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家老爷子的寿宴并没有在上海的吕公馆中举办,地点是在城郊的千山别院中。
从吴嘉那里得知,千山别院位于城郊西南角上,修建在山林之中,占地三十八亩,依山傍水,空气清新,而春暖花开之时,鸟语花香,环境十分怡人,只是,位于城郊,路程还颇远,为什么要选在这么远的地方呢?用吴嘉的话说,吕家在上海的本宅太“小”,容不下那么“多”人!
那日里吴嘉给我讲述得滔滔不绝,描述得口若悬河,趁他停下来喝口水之际,我问了问:“你是什么时候去的?”
只看到他正下咽着茶的喉咙顿了顿,接着便被呛住了,我赶紧帮忙拍他的后背,好在并无大碍,缓了两口气,只听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明天和你一起去!”
我顿时傻得目瞪口呆。
这寿宴是举办一整天的,但是日间早早过去的主要是和吕家交情关系甚好的至亲好友,而吴家和吕家交情并不太深,所以只是去参加晚上的主要晚宴,将恭贺祝福送上便是。
不过吴嘉还是早早地就让我开始梳妆打扮,穿戴整洁,我将那日才买的小白短身洋裙穿上,脚上套了皮靴,他看过后很是赞许。
天气放晴,气温渐渐暖和起来,看着户外艳阳高照,想到即将要参加的一场盛宴,我整个人无比兴奋。
“嘟——嘟——”此时我们坐在车上,不停地按着喇叭。
都堵了一个小时的车了,居然还没有动。我懊恼地看着车旁拥挤的人群,“这乡间小路怎么今天会有这么多人啦?是在赶集吗?”
“这不都冲着吕老爷子的高寿来的吗?”吴嘉答道。
“他们也是去参加吕老爷子的高寿的?”窗外黄包车夫的吆喝声,小贩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嘈杂灌耳,穿着各异,各色各行业的人均有,看着他们,我诧异地问道。
“呵——”吴嘉笑出声来,“他们哪有那资格,就是逢迎过来趁人多赚点小钱,你看这道路拥挤,那些太太小姐们在车子里呆不住,不都下去买点小玩意儿或是吃点小点心?”
我朝前后看了看,拥挤的街道上除了一些衣着普通的平民,果然还有些穿着华丽的小姐太太,其中也不乏西装革领的绅士俊男。
“而且这样喜庆的日子,吕家也会专门拿出些钱财来打赏旁人,今天出门的时候,路过十字街,你有没有注意到各个店铺均挂上了福寿灯笼或是大红绸花?”吴嘉提点道。
“嗯,”那是当然注意到的,如此醒目,满大街的通红,当时我就思量着今天是什么传统节日,还想着向吴嘉问清楚呢,只是当时他正聚精会神地开着车,安全第一,也就没有再多问,“你的意思是那些挂着的灯笼和红绸都是为庆贺吕家老爷子高寿而挂的?”我惊讶道。
“那你认为是为了什么?为招揽顾客挂的?”他反问道,声音中有种对我没见过世面般的取笑之意,“以吕家的财势,虽未明说,但是暗中早已有消息,说当街店铺凡是祈求祝福的都是有赏的,以后有些小麻烦,有吕家做后台办事也方便些,纵使和吕家巴不上关系,你看别人都挂了灯笼红绸,若是自己不挂,这不明白着显得突兀么?!”
吴嘉又抛了个问题给我,我脑袋都大了,想不到挂不挂灯笼都有如此讲究,牵扯如此之大!
“这些小贩们把生意做到这里也不单单卖两个小玩意,他们在这里等着,离吕家近些,说不定呆会儿打赏时近水楼台先得月,刚才跑过去的一群小叫花子也是为着今日的红包赏银来的,家里办喜事,有钱人必图个吉利,他们也会对穷苦无依的老人小孩施以恩惠,讲的就是一个行善积德,图的就是功德圆满,有朝一日成仙成佛。”
他那后一句话只是玩笑话,说得自己也不禁笑了出来。
“卖报啰!卖报啰!七个铜板一份报——”
“卖报的,来一份报纸,”吴嘉摇下窗户,叫过卖报小童要了一份报纸,然后自己看了一眼便递给我,“你看看吧!”
我知道上面肯定又有爆料,拿过来一看,此时心里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所以并不惊讶,只见报上一个大大的整版篇幅写着“恭祝吕老太爷大寿”,“祝老爷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字样,其上密密麻麻的签名印迹,像是各大商行银庄的名称牌子。
“连报纸上都铺天盖地地为吕老爷子祝寿?吕老爷子的高寿简直轰动全城呀!”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现在你明白吕家的权势了吧?”吴嘉淡笑着说道。
此时,一队穿着黑色警服的人马从我们车前小跑经过,“看,警察也赶来了,治安也必须得维持!”
“嗯,吕家果然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我茅塞顿开,也学着吴嘉的口吻感叹道。
本来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居然花了四个小时才到,下午五时许,终于准时到达,来到了别院大门前。
我往车窗看过去,这园门的设计是中西合璧,巴洛克风格的铁艺大门敞开着,两侧所环绕的院墙则是中式黑漆镂花风格,造型简洁却让至此的人心中顿生归属感。
通过镂空的墙面望过去,里面假山喷泉置于其间,常青树生长茂密,隐隐还能听到几声鸟叫清脆悦耳。隔着墙却是看不见,却越有一种神秘的向往。
大门旁,穿着光亮喜庆长袍马褂的吕家家仆正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排成了长队的轿车进入院内。吴嘉顺接着前一辆车驶向门前,早已有家仆恭谨地站在一旁等候,吴嘉从怀中衣袋里取出请贴,递给那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仆,那男仆持着贴子到给另一坐着登记的男仆登记一番后,复而送回到吴嘉手里,然后又是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这才得以进入院内。
进入院内,刻着“千山静园”四字的巨大黄石屹在前方,赫然醒目,紧接着前方的车,我们没有在门前停留,而是长驱直入,驶向茂林深入。
平直地驶了一段路,眼前豁然开朗,见前方一偌大的碧水青湖,水波潋滟,薄雾缭绕,那湖上画桥廊阁,假山水榭,秀美温婉,风格迵异,那湖两面云山,山下开着梅花,远远望去,梅夹两岸,映红一片。沿着一条盘山大道上到山间,行了一段路,便见雾气迷蒙,分不清东南西北,仿佛置身于云中一般。再行过一段,那云雾散去,侧观望,群峰叠翠,一幅有节奏旋律的连绵山体浑然天成,山峰延绵起伏,荡向天际,那气势波澜壮阔、磅礴无垠、令人叹为观止。
在山间又绕了好大一会儿,终于在一栋巍峨的大理石镶金大门前停了下来,大门前有巨大的汉白玉廊柱支撑,高大雄浑,光亮洁白,很显气势。一名站在台阶前的应侍礼貌地为我们拉开车门,吴嘉迈下车去,我则迫不急待地自己开了门跳下车去,吴嘉站在那一头,朝我伸出了一只手,我这才注意到前面那辆车上的小姐矜持的姿势,顿觉唐突。于是轻盈地理了理鬓间乱,走过去,学着前面一对璧人,也挽着他的胳膊,踩上软绵绵的印花地毯,像高贵的小姐和优的绅士一般,步上台阶,款款向大厅走了过去。
走过那段地毯,穿过一条暗光长廊,这才来到了正厅之中,原本认为装扮得会金碧辉煌,耀眼夺目,然而却是一派古色古香的中式气氛。
大红的灯笼高高的悬挂在大厅整个上方,行行竖竖一个一个的坠着穗子吊下来,很是壮观,高挂的灯笼里透出来火红的灯光,照得整个厅上一团喜气,使身置其间的每一个人都笼罩在一片安宁祥和的氛围之中。
大厅很大,一眼望过去竟有遥遥相对之感,厅中已经预备下了一两百桌檀木大圆桌,远远望去,在最前方的一张桌子最为庞大,不论坐椅和桌子都比其它的桌子要大出一大圈,而在那张大桌上中央,已经摆上了一个巨大的寿桃。在大桌背后的墙面上,贴上了一张大大的镶金阳刻楷体大“寿”字,从上至下,竟有整个墙体的三分之二高,所有的大转桌此时均已盖上了在正中央绣着偌大“寿”字的大红真丝桌布,瞧这阵势,我想起前几天在永乐看到的一幅描绘康熙六十大寿时千叟宴的画作,场面甚为相像。
此时时间快要接近开席的时辰,入坐席间的人已颇多,我远远地瞅着前排几桌坐着的人,他们举止动作都仪态非凡,很有涵养。环顾左右,商场、官场上的老交情们和颜悦色的寒喧着,颇有姿色的姨太太们也娇嗲嬉笑着,时而还能听到传来的阵阵嘻笑声。
吴嘉向仆人递上我们的贴子,那衣着红色镶金大红袍的仆人便领着我们坐到了边上的一处席位上。这张桌子离前台大桌挺远,但是离大门却比较近。
坐下来,吴嘉给同桌的一位长辈打了声招呼,我也微微颔示笑,那位头须白的长者则对我含笑回礼,眼里颇有赞许之意。
我坐下来,抬头对顶上的大红灯笼仔细打量,这才现每一个笼上还写着一个大大的寿字,而且每一个“寿”字还是不同的字体,我像又有了新现,兴奋而诧异地拍了拍身边正在同人寒暄的吴嘉,“嘉,你看顶上的那些灯笼,我现上面的寿字都是不同的诶!你说究竟有多少个啊?”我也不看他,抬着从角落里开始一一打量,“我数数,”说话间还真的开始数起来。
“不用数了,整整六百个!”吴嘉故意用着冰冰的语气答道,又像是对待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孩子。
“你怎么知道?”不会又是蒙我的吧?
“吕家收集各色寿字,这在人墨客中已经人尽皆知,整整六百种不同的寿字,要找全哪能这么容易,为了收集到这六百个寿字,吕家还聘请了专家名人共同查阅古籍字典,甚至还重金悬赏,寻访民间,集思广益,”说着头一仰,露出一脸骄傲的表情,接着道,“我们吴家是书香世家,又专门研究过古代字,这事当然少不了我们吴家一份,功劳也是有的!”。
看着吴嘉得意的笑容,我在桌子下方用手狠狠地揪了他一下,痛得他“喔——”地嘴巴圆张开来,却不敢叫嚷出声,我低下脸,偷偷地乐开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