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宣遗梦 第20章 风波

作者 : 临夏微风

未时三刻,四阿哥准时起身,蔡芳宁和徐有发在里间伺候,柔佳与随侍太监胡大海一同搭起炕桌,冷菜、热菜、甜点摆了二十几品,占满了三个桌子。四阿哥穿着日月卷草纹罗衫盘腿坐在炕上,睡眼惺忪,夹了口八宝酱鸭,随即放下筷子,指着桌上的菜问,“这些是你准备的?”

柔佳上前一步,蹲身行万福,回道,“是按蔡姑姑的吩咐准备的”。

“芳宁有心了,不过……”,弘历拿起碗,徐有发立马双手接过,“拿去给她尝尝”。

这个她,到底是指谁?难道是自己?柔佳想着,虽然四阿哥您是天潢贵胄,可这一口您刚才尝过了,总不好让人直接咽口水吧!心里百般祈祷,可碗还是不偏不倚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柔佳心不甘情不愿的吃下,然后,当然是跪在地上请罪,“奴婢该死,犯了主子的忌讳”。

弘历笑笑,“起来吧,以后在房里当差,不用那么拘谨,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这次不知道,下次记住便好了”。

柔佳胀红了脸,嗫嗫缩缩,“今早姑姑催膳房增姜添醋,奴婢想是将要立夏,生姜能发暑散热,于是几味养气的菜里就命人放了些姜末,或许是下面的人糊涂给弄错了”。

“自己错了就错了,还扯皮,主子面前强犟狡辩,一点规矩也没有”,蔡芳宁冷面训斥道。

柔佳的样子像极受尽委屈的小媳妇,“奴婢不敢,奴婢再三交代,白纸黑字写了给兰儿的,还望主子和姑姑明鉴”。

原来在这等着!蔡芳宁觉察到柔佳的真实意图,不得不刮目相看她倒打一耙的本事。

“就这么点小事,看把你们俩吵的”,弘历笑着下了炕,徐有发跪在地上给他穿蓝色漳绒串珠云头靴,“以后都是在一个屋子里处的人,各退一步。既然是下面人的错,就该赏罚分明,警个醒儿,让她们不要欺生”。

整装完毕的弘历朝门口走去,徐有发惦着脚栖在边儿上,拿出把金陵纸折扇装模作样的要替四阿哥挡太阳,被四阿哥一手拍开了。四阿哥走在最前面,徐有发和胡大海紧跟在后面,然后才是蔡芳宁和柔佳,刚出门,只见徐有发回过头对着蔡芳宁笑嘻嘻说道,“姑姑还是先下去把差事办了吧”。

蔡芳宁想说什么,忍了忍,终是没说出口。柔佳随四阿哥、徐有发等人去到书房。上次分花时,柔佳埋着头不敢乱瞟,只管中窥豹的觑到一隅,今日重见,得以大观。紫檀木书案居在正中,西边窗台的窗槛雕梁画栋,描绘栩栩如生的珍禽异鸟,与台口相高的翘头几上插着时开的海棠、玉兰、芍药等花卉,北边靠墙的书案后面分别列着两个品字栏杆架格大书柜,装满了线装书,中间是两屉相连的后背透空架格,共有三层,比人头还略高一些,最上面一层摆放的是套绿面书匣的古书,有些还放在了沉香木的盒子里,用可以打开的五色彩纱遮蔽阳光;中间一层是卷轴的字画,虽见不到里面的内容,但光看轴线的装裱,也可猜测是价值连城的名家手笔;下面一层倒是空空的,只零落摆了些进贡的物品和西洋的小玩意儿。书案的左边有个大的镂空转心景泰蓝嵌珐琅瓶,中间隔层,斜插着几幅字画,再往边儿上,是榉木三屏风围子罗汉床和黄花梨木龙纹衣架。整个书房笼罩着书香、墨香,给人宁静、沉稳的感觉,偶尔的亮色恰如其分的修饰,不显得古板,而从陈列到规划,从色调到材质,无一不是上上乘。

弘历伏站在小叶紫檀木案几前,徐有发拿出书册,胡大海铺开宣纸,柔佳连忙上前研墨,龙须贡笔挂在架上,笔筒、笔洗、笔觇、水丞、镇纸、砚滴、印盒、香筒一应俱全,桌面上干净整洁,柔佳这才发现自己昏了头,上次瞄见的应是东间的书桌,那上面有累摞的几十方绝品端砚。

“你识字么?”,弘历猛的一发问,柔佳不经大脑的官方回答道,“奴婢只识得自己的名字和三字经里的几个大字”。

“哦,是么?”弘历的语调上扬,“你倒是爱撒谎”。

柔佳心一惊,仰首瞟向弘历,弘历左手抵在桌上,右手开始笔落成文。青目相交,柔佳只觉得有种被看穿的压迫感,正难堪的又要请罪时,弘历得逞的弯起嘴角,一语点破,“刚才的菜单是怎么写出来的?”

不像是要挑刺非难,可柔佳脸皮薄,还是很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含糊其词道,“奴婢从小好吃,尤菜名记得清楚,旁的都不行”。

“原来如此”,弘历放下笔,坐在相配的紫檀木四出头官帽椅上,悠然说道,“我刚刚也才碰了一筷子,这会子饿了,你既然喜吃,想必是里道的行家,就说些你平日爱吃的东西,我吩咐膳房去做”。

如果说刚才柔佳不觉得四阿哥是在刁难她,那么现在她的确有被刁难的实感,可能是自己的借口太拙劣,一眼就被识破了。但是,让她做主点菜,这确实犯了很大的忌讳,且不说今日这么一出传出去之后会有什么风言风语席卷而至,让自己以后难做人,就是当下,她若点不出合四阿哥胃口的别致小菜,就该吃不了兜着走了。

皇家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柔佳只能绞尽脑汁,偏生这时候一急,一个都想不出来。京城里的名物宫里的只会更好,地摊水货上不了台面,她从小没出过京,自从十三岁进了宫,更是年复一年的吃着宫女的吃食,偶有赏下来的,因她一直在座冷板凳,也几乎沾不到边,更别说这赏下来的还是主子们吃腻了不爱吃的。她真想破例吼一嗓子“苍天啊”,然后把在高斌书房里偷看的水浒传扔到四阿哥脸上,告诉他有什么话直说,别来这么个损招。

“你既想不出来,就是承认自己在说谎了?”,四阿哥抓住这件事不放,绕口令似的说道,“你在说这个谎之前说了一个谎,在这之后又说了一个谎,我见你的这短短半个时辰,你一共撒了三个谎,我倒要对你另眼相看了”。

柔佳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骑虎难下,心里顶着‘无话可说、英勇就义’八个大字,表面上却只能和煦微笑,虽然她不明所以,但是一直跟着弘历的徐有发和胡大海知道他们的主子这是起了兴致捉弄,顺便也把刚才的事敲敲警钟。只是不知道,到底是捉弄的想法多些,还是敲警钟的意图强烈些?

“我不喜欢对我撒谎的女人,尤其不喜欢以伤害我去达到目的的女人,你刚才的姜末让我滴米未进”,弘历说这话的时候,没了笑脸,阳光打在他面无表情的侧颜上,英挺的鼻梁,雕刻的面庞,不再只是俊美,而是犹如反光的利刃,寒气逼人,“你刚进房,不懂事,我给了你面子,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被当面戳穿的柔佳厚颜无耻的觉得自己受伤了,心里,很是难过。她抿着嘴唇,点点头,“奴婢以后不敢了”。

弘历喝了一口由梅花、佛手、松子泡制的三清茶,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带着宠溺的语气说道,“我刚才还在想,你要是继续抵赖的话,我要拿你怎么办”。好像,原本就没有想要拿她怎样,好像阳光一直都在,从没被阴云遮蔽。柔佳轻抬眼眸,她,被捉弄了!

“小海子,去准备些糕点”,弘历吩咐下去,胡大海出了房间,房里只剩下柔佳和徐有发伺候。

弘历站起来,继续抄撰未完的《昌黎先生集》。

“你阿玛现如今是个什么官职?”

冷不丁的来这么一出,柔佳一时没反应过来,微微一愣,弘历笑了笑,自顾自地说道,“柔荑,是个好名字,两淮,更是好地方。有发,你说是不是?”

他说这话的时候,甜甜的带着孩子般淘气的笑容,好像什么都不经意,却又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胡大海命人上了双色马蹄糕、芸豆卷和椰子盏,四阿哥胃口大开,将马蹄糕吃了大半,然后分别把芸豆卷和椰子盏赏给了徐有发和胡大海,柔佳自然又成了倒霉的接盘侠,将四阿哥的口水纳入囊中。接下来的时间,四阿哥弹了一首没能在黄格格面前弹成的凤求凰,你能想象和两个太监排排坐,咽着别人的口水,听‘老情人’的情歌,然后始终面带微笑装贤淑的样子么?柔佳不能想象,但她确实做到了,四阿哥似乎很‘痴迷’于欣赏柔佳憋屈的样子,柔佳终于发现‘开朗’的四阿哥其实完全可以用另一个同义词来形容概括,那就是‘恶趣味’。不过,柔佳不得不承认,和四阿哥在一起的时间,不,应该说是陪在四阿哥身边的时间,漫长而又飞快。

酉时初,天将要黑下来,门外富察福晋房里的掌事姑姑周阮云来见,说是富察福晋准备了清热降火的百合莲子羹,四阿哥听了,忙不迭的起身去了后院。

正好轮到换值,柔佳因此没有跟着前往翠云馆。敬退安礼后,她独自回耳房休息,哪知半道突然冲出来个同岁的宫女,上来就是一口啐,骂骂咧咧,柔佳抬手给了对方一巴掌,喝道,“谁给你的胆子”。

对方被震住了,站在那里畏葸不前。

蔡芳宁‘赶巧’出来,对于这场自导自演的好戏,虚伪的脸上带着几分自鸣得意,她假作怒斥道,“让你去收拾东西,你个不识相的居然跑来犯浑,今晚的饭罚了,不许吃”。

柔佳冷笑,“蔡姑姑打算这样就完了,怎么能让人心服口服”。

“那你做的事,能不能让人家心服口服?”,蔡芳宁呲牙反问,“才第一天就杀鸡儆猴给谁看呢?也不怕将来狡兔死、走狗烹。得饶人处且饶人,想当年我对你可是手下留情的很,不然高姑姑不可能有今天不是?”

被啐的那一口,柔佳没有擦掉,仍旧让它挂在脸上,似乎这样才能让她心里的怒火持续燃烧,不生廉价的恻隐之心,“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谁先动了坏心思,自己知道!此刻蔡姑姑倒是提醒我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主子今日的话明明白白,我若把她罚去浣衣局,蔡姑姑应该没有意见吧?”不等蔡芳宁应声,柔佳拍板定论,倏尔又说道,“就冲她今晚这举动,再赏三十板子也不为过,不过我看在姑姑的面子上,将这板子先记下”。

蔡芳宁怒形于色,泼口骂道,“小娼妇,得志不要太猖狂,多行不义必自毙”。

“得了便宜就应该卖乖,蔡姑姑若是再这么口不择言,不会有好果子的”,柔佳不甘示弱,见到蔡芳宁的眼中冒出愤怒的火光,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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