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绝恋 第四十八章 消失的影子

作者 : 余林新月

芷莹刚回到卧室就跌倒在躺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偏偏这个时候,妈妈的电话又来了。她拿着手机看半天,眼前一阵晕眩。

好不容易强压住激愤的情绪,她才敢接通妈妈的电话,却听见妈妈非常生气地质问:“你怎么不接我电话?现在连我的电话都不想听了,是不是?到底你有没有跟重恒说?”

“妈,我说了。”

“那重恒怎么说?给你哥安排个什么工作?”

“他说……他说,现在暂时没有空缺,要不再等等,一有空缺的职位就首先安排哥哥的事情。”

“等?等到什么时候?什么空缺不空缺的?新增一个职位不就行了?唉,就知道你靠不住!你就不会劝劝他呀?你到底是不是真心愿意帮你哥?唉,算了!”

电话被妈妈挂断了。

芷莹紧紧地握着手机,心像被万人踩踏着一样,一阵一阵地痛。她四肢酸软地躺在椅子上,冷汗直冒。

她自幼体质虚弱,气血不足,一旦情绪激动便心脏供血不足,所以此时几乎已是虚月兑。

身体的不适还是其次,精神上的伤痛才致命。她觉得心里很苦,像吃了一把黄莲,她很委屈,很想放声痛哭,却发现眼睛干涩疼痛,一滴泪都没有,憋得她不停地大声喘气,可就是哭不出来。

她觉得很难受,觉得整个房间像缺氧一样的憋闷。她抹了抹身上的汗,硬撑着打开房门,扶着墙一步步地走下楼,再打开一楼的大门,走到屋外。

一阵晚风吹过来,她不禁打了个冷战。刚才的汗被风吹得冰冰凉,但是却让她觉得清醒了许多。她深吸一口气,心情才稍微缓和了些。

深秋的晚风已经带点刺骨的寒意,尤其是她刚刚气得出了一身汗。她扯紧身上的衣服,双手抱胸,哆嗦着走近那一圈的兰花。

屋内的灯光透过玻璃幕墙,照着花圃里的兰花,特别柔美。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深秋风寒的原因,今晚的花儿也显得有点凄凉,额首低垂,郁郁寡欢。

芷莹竟在这花儿身上找到一丝共鸣,如同心灵挚友,虽不曾言语,却能洞穿对方的心事,彼此安慰,彼此依靠。她慢慢蹲下来轻抚它们,怜惜地问道:“你们也觉得人间清冷是吧?我们相互取暖吧!微贱之人哪里敢呵求别人的温暖?只能自己给自己燃一点火苗罢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小学课文里卖火柴的小女孩,竟觉得自己连那小女孩都不如。小女孩尚且能点一根火柴来取暖,可她,连火柴都没有;小女孩点燃火柴便遇见了至爱的亲人,可她,能遇见爸爸吗?又或者是爷爷?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孤独无助,她还能依靠谁?依靠亲人吗?不,妈妈在生她的气,妈妈在责怪她“忘恩负义”。她不敢依靠亲人。

可以依靠朋友吗?朋友?以丽智大大咧咧的个性,真不适合听人倾诉衷肠,而且肯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但是自从和重恒结婚,她便有了许多的秘密,而这些秘密,她只能藏在肚子里,不能向外人道。

朋友,朋友……对了,那位朋友金正贤,此刻,他还好吗?

真的好久没见正贤了,想起他熟悉亲切的面孔、善良单纯的笑容,她的心终于感受到一丝温暖。

对啊,正贤现在在干什么呢?真的很想他了。可惜,他是那么的遥远……

“莹少夫人,您在这儿干什么呢?”

芷莹正在看着花儿出神,听到问话不禁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原来是贺文馨,正对着她温婉而笑。

“哦,没什么,只是觉得无聊,出来走走。”

“现在已经是深秋,风寒露重的,莹少夫人还是回房里看看电视、上上网吧,小心别冷着了。”

“没事。”芷莹笑笑,叹口气说,“看电视、上网,我都没兴趣。”

“那要怎么做,莹少夫人才不会闷呢?我能帮助你吗?”

“不用了,也没什么,我只是突然很想念那些老朋友,很想见见他们。自从进了这庄园,离市区远了,再加上又有些事情要忙,所以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他们了,挺想念的。”

“这有什么难的?现在还早,你可以去找他们玩啊。”

“现在?这里离市区这么远,打车又不方便,还是算了吧!”

文馨轻轻一笑:“让司机送你去就行,不过就是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很方便的。”

“司机?司机们还没下班吗?”

“除了休假之外,他们都是住在庄园里,随时待命。”

“这样啊?”芷莹被她说得心痒痒的,可想想又说:“可是,会不会太麻烦他们了?”

“呵呵,不会,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这样啊?真的可以吗?”

“当然!”

“那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莹少夫人言重了。我这就去帮你安排吧!”

终于,在文馨的安排下,芷莹“逃离”了那让她窒息的郭家庄园,来到正贤租住的地方。她让司机在小区外等着,自己就走了进去。

可是来到楼下,她才想起来:正贤做兼职去了,还没回来!

没办法,她只好坐在楼梯对面花圃里的小石凳,看着楼上那个熟悉的窗户,想象着正贤那善良得有点憨憨的模样。

她想起他们曾经一起去给客户送文件,半路上瓢泼大雨,两人撑着一把破伞在风雨里狂奔,去到地铁站的时候才发现,虽然她湿了大半,但正贤却是全身都湿透了。原来他一直努力地用伞替芷莹挡雨,却完全让自己暴露在雨中。他冷得牙齿直打战,却还挂着满脸的水珠,看着芷莹“呵呵”地笑,笑她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她还想起每次跟同事们去唱k,曲终人散,总是正贤把她和丽智逐一送回家。地铁里,她和丽智互相依靠着睡着了,正贤把自己的外套盖在她们身上,还要随时小心她们会跌倒。

想起正贤,芷莹就总觉得心里特别暖,特别踏实,不禁露出了笑意:有这么一个朋友,还真不赖!

忽然她隐隐觉得花圃那边有个人影一晃,心中一喜:该不是正贤回来了吧?

她站起来往那边看,却发现那个影子长发飘飘,似乎是个女生。

她有点小失望,正想重新坐下,却发现那个影子似乎也看到她,有点受惊,迅速地闪进了草丛。

芷莹猛地警觉了起来,心想:这人的行为怎么这么怪异。于是,她也悄悄猫下腰,小心地藏起来,眼睛却盯着那边草丛,静观其变。

又过了一小会儿,那影子又在那边草丛竖了起来,慢慢地向住宅楼移去。黑暗里看她的行动,芷莹总觉得心里有点发毛:这人怎么走得这么轻,完全就像飘的一样。

那影子在一楼一扇亮着灯光的窗口前来回徘徊,一会儿又往回走,似是低头沉吟,一会儿又折返窗前,往里面翘首期盼,行为十分怪异。

“难道是小偷?!”芷莹产生了这么一个念头。

那影子在窗前徘徊良久……其实,确切点说,更像是“飘荡”良久。然而由于是隔着草丛,视线不好,芷莹今晚又耗费了很多心力,视力有点欠缺,所以她也不确定这“小偷”到底是走、是飘,还是怎么的。

突然一阵风吹过,芷莹觉得似乎有沙子进了眼睛,下意识地眨眨眼。不料这眨眼之间,那影子竟像一道烟,飘进窗里去了。

她不禁大吃一惊,冷汗直冒。

怎么可能?不可能,那分明是个人!可这人怎么突然就如一缕烟,飘进了窗内?该不会是自己眨眼的时候看错了?可那个人确实是在窗前消失了啊!莫不是自己今晚心力交碎,所以产生了幻觉?

一时好奇心驱使,她马上冲了过去,却发现那扇窗竟是紧闭着的!

这窗口对面刚好有一盏路灯,所以窗口外的位置还算比较亮堂,而从窗口到其四周的黑暗处,是需要一段距离的。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消失,除了从窗口进去,她还能往哪走呢?可这窗户关得如此严实,她是怎么进去的呢?

芷莹呆呆地看着那窗口,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后脊背发凉……

突然,她发现自己的肩上竟搭着一只手!

“啊!”她惊叫一声,心脏“砰、砰”直跳,像打鼓一样。

“是我!看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胆子就那么小?”

一听,这声音挺熟悉的,回头一看,竟是金正贤!

如同思念亲人般的牵挂,加上久别重逢的欢喜,再加上刚才那鬼魅的惊吓,喜、怒、惊、乐杂陈在一起,芷莹竟哭了出来。

正贤一看就着急了:“别、别、别,我可没想过要吓你的,只是好奇你这么专注到底在看些什么,我真没想过要吓你,你别哭啊!”

“你这个坏蛋,怎么才回来?”芷莹挥起玉拳就往他身上捶,可泪水还是忍不住往下掉。

正贤没阻止她,反而双手轻拍她的肩膀,婉言安慰道:“对、对、对,是我不好,全是我的错,我是坏蛋,行吗?”

可这“坏蛋”以乎也没做什么坏事啊,这么一想,她止不住又“噗哧”地笑了出来。

正贤一抹额头的汗,深呼一口气道:“好了,你终于笑了,还以为真把你吓坏了,吓得我一身汗。你说,这到底是谁吓谁啊?”

芷莹终于破涕为笑,看他果然面如土色,额上的汗星光点点,越想越有趣,竟笑个不停,笑到站不稳,不停地用头撞他的胸膛。

“好了、好了,有这么好笑吗?”正贤只觉得脸上酸溜溜,被她撞得差点站不稳,却并不推开她,还是傻傻地站在原地,“所以别人说,女人变脸比小孩变脸可快多了,刚才还满眼泪水,现在竟笑成这样。喂,你撞够没?”

芷莹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挽起他的胳膊就走:“谁让你害我等这么久,谁让你把我吓着了,这就是对你的惩罚!”

“我要上课嘛,而且我也不知道你过来,这也不能怪我呀。你过来之前应该打个电话,何况看到家里没人,你就坐下来等等呗,在人家窗户外面傻站着干嘛?”

这一句话提醒了芷莹,她停下来又往身后的窗户看。

“又怎么了?”

“我好像……我好像看到小偷。”

“什么?小偷?”

“对!”芷莹指了指刚才那扇窗户,“刚才我好像看到有人悄悄地从那扇窗进去,可我追过来的时候,窗已经关上了。”

“刚才……那扇窗也亮着灯吗?”

“是的。”

“亮着灯,说明里面有人,那小偷怎么可能进去呢?”正贤笑笑,“你是不是看走眼了?”

“是吗?是我看错了?”芷莹自己也开始怀疑起来。可是,她总觉得刚才的画面是那么的清楚,除了看不到那人的正面之外,整个过程这么长的时间,她怎么会看走眼呢?如果那人不是从窗户进去,到底躲哪儿去了呢?

“那家人挺可怜的。夫妻俩在小工厂里干了一辈子,收入不多,可为了栽培唯一的女儿,省吃俭用地过日子,十分清苦。好不容易熬到女儿考上大学,原想着等女儿大学毕业后找份好工作,夫妻两人就可以退休,过上些舒心的日子。没想到,前段时间,他们的女儿竟出车祸成了植物人。夫妻俩整天四处求医,用光了所有积蓄,哭干了眼泪,却是回天乏术。现在那女孩子已经回家了,每天就那样在家干躺着,人事不知。夫妻俩轮流服侍在女儿身边,又累又伤心,都瘦得不成人形了。偶尔在楼下遇见,看到他们这个样子,我都觉得挺心酸的。想帮帮他们,不仅自己能力有限,也担心他们有心理负担,所以只能像其他邻居一样,找个借口送他们点饭菜、日用之类的。唉,人生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天降横祸,只能是尽力过好每一天吧!”

“这么可怜?”芷莹听完,心里也十分沉重。仔细想想,和这家人相比,自己已经算是幸福了。哪怕千分伤心、万分委屈,但至少自己爱的人不愁温饱、身体安康,自己暂时也还算衣食无忧。这样一想,那些烦心事似乎也变得平淡了许多。

“你守着的那个窗口就那个女孩子的房间,她爸妈每天都在房里照顾她、守护她,如果有小偷进去,他们肯定会知道的。更何况,除非是不了解情况的小偷,不然的话,谁会去偷这一穷二白的人家?”

芷莹很是同情这家人,不禁回头再看看那个紧闭的窗户。

谁知不看还好,一看,竟看到那长发人影从窗逢间飘了出来。真的是“飘”!这回她可看清楚了,如一缕轻烟的人形之物就那样悄无声息地飘了出来!

“啊!”芷莹大叫一声,差点晕厥过去,一下子倒在正贤怀里。

正贤也大吃一惊,赶紧把她扶到花圃的石凳上坐下,按压她的人中。好在这人中还没按下去,她已经慢慢睁开了眼。正贤这才松了口气,正想问她怎么样,要不要看医生,却听得救护车的“呜呜”声由远而进。

看时,只见附近医院的一台救护车开进小区,停在了他家楼下。稍后,医护人员便从一楼,那户遭遇可悲的人家家里抬出一个人来。担架上的人被白布盖得严实,而可怜的老夫妻则跟在后面嚎啕大哭。

一时间,附近的邻居都被惊动了,纷纷围了过来。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偷偷抹泪,还有人上去安慰悲伤的老夫妻。

正贤和芷莹也十分担心,一起走了过去。

“白阿姨,发生什么事了?”正贤问身边一位中年妇女。

“唉,可怜啊!那个女孩子终久还是走了。”妇女答道。

“这也算是一种解月兑吧!其实她这么半死不活地躺着,自己也挺难受的。”身旁一位大叔接话说。

“对她的父母来说,也是种解月兑啊,不用再这么辛苦地照顾她了。”

“也不见得。之前虽说辛苦,但至少还悬着一丝希望,现在连唯一一丝希望都破灭了,这才是最打击的事!”

“反正就是惨啊!白头人送黑头人,你说她父母的后半生可怎么过呢?就算能活着,也是半条人命了。”

“那是,儿女就是父母的命,这岂不是要了他们的命?”

周围的邻居都在低声地议论着、感叹着,突然看到救护车旁又是一阵混乱。

原来痛失爱女的老母亲哭得伤心,一时竟昏厥过去,好在有医护人员在;而老父亲也全身虚月兑,无法行走。几位热心的邻居连忙上前帮忙,七手八脚地和医护人员一起,把这对老夫妻也扶上了救护车,随车把他们一并送往了医院。

救护车走后,仍有不少邻居在楼下讨论,大家都唏嘘不已,十分感慨、同情。

芷莹和正贤都非常难受,在原地傻站了一会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没想到,他们刚才还在感概这家人的不幸,而更不幸的事情紧接着就发生了。世事真的变化太快,珍惜眼前人才是最重要啊!

待众人散去,芷莹才回过神来,心中非常悲痛。她突然想起刚才那个黑影,不禁又看一眼刚才那扇窗户。

那窗户里的灯已经熄了,可窗门依旧紧锁,破旧的窗门似乎也在默默悲伤。

人群已经散尽,只有瑟瑟秋风卷起的几片落叶,还有路灯下的他们。芷莹心中除了凄凉就再无其它,连刚才的恐惧都已荡然无存。

刚才那个黑影,那个黑影已遍寻不着,它到底去了哪儿呢?芷莹突然有点想它,有点想再遇到它。如果再遇,她很想问:你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呢?

想到这里,她已泪流满面。

正贤看她抹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他心里也很难受,只能轻轻模着她的头,叹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等两人的心情都平复了些,正贤才说:“别想了,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都不是我们可以预料的。希望那女孩一路走好,希望她的父母能坚强地活下去吧!”

“是啊,但愿她能忘了今世的牵挂,下辈子、下辈子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吧!不要再牵挂了!”

“别难过了,你要到我家坐坐吗?喝口水吧。”

“哦。”芷莹这才想回过神来,看看手机,时候也不早了,说:“改天再坐吧,我也该回去了。”

“对了,你今晚过来找我干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来之前有一肚子话要说,有满腔的委屈要倾诉的芷莹,此刻已经无心再提。

因为她知道,正贤也过得不容易,他也有许多心酸和烦恼。而她只是想念他这位朋友,现在能见上一面便不再想念,而且还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温暖,她已经很满足了,她不想再让他为自己担心。所以她只是说:“正贤,你平时偶尔也会跟公司里的客户有联系,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看哪家厂要请人。我想帮我哥换个工作,他现在这个厂经营得不好,待遇很差。”

“就为这事儿啊?行,没问题。可是,大哥有什么条件吗?”

“就我哥本身的情况来说,他也不可能提什么条件,只要相对稳定、工作环境和待遇比现在好就行。我知道没这么容易,你只要帮忙留意一下就行,急也急不来。”

“放心吧,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会留意的。”

“正贤,我老给你添麻烦,真对不起。我认识你这个朋友挺走运的,可你认识我这个朋友就有点倒霉了,整天麻烦你。”

“看你说的,我要能帮得上忙,说明我还有那么一点用,我开心得不得了呢!”正贤模着她的脑袋笑笑说,“别说傻话,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能帮就帮,哪儿能像做买卖一样,整天衡量付出和获得呢?”

这一夜能和好朋友在一起,能被好朋友关怀着,芷莹的心情平缓了很多。虽然由于时间有限,聊的话题不多,可她已经很满足了。

至少这一夜,她没再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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