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宣遗梦 第23章 碰撞

作者 : 临夏微风

古柏老槐,松竹点缀山石,百花争奇斗艳,千姿百态,各领风骚。方池中锦鲤竞相张开鼓动的鱼唇等待施舍的饵料。澄瑞亭圆井内浑金木雕的二龙戏珠图案,在一片青绿色的井字天花中,特别突出。叶斗栱琉璃宝顶,横跨在单券洞石桥上,马蹄袖中露出葱莹玉白的手,挥洒糜末扬尘。

富察如安身穿浅绿色缎绣博古花卉纹袷袍,衬粉红地暗花绸里,前胸绣白地彩云龙敞口瓶,插牡丹花一束;两肩各绣蒜头瓶和龙穿花贯耳瓶,分别插月季花和暑葵花一束;前襟下幅左绣青花宝月瓶,分别插菊花和芙蓉一束,右绣凸雕蟠螭瓶,插罂粟花一束;后背绣兽耳衔环瓶,插牡丹花;后下幅左绣贯耳瓶,插茶花和梅花,右绣兽耳衔环瓶,插海棠花。花瓶间饰以石竹、万寿菊、水仙、秋菊、兰花与四季海棠等折枝花卉和蝴蝶。下幅有海水江崖与杂宝纹,寓意“寿山福海”。领、袖边为石青缎,绣牡丹花,寓意“玉堂富贵”。袷袍纹饰用彩色绒线绣制,运用了套针、斜缠针、接针、桂花针、扎针、滚针、打籽针、施针、圈金绣等多种针法。领间的佩巾是月白绦金黄彩帨,与身旁人月白三瓣紫露草袷袍的颜色遥相呼应,只是对方衣服上寥寥无几的草花在巧夺天工的手艺对比下相形见绌,显得廉价寒酸,两件衣服无论从材质、做工、锈色、针脚来说,都要差上很大一截。

“愿作丝萝托乔木!紫藤缠树而生,不能独活,要依附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你又何苦顽固不化,不近人情”,言词和婉,情真意切,没有高人一等的装腔作势,可却使黄月峦的心底更加难过。

“世态炎凉,时过境迁之后,物是人非,那时候的求之不得是否还能安之若素?你既已进了宫,生是四阿哥的人,死是爱新觉罗氏的魂,早早斩断前尘,对你、对你的家族、对四阿哥、对他都百利而无一害,你如今正值芳华,往后的时日还长的很,好好想想吧!”,富察如安抽丝剥茧的分析利害,她本无意于逼迫她,只是,她也有她的苦衷。

黄月峦苦笑,噙着泪珠,“福晋知道紫藤的传说么?”,她的面色雪白,白的透亮,白的透凉,“从前,有个喜欢穿紫色衣服的女孩。她每天真诚地向天上的月老祈求,希望能够遇到一个珍惜自己的人。终于有一天,月老被女孩的虔诚感动了,在她的梦中对她说:‘当春天到来时,她会遇到期待已久的的情缘。’女孩默默记住了,目盼心思等了好久。等到春暖花开的日子,女孩遇见救了她的他,虽然英雄救美的故事早已老掉牙,可她还是深深的爱上他,紧张而又激动地等待着属于她的美丽情缘开花结果”,她安静的叙述,眼中饱含从未有过的柔情,“但是因为白衣男子来自他乡,他们的婚事遭到了村里人的强烈反对”。

语毕,黄月峦不再说下去,瞳仁像是剐破的水晶葡萄镶在凝润欲滴的娇颜上。

“紫藤为情而生,为爱而亡,依依的思念,执着,是最幸福的时刻”,他们将她的身体困在紫禁城中,可她的思想不会屈服,她只爱她爱的人。

“紫藤夏末秋初还会再度开花的”,一句话,轻而易举的将她的执念幻灭,使她对于爱恋的向往无处寄放。再开的花,是她,还是他?黄月峦踅身回望台阶之下的倩影,豆绿的衣衫,个子不高不矮,身子瘦瘦的,皮肤白白的,低着头看不清五官,面生的很,她随侧站在四阿哥房中大姑姑郝春霞的身后,手里捧着新鲜的樱桃。

“端上来吧,殿下待你是有心的”,富察福晋释然,柔佳将托盘双手奉上,抬眸的一瞬间恍然瞥见亭中周阮云变幻莫测的表情。

走在各色卵石拼成的小道上,欣赏罗列的奇石玉座、金麟铜像、盆花桩景,妙趣无穷。绕道叠石独特、磴道盘曲的‘堆秀’山,其山山势险峻、拔地而起,倚着北面宫墙用太湖石叠筑而成,山高十余米,山前一对狮子石座上各有一石刻龙头,口喷水柱,景象壮观。柔佳想象着站在御景亭上,迎风而立,俯瞰宫苑,将紫禁城、景山、西苑尽收眼底的怡然惬意,不由匿笑。

“你还有心思笑”,郝春霞疾言厉色,她忍了许久,直到过了堆秀山,离富察福晋她们远了,才敢低声泄愤,“刚才谁让你多嘴的,主子面前一点分寸也没有,别仗着四阿哥疼你,就如此的不小心谨慎,到时候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柔佳知道自己刚才太过冲动,可是一想到昨晚的四阿哥,她就忍不住想说上几句,劝告黄格格不要再舍本逐末,等到临渴掘井才发现悔之晚矣。

“你可真是好心,宫里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好心的人,整天操心为人作嫁,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郝春霞好似看穿柔佳的心思,冷嘲热讽道。柔佳料定自己挨骂绝不仅仅是因为刚才,毕竟,从大清早开始,郝春霞脸上就阴云密布。

昨夜的事,惹恼了一大群人!有的道她欲擒故纵,有的嫌她错失良机,有的骂她卖弄风骚,有的直接怀疑她的利用价值,总之,一石激起千层浪。以后的路,犹如脚下的路,只能硌着脚走。

“不是我说你,在福晋面前抢出风头,这下准保给周阮云盯上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柔佳觉得这种望不到头儿的算计日子真心有点累,掰掰手指头,还有六年多,怎么办呢?咬咬牙,挺一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让那些个流言碎语都见鬼去吧!好在柔佳自我催眠的功力还是很深厚的,不一会儿就开始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郝春霞见她这副模样,笃定她是没把自己的话往心里去,左耳进右耳出,碍着她如今的身份和受宠的势头,也不好多说,只能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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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腰缦回,檐下的女子眺望鱼池的尽头,那里即使微风吹过,水面上依旧风平浪静,不见丝毫涟漪,一点儿生气也没有。

“格格,您可听听劝吧!”,尖酸的嗓音中夹带几缕不满,“既然福晋开了口,你要是一点儿行动表示都没有,以后在院子里的日子可就难过了,您就是不为自己,也替我……”,急速的话语流转,改口道,“也替您老家儿的人想想,听说上月尊府才刚升了监丞,可是喜事啊”。

黄月峦绝望的闭上双眼,她真想就这样一头栽进湖里,一了百了。可她不行,她的生,她的死,没有一样是能由她自己做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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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螓首蛾眉的女子端坐在太师椅上,缓划茶盏,一下,两下,三下,却始终没有将清茶送进口中。

“小姐不用自责,还是顺其自然吧”,富察福晋的陪嫁丫鬟周阮云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点拨的事既然避不可免,走走过场就行。

“皇额娘说的对,我没有把后院打理好,拖累了殿下,让他不能安心”,富察如安联想到昨日熹妃的话,不禁恻然。满人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虽然自己并不深谙吟诗作对的风花雪月,但女四书还是通读过的,妇容德工、营家逮下乃是为□□子的基本,自己尚需好好学习,担起当家主母的职责,为丈夫解忧。

“福晋要是听熹妃娘娘的话,抓紧给四阿哥生个小世子,哪里还有不圆满的”,周阮云泠泠言语,夭夭娆笑。

前日的灯前情目、被底luo足、帐中靡音纠缠整晚,床第之私让如安脸热了起来,托起茶盏猛灌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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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的午后,一扫闷热,徐有发、胡大海、史妍芸和柔佳伺候弘历起身用膳。申时初,黄月峦求见,门外的小太监张福寿进前禀告,专注铁画银钩的四阿哥头也没抬。胡大海随小太监自动自觉的噤声退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胡大海端了碗冰镇酸梅汤进来,“主子,这是黄格格特意准备的”。

冰,已然化了一大半,只剩薄薄的一层,胭脂水釉小碗盛装深紫色的圆果,汤汁晶莹剔透,品红的颜色/诱人垂涎。

“让她进来吧”,心摹手追,行书笔走龙蛇,遒美健秀,王羲之的流畅已有七分,陡然停在‘时’的弯勾上,未有落点,四阿哥穿过明堂,直往东间而去。

黄月峦头上冒着热气,鼻尖上缀着几颗晶莹的汗珠,绛唇映日,朱樱一点,犹如含丹。她杵在那儿,四阿哥既没有让她上榻坐下,也没有说任何体恤的话。而她,似乎也无话可说。气氛,就这样僵持着。

“主子,冰快化了,酸梅汤再不喝可就不凉快了”,徐有发调门儿高,率先打破沉默,给四阿哥找了个台阶下。

四阿哥扶额,手架在软榻的棋盘上,睥了一眼胡大海,又望向黄月峦,最终落到柔佳身上,欣然道,“你看我这记性,确实忘了还有这么一味东西,柔荑,赏给你了,正好消消未到的暑气”。

好家伙,哪里是消消暑气,明明是挫挫锐气,火上浇油增添赌气,黄格格原本不苟言笑的面容此时更加冷若冰霜。事情到了这儿,柔佳也算是看明白了,她成了人家小两口斗气的夹肉馍,回头准是两面不讨好。

碍着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柔佳来不及细细品味,一股脑儿囫囵吞枣的将酸梅汤全倒进口中,幸好这杨梅是去了核的,不然照她这么个喝法,准被噎死。清凉的汤汁入喉,杨梅咬如滑丝的水润感、荔枝蜜的甘醇、薄荷的清新,糅合在味蕾深处绽放,沁人心脾。

“无功不受禄,你既喝了我的东西,就该效力做些事情”,弘历张口说道,柔佳顿时觉得自己落进了准备好的圈套,“黄格格的诗写的好,你若能和她对上一首,今个儿我就不罚你,若你对不出来,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

苛刻的惩罚条件没有激起柔佳的斗志,‘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的话让柔佳深切体会到何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一朝翻覆,她的命运掌握在别人的手里,轻而易举地,只是一句话的事情,犹如那个名唤‘金莲’的少女,生与死,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她的心里冷冷的笑着,仿佛寒意早随冰汤深入骨髓,自己把自己看的太高太重,她不过是俎上鱼肉,有什么资格劝告黄格格,徐有发说的对,她是一颗没有利用价值的棋子,不过表面光鲜亮丽罢了,等到失去作用的那一天,下场会比谁都更惨。她不想死,她要活着出去,见到祖母,见到父亲,见到女乃娘,见到高晋和高泰,见到那些她深深爱着的人,她要挺直腰板的走出去,告诉外人她在宫里活的风光。那时候,她还会穿着大红的嫁衣,嫁给她的心上人。

既然四阿哥不能依靠,不如赌一把,他珍爱的这个女人,或许能成为自己的后盾。

四重五福胜雪白

花朝涕泗锦未来

他年更润春雨后

泪落凭栏思广怀

颜体行书将不同寻常的女子英风见于笔端,题花诗句任情恣性的抒发悲伤凄楚的心情,让人读到刚烈女子不顺意的委曲求全。原本,杏目怒睁的妖娆飞奔于林花之间才该是想象中属于黄月峦的俏女儿情态。这梨花,雅淡了些。

柔佳提笔,用的是不似四阿哥和黄月峦的楷书,字正方圆,规规矩矩,没有标新立异,一争高下的心思。

延展花叶卷含苞

蕊黄枝绿点心梢

只恐偷得颜色去

抹面芙蓉艳更娇

春日海棠唯这梨花能压,自己也算输得其所,正大光明。

四阿哥着眼看了看两篇诗文,并没有亲自裁定,反而问到徐有发,“你觉得谁写的好?”

“奴才觉得两首诗都好,黄格格这首咏物抒情:锦绣未来,只等春雨化作甘露滋润,否则也只能凭栏落泪,可是字字珠玑;高姑姑的诗绘物生动,惟妙惟肖”,先扬后抑的赞了一句,徐有发不再和稀泥,表明观点,“只是诗虽好,可立意落了下乘,一树梨花压海棠,怎能和黄格格的比”。

从昨晚的结果和当下的场面来看,徐有发认定四阿哥对柔佳并无男女之情,不过是‘借刀杀人’的刺激黄格格,柔佳和黄月峦在四阿哥心里的地位高下立现。

四阿哥走到柔佳面前,他的声音沉沉的,“这么说来,你输了”。

柔佳没有辩驳输赢,只道是自己才疏学浅。

此时,始终一言不发的黄月峦开口,“姑姑的诗比妾身写的好,妾身甘拜下风”。

“你们两个倒是齐心”,四阿哥似笑非笑,扔下诗卷,举步离开书房,柔佳向黄月峦微微欠身,“多谢格格出言相救”。

黄月峦莞尔一笑,并未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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