儿,等得里面的泡沫一个一个都消失了,他也没出现。
公园里的人越来越少,伊好靠着单杠,将那瓶橙汁喝得干干净净,味道果然不错!同时,她做了个决定:离这个光头小子远点!
从那天开始,伊好果真再也没有跟顾延廷说过一句话。事实上,他们也很少有说话的机会。每次几个小孩在一起,伊好都乖乖地坐在尽欢旁边。大多时候,她不怎么说话,为了表示自己是参与的,偶尔会附和一下,但极少发表意见,除非别人主动问:“伊好,你呢?”
最常这样问她的人是单厉杰。作为这群孩子的老大,他习惯将每个人都带入这个群体里。伊好沉默了很久之后,单厉杰就会温柔地看着她,“伊好,你说呢?”
没有人喜欢被忽视,只是被逼着去习惯。
伊好已经习惯了,但她知道单厉杰的好意,她在尝试,尝试接受他的好意,尝试融入他们。
“伊好,你说!”一声叫唤将她从沉思中拉了出来,她惊讶地抬起头。大家见她十分茫然,知道她又在神游了。单厉伟拍了拍莫尽欢,“尽欢,你这姐姐整天都在想什么呢?”
“去去去。”尽欢不搭理单厉伟,将事情原委跟伊好说了一遍。原来是对面那栋新搬来一家姓章的,那家有个可爱的小女孩,小女孩今天早上拿着一个粉色盒子来找顾延廷。
顾延廷从小就收了不少小女孩的礼物,一看那盒子上面的红色爱心就知道是什么回事了。不过这女孩胆子有点大,居然送到家里来了,他觉得有意思,故意想刁难一下:“我喜欢吃黑巧克力,里面有杏仁的最佳。”
小女孩红着脸,犹豫了半天才迟迟开口道:“你先帮我把这个送给厉杰哥哥,你要的我明天再买给你。”
单厉伟笑得蹲在地上,见女孩的脸憋得通红,给她指了条明路:“给我吧,我哥什么都吃,他不挑。”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女孩将东西交给他,一个转身跑掉了。
由此事故引发的现在的讨论话题是:顾延廷同学收到的女生礼物多还是这位厉杰哥哥收到的多。
单厉伟弃权,莫尽欢投了厉杰一票。最终大家的矛头直指一直不是沉默就是憨笑的莫伊好同学。
伊好思考了半天,想了想,冷静客观地说道:“我看过报纸上的一个调查:什么样的男生是女生最受不了的。排在前两位的是:身高。”伊好将眼光在竞选的两个人身上扫了一遍,轻轻地吐了两个字,”还有,秃顶。”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那是因为大家都没听懂。直到顾延廷将衣服后面的帽子盖上头,大家才反应过来,接着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大笑.;;.;;.;;
那天出单家大门的时候,顾延廷就跟在伊好后面。他有意拉了下她的马尾,伊好吃痛地停下脚步,他擦身而过,越过她的时候,吐出的几个字清清楚楚:“没看出来,你倒是挺记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