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中央精神指示,为维护国家安全,稳定市价,严厉打击非法敛财,物资总署、货运总局、防御处、警察局联合出动,拉网布线,经过严密部署,于日下抓获一批危害国家安全的通敌叛国者及非法商人,望广大市民以此为戒,克己守法,若现行踪诡异者,广大市民需履行公民职责,配合稽查,速向联合安全办举报,检举立功者,予以嘉奖,窝藏倒逆者,严惩不贷,特此公示!”
“为表政府此次惩办之决心,详附抓捕名单如下:宋一兵、许德仰、许明、赵成日、何可顺、邱奕辉……”
日夜兼程,两天前我终于来到上海,而见到的,竟然是这样一份报纸公示,我拿着报纸的手颤抖不止,手脚一下子冰凉一片,感觉头脑晕眩,双耳嗡嗡作响,抬头看一眼天上的太阳,竟然起了一圈圈五色的光晕,赶紧扶住身旁的电线杆,这才没有栽倒。
当时不及思考,我马上跑到巡捕房,希望能见着邱奕辉一面。在塞了几个银元后,那看门的巡捕才冷哼两声,趾高气扬地对我说道:“上面有指示,这批犯人是政治重犯,涉及国家安全,没有刘局长的亲笔签名,任何人也别想见!”
“那大哥您帮帮忙,指点一下我该怎么办?”克制住心中的不安与不满,我仍巴望着能从他这里讨到办法,现在,我能想到的法子真的不多。
“这次上边可是动真格的了,我看你呀,”说话间,那巡捕朝我瞅了两眼,贼眉鼠眼地说道:“赶紧回家准备一口好点的棺材吧!”
瞬间犹如晴天霹雳,我一直担忧的事情终究还是生了。
两天来,我一直寻思着怎么才能救出邱奕辉,去过警察局,跑了联合总办,找了上海总工会,甚至还去了律师事务所,希望从那里得到援助,总之是做了各种能做的事,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但都无济于事,警察局里的警察是污合之众,只知敲诈勒索,而其它部门更是对我不理不采,就连工会的工人一听说邱奕辉是因为涉嫌贩卖私药而被抓起来的,也对我冷语相向,冷眼视之。
我走投无路,更是对世态炎凉深有体会,其实我一个孤弱女子,在上海无亲无故,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万般无奈之下,我先想的是去找邱奕辉那个叫做萧戟的学长帮忙,然而,我却连他住哪里都不知道。四处奔波了两天,终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而且报纸连连大肆渲染此次整治手段严厉非常,政府是痛下决心云云,有些金额巨大的,据上方批示,还会处以枪决,每每这样的报道一出来,看得我是心惊肉跳,更是惶恐不安。走到街上,也能感受到民众情绪高涨,对联合办的此次稽查活动很是拥护,一时间,当局深得人心,只是,我却更感凄凉,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们只知当局抓捕不法商贩,却不知道,当局为了提高威望,往往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胡乱抓人。我的邱奕辉,决不是会危害国家安全的不法分子,他心心念念的,只是想买些药回去治病救人。
走投无路,我还能再去求谁的,唯有吕詹了。觉得造化弄人,也觉得无限悲凉。我对他的为人行事敬而远之,害怕看到他,处处躲着他,唯恐他见了我后便要逼我就范,再回到过去过那种我不想过的生活,我对他的手段,对他的狠辣很是畏惧,有时也会报以不屑甚至不耻的态度,然而,此时此刻,在我无计可施,无人可求时,我想到的却只有他,人生无奈,如果说他为人阴险狡诈,那么,我便算得上厚颜无耻了。
思量许久,痛恨、纠结、挣扎、难过、叫嚣……让人觉得可悲,让人觉得龌龊,让人觉得可耻,但最终可让我去求得的人还是仅仅只有他。
公馆是进不去的,起初不知道,我妄想让门房通传一声便见得了吕詹,但是我却忘了,大人物始终是大人物,哪是我这种小人物轻易能见着的。不仅吕公馆难以进入,就是公馆方圆三尺以内都不准闲杂人等靠近。最近形势如此严峻,安全措施如此周密,不难猜想,肯定是因为上次的遇袭事件,吕詹加强了自己的安全防卫。
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见着他的办法。听别人说,吕家这几个月来一直到处收集古玩字画,只要是与“竹”有关的,毫无例外都一定要收入囊中。其中原因,不用想,我也能猜到,我失踪几个月,以他这样的本事都没能找到我,定是以为我已经遭逢不测。他用这样不可思议的方式纪念着我,我心中微颤,有忐忑,有感激,有无奈,有心痛,但也带着恐惧,不过,无论如何,它我看到了希望,让我能够有机会见到他,求他救出邱奕辉的希望。
我置办了一套体面的衣服,一大早地就来到拍卖会所前。原想着如果吕詹能来,我便可以不用通过别人而直接见到他,然而,事情并非我想的那样容易简单,铁艺大门早已敞开,我见着一辆又一辆小车接二连三的开进去,心中越来越急不可耐,因为,没有邀帖,保安根本不会放我进去。
抖了抖精神,决定再试一次,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您好,我是受邀来参加这个拍卖会的,但是路上将帖子丢了,你看你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进去?”瞄准时机,趁着门侧边一个保安离开,我上前好声色地对一个看起来资厉颇高的领头说道,当然也不会忘记将手里的银元塞到他的手上。
“你再在这里胡闹,我就不客气了!”谁知道那保安根本看不上我塞过去的银元,恶声恶气地对我说道。
“大哥,你帮帮忙,我是真有要紧的事!”我拉住他肯求道。
“你的事要紧还是我的头要紧?上头早交待下来,今天要是出个差池,我们的小命就没了,”那人声色更是粗暴,“走开走开,别在这里添麻烦!”说罢大力将我一推,他力道之大,将我推到了车行道。
“呲——”地一声响,我被吓了一跳,猛然转头看向前面的车。
“孜然姐——”一声大叫将我唤回。
车门打开,一个调皮的身影从车上窜了下来。
“孜然姐,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猫盹儿奔到我面前,迫不急待地询问道,咧笑之间声音有些哽咽。
“少爷他……”猫盹儿见着我便想起了吴嘉,哽咽着要向我道明。我是知道吴嘉人面兽心,而他却不知道吴嘉的品性为人,所以提到他,不免伤感。我叹了一口气,也是伤感,但是这种伤感却有别于他单纯地伤心,而是一种五味杂陈的滋味。
“猫盹儿,嘉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再对我细说,”我面露难过地道,心想吴嘉的事,还是不要对他说的好。
“孜然姐,你不要难过,”他安慰我。
“我没有事,”说话间朝他微微笑过,他见我真没事,也朝我笑了笑。然后问道:“孜然姐,你要进去吗?”
“嗯,有要紧的事,你能帮我进去么?”我急切地说道。
“要紧的事?”他见我说得急切,纳闷地问道。
“快开始拍卖了,里面有几件东西是吴家的,我想买下来,算是对嘉的纪念,”不想解释太多,也来不及解释太多,既然吴嘉在猫盹儿心目中的地位颇高,那正好派上用场,“可是,来了之后我才知道还需要邀请函,”说话间,我叹了口气,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他,“猫盹儿,你能帮我进去吗?”
“孜然姐,若是少爷地下有灵,知道你如此对他,也能瞑目了,”猫盹儿安慰我,然后咧嘴一笑,摆了摆手,豪爽地说道:“上车吧,我带你进去。”
我们上了车,车子徐徐开动,猫盹儿递上帖子,我便顺利地进得门来。
“猫盹儿,你今天怎么在这里?”时间空档,我问过猫盹儿。
“我东家今天来参加拍卖会,他太太皮包落在家里了,所以又让我折回去取一次,这才遇到了你,”猫盹儿一边慢慢把车靠稳,一边对我说道。
“你东家?”我疑惑地问道。
“嗯,我的新东家,”猫盹儿解释道,“也是做古董的……”提到古董,猫盹儿又认为提及了我的伤心事,赶紧转过话题问道:“孜然姐,你今天来,想买的是什么?”
我连拍卖品的是些什么都不知道,哪里有什么想买的,但还是搪塞一下的比较好,想到吕家会参加竞拍是因为有竹子的墨宝,于是说道:“这次拍卖的东西有一幅竹子的水墨画,我想把他买下来,以前嘉给我提到过!”
“孜然姐,”猫盹儿抿了抿唇,皱着眉头向我说道:“孜然姐,你对少爷有心,少爷泉下有知肯定会很感动的,但是那幅名叫《竹》的水墨画却是买不得的!”
“为什么?”我故意好奇地问道。
“最近市面上有个不成的规定,但凡关系‘竹’的东西,都是已经有主人的了,别人连边都是不能沾到的,”猫盹儿小心翼翼地说道。
“怎么回事?”听他一说,我明白是何原因,但心里仍旧咯噔一下,嘴上却佯装不知地问道。
“孜然姐,你不在的这段时间,究竟去哪里了?问少爷他也不说,”猫盹儿也不答我问话,而是嘀咕起来,然后说道:“你是不是才回上海,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抿了抿嘴唇,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
“你还记得嘉少爷以前带你去过的千山别院吗?”提到吴嘉,猫盹儿声音低了些,眉眼打量着我,似乎怕再次触到我的伤心处一般小心翼翼,见我没有异象,才接着说道:“那园子的主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吕家少爷,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迷上了和竹子有关的一切物品,当然古玩字画也不例外,这样的东西一定要弄到手方才罢休,所以,孜然姐,呆会儿拍卖的时候有关竹子的字画你一定不能叫价的,”猫盹儿小心地提醒着我,“就算是少爷生前极喜欢的东西,也不能要!”
“那吕家少爷竟喜欢那些东西到这种地步,一定要据为己有?”怔忡了片刻后我不禁问道,眉眼间已然愁云密布。
“那可不是,为了这事城里都生了好几起命案了,前些时候我们铺子里还闹了一起呢!”猫盹儿向我一五一十地道来,“说起来那个买主也挺倒霉,他先看中了铺子里的一幅郑板桥的墨竹,后来吕家人进来了,也看中了,便要拿走,那个买主不识得吕家家仆,又顶喜欢那幅字画,两边就争吵起来,后来进来了几个带枪的,二话没说就往那客人头上呯了一枪,头上马上出现一个血窟窿,人马上就倒地死了,”说完后,他睁大了眼睛瞪着我,似要让我引以为荐一般。
“嗯,”听他说过,我心下更加沉重,闭了闭眼,回过神来,对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又着实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因为我,多少无辜之人死于非命。
“孜然姐,你先找个地方坐下来,我去将皮包给东家再过来找你,”猫盹儿对我说道,我应过他,他便往侧门去了,临转身,还不忘再次叮嘱我:“记住了,只要和竹子有关系的千万别叫价!”
“你去忙你的,我自有分寸,”我笑着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