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詹最终决定送唐糖去医院,不知道是不是心怀内疚,但是我相信决不可能是因为良心现。不过,他一路上的确没有停歇,没有刻意放慢速度,而是使足了马力全力驱车驶向医院。
“詹……詹……”后座上,我抱着唐糖,昏迷中的她满身鲜血,却仍然叫着吕詹的名字,听着她一声声呓语,我只觉得心如刀绞。
“唐糖……”我叫了声她的名字,却不知道再能说什么。抬眼看着前面驾车的吕詹,一脸不苟言笑地注视着前方,仿佛的确是认真的开着车,对于唐糖的呓语丝毫未闻。我盯着他,只是抿着唇盯着他,不愿也不敢再对他作任何猜想,忽见他眼神一瞥,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下,却在我们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又匆匆瞥眼移去,仿佛真的是心中有愧一般,看着他仍和刚才一样,不苟言笑、专心致志地开着车,我暗暗苦笑,他,会心虚吗?
“詹……我终于做了你的新娘……”唐糖虚弱地说道,伤口的疼痛让她口齿不清,但说到吕詹,嘴角微微上翘,泛起自内心的幸福笑容。
我咬紧牙,闭上眼,不愿再看到唐糖嘴角溢出的动人笑容,因为,那样纯真的笑容让我只觉心碎。
“爸爸,不要拆散我们……求你……不要拆散我们……”突然,唐糖像梦到了恶梦,颤抖得浑身抽搐起来。
听了她这话,我心中滋味更加苦涩,唐糖,你知不知道,你爸爸不会再反对你和吕詹在一起了,永远都不会了,只是,当你知道吕詹的所作所为后,当你知道你父亲为了让你如愿以偿,已经遭人暗算气绝身亡,在临死前,为了你,甚至放弃了最后的骨气和尊严,你还会撇弃亲情,义无反顾地叫嚣着说道:不论生什么事,你都在和吕詹在一起吗?
动弹中,她抽搐更加频繁。
“唐糖,别怕……没有人……”我安慰道,却现自己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没有人……能拆散你们……”
“詹,我冷……冷……”抽搐中,她往我身上缩了缩,仿佛我是她心中的那个依靠。
听她叫冷,我抱住她的手臂紧了紧,希望能以此给她一点温暖,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终于,车“呲——”地一声停在了一家大型医院门口。吕詹毫不懈怠地跳下车打开车门,从我手上抱过唐糖便向医院内奔了进去。
我快步跟着跑了进去,当我尾随吕詹到达急救室外时,只看到急救室外的红灯刚巧亮了起来,而吕詹则是靠在侧面的墙上,抿着烟,头低着,眼睛定定地盯着地面。
这里没有人需要安慰,我虽然担心唐糖,但也只是个旁观者。我静静地走过去,然后在离吕詹远一点的一张位子独自坐下,等待着唐糖的生死结果。
吕詹的凶残,让我没有勇气和胆量去看吕詹,我只是低着头看着前面的地面,两手不断地揉搓着。心中也不禁思量要是唐糖醒来,知道自己的父亲被自己深爱的人阴谋杀害,而自己托付终身的人对她的山盟海誓只是为达目的的虚假谎言,她会怎么面对?让一个纯洁的天使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老天真是太残忍了,不!确切的说,应该是吕詹太残忍了。
看了眼仍在亮着的红色急救灯,我在心里居然闪过一个邪恶的念头,或许,唐糖不要再醒来是最好的结局,就让她伴随着那个美丽的梦,与自己的爱人步入神圣的婚礼殿堂,然后执手之手,与子谐老,和和美美,安康一生。
摆摆头,甩掉心中那个邪恶的念头,唐糖,你一定要醒来,你的命,是你父亲用自己性命和尊严换来的,所以,无论如何,你一定要醒来。
短短几分钟后,来了大批保镖,刚刚空旷的过道人满为患,不过又是短短几分钟,喧杂的走廊又恢复宁静,虽然医院里全是他的手下,但巡逻排查井然有序,并没有对医生的救护工作构成干扰。
我暗笑:果然,防护工作动作迅速且周密细致。
抬起头来,无意间瞥见吕詹朝自己手下使了个眼色,三名衣装得体的保镖便朝我走了过来,看着他们踱踱向我逼近,我手捏得更紧,短短几秒钟的功夫,手心里已全是大汗。他们想干嘛?不会是嫌我知道得太多,要将我也杀人灭口?
“小姐,这里不安全,詹爷让我们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前面的一个西装男子对我礼貌地说道,我却拿不准他是不是话中有话,看着他微露的笑脸,我只觉得那笑容很是诡异,暗想杀人犯在杀人灭口时总会有把自己打造得像个彬彬有礼的绅士的嗜好。
“苏小姐还在抢救,我要看到她平安才能跟你们走!”我朗声说道。那男子听我如此说,朝吕詹方向看了眼,然后向我恭敬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红色的急救灯熄灭,我赶紧起身跑了过去,一颗心提到了嗓门眼。
“医生,怎么样了?”我抓住出来的第一个医生,急切地问道。
“伤者已经月兑离生命危险,命是保住了,”他摘下口罩说道。
“那孩子呢?”我心刚刚放下,但想到唐糖肚子里的孩子,又马上急切地问道。
两名医生齐齐皱了下眉,不明所以。
“没有保住吗?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保住吗?”我拉住医生紧张地问道。
“什么孩子?”两名医生面面相觑,一副丈二和尚模不着北的表情。
“刚才受伤的女孩子已经有身孕了,怎么?你们没有现吗?”我拧眉,对医生的粗心大意很是吃惊。
“你弄错了,伤者并没有怀孕,”医生说道。
“没怀孕?不可能……唐糖明明是有身孕的……”我喃喃说道,一时也觉得理不清头绪,“医生,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她明明怀孕了,”我拉着医生,再次急切地询问道。
“不可能,我们已经仔细检查过,确定伤者没有身孕!”两名医生回答得斩钉截铁。
“医生……”我还想再询问争辩,但是医生却不再理会我,跟着推出来的急救车一同离去。
我心中一团乱麻,不明所以,也觉得心身疲惫不堪,无力再跟上去。此时想到吕詹,转眼看过他,现他正站在我身后,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而眼中更是平静无波。心中疑惑,却不知如何询问,只听他说:“她没事了,你可以先安心跟他们回去,这里有我。”
这里有我?此时此景,这句话听起来是多么滑稽和可笑。
“小姐,这边请,”保镖过来,向我摊手让道,示意我跟随他们离去,我毫无办法,只得“嗯”了一声,随他们离开医院,去那个所谓安全的处所。
我的确是来到了一个安全的处所,真正安全的处所,不是假的,这里不可能有杀戮,不可能有血腥,甚至连繁杂的噪声都没有。我笑,为着“杀戮”,为着“血腥”这样可怕的字眼而傻笑,这里是吕家公馆,怎么会有血腥?怎么会有杀戮呢?一切是那么的平静和秩序井然,下人们忙忙碌碌准备着晚餐,等待着他们的主人凯旋归来即可享用;庭院中,鸟啼莺飞,一望无际,到处是郁郁葱葱、生机盎然,那是生命的体现。
只是,眼前的平静和生机却让我感到无比心酸,因为,已经看不到一点婚礼的迹象。进门时还看见的为婚礼而装饰的各种饰物,大红的礼花,偌大的喜字,庭院中白色的派对桌椅,巨大的婚礼蛋糕,丰盛的食物……此时全都消失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失神间又陷入遐想,这些琳琅满目的劳什子收拾起来不费吹灰之力,不过是挂挂摘摘不要时往旮旯巷角丢弃便是,但是,苏家那边呢,他们收拾得也能如此迅速吗?那满地的鲜血,满屋的尸体,是否也能扫扫擦擦便洁净无垢?是否也能随意地往巷角一丢便恢复如初?
对于自己的生命安全,我现在不再担心了,吕詹的手下将我带到吕公馆,便把我交给管家,吩咐管家好好款待我,便径直离去。当看到他们开车离去后,我便不再诚惶诚恐了,因为有一点我还是笃定的,管家手上没有枪,他杀不了我。事情正如我所料,管家安排了几名楚楚可爱的小丫头侍候我,自己便恭敬地退下了。
虽然不再为性命堪忧,但心却仍是着急的,怎么能够不急?不知道奕辉怎么样了?他知道今天苏家生的事么?明天,可是我和他成亲的日子。忐忑不安间,我几次起身想要回去,可都被小丫头们拦了下来,说是让我别让她们为难,甚至有个小姑娘还跪到我面前,吕家的家法严厉我是知道的,无论怎样,应该替别人考虑些,不能因为我的关系连累了几个小姑娘,无奈之下,只能稍安毋躁,坐下静静地等待着。
此时傍晚十分,日头落山,火红的夕阳映衬出漫天的红霞,分外美丽。我坐在院中一隅,看着眼前的一片绿油油的鸢尾草海洋,有故境重游之感,却更加心思沉重,觉得人生难料,事世无常。
奕辉告诉过我:白色鸢尾代表纯真,黄色鸢尾代表友谊永固,紫色鸢尾寓意爱意与吉祥,蓝色则是赞赏对方素大方或暗中仰慕……
纯真?友谊?爱意?敬仰?那个男人,拥有哪一项?我再一次苦笑。
“浅小姐,这是茶点,请慢用,”仆人端来点心放在我旁边,我回过神来,对她礼貌地点点头,急切地问道:“我可以回去了吗?”
仆人没有答话,只是犹豫地看了眼后方,我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正是阿来。只见他挥了挥手,我身边的几个小丫头便恭顺地退了下去。
“阿来,”我也恭敬地站了起来,朝阿来礼貌地点了点头,见他靠近,然后轻声问道:“我可以回去了吗?”
他拿出怀表来看了看,嘴角轻扯,微微一笑,对我说道:“再过一会儿,安全些了才可以回去。”
“安全些?”我疑惑出声。
“现在外面不安全,所以才把你带到这里,”他解释道,面上仍是玩世不恭的笑容。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拧眉急不可耐地问道,“你们究竟把苏家怎么样了?”
却只见他耸了耸肩,将手上的外衣放到椅子靠背上,然后才不徐不急地坐下,慵懒地靠在背椅上看着我答道:“詹爷手段高明,区区苏家只是小菜一碟,现在只剩些残兵游勇需要处理,问题不大。”
他说得轻松适闲,就像玩了一场普通的游戏一般。
“阿来,我说的不是这个,詹爷不是和唐糖已经结婚了吗?怎么还……”阿来说话玩世不恭,我却更加焦急心疼。
“呵呵,”他笑着打断了我的问话,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前所未闻的笑话,然后拿起杯子,抿了一口下人端上来的咖啡,“你爱管闲事的毛病又犯了,”换过语气,正经地提醒我道:“你说过,我们的世界不属于你,既然他肯放你走,你不该你管的事,最好不要插手,哪怕只是出于关心,也是相当不明智的。”
我咬着唇,低下了头,不知道能说什么,他说的的确是事实。身逢乱世,顾及得了自己已属不易,哪里还能再管他人?我,没有那个能力!
“先坐下,还有点时间,咱们可以聊聊轻松点的话题,”他挥手,示意我坐下。我心中沉重,却也无奈,只得顺着他的意思乖乖坐下。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要结婚了吧?”他凑过来,面露含笑地问我道,表情很是八卦。
“嗯,”我点了点头,然后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他给你准备了一份厚礼,事情是交给我去办的,”说话间他笑了笑,让我感觉所谓的厚礼很是神秘。
“他?”我偏头月兑口而出,一下子反应过来,觉得自己问得多余,脸刷一下就红了,然后赶紧把头低了下去。
“想知道他送什么作为贺礼吗?”他戏谑我道。
我抬起头,眼睛眯着愣愣地看着他,心中也不由得琢磨起来。
“他让我把他名下的一家医院过户给你的丈夫邱奕辉,”他将丈夫和奕辉的名字用极重的声调说了出来,有意让我注意到,“用他的话说,是因为他们做了一次钓鱼比试,他输给了邱奕辉,那家医院,就是他的赌注,”话毕,他朝我耸了耸肩,又嘟了下嘴唇,一副无奈没办法的样子。
“是的,他们是比试过垂钓,”我有做贼心虚的感觉,不敢再与他对视,回眸低头,不知道他会再说什么,心下呯呯直跳。
“呵,”见我窘,他居然笑了起来,反问道:“你真认为,他和你未婚夫比的是钓鱼吗?”
我咬着唇,没有回答。
“我没有想到,他也会有害羞胆怯,也会有难以启齿的时候,”说着他又笑了起来,仿佛在笑话一个一贯强势的朋友因为一件小事而变得懦弱,“他让我去开户头时竟还婆婆妈妈的说了一大堆无关紧要的话,最后还一本正经地向我解释将医院给了姓邱的是因为他输了钓鱼,”我没有看他,却知道他的眼睛一直在紧紧地盯着我,“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我点点头,小声地回答道:“是挺奇怪的。”
“你不用紧张,事情已经过去了,他对你没有恶意,”他说道,语气轻松。
“嗯,”我点了点头,抬头看他,朝他笑了笑,说道:“有机会,帮我谢谢他。”是的,我只能说声谢谢,但是这声谢谢,说得怎么让我疼恨不已。让我对自己都感到鄙视和不屑,说得让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我心中矛盾,他的阴险狡诈,让我敬而远之,是我避之不及的,想到刚刚生的苏家灭门,即使唐糖对他一往情深,他竟然也能如此心狠手辣,对她如此残忍。但是,扪心自问,我无法否认,他对我,的确是很好,哪怕以前做过伤害我的事,但他却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弥补着。
“这么多年来,我只见过他对一个人例外,”像是酝酿了很久,阿来转过眼看向前方说道,仿佛怕他的话给我带来负担,而不敢再看着我,只是自顾自地说着,“无论那个人对他做了什么,他都能够容忍,想方设法地替她打典好一切。”
我没有说话,心中仍是呯呯直跳,莫名紧张。
“就像今天,知道医院不安全,就会安排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他换过坦然轻松的语气接着说道,像开玩笑一般,而我却感觉异常沉重。
“阿来,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吗?”我无法接过他的话题,所以转而问道。
他又掏出怀表来看了看,然后说道:“嗯,应该可以了,我送你回去吧,他吩咐我要把你安全送到家的。”说着,又是顽味地拧了拧眉,然后拿起自己放在椅上的外衣,感叹一声道:“本来他打算亲自送你回去,不过后来有个人来找他,他就撇下所有事情去见那个人了。”
我暗想,如此急切,肯定是非同寻常的要紧事,他的要紧事,只怕又是一笔血腥罪恶的交易!
“不想知道他去见的是什么人?”阿来说着直直地看着我,仿佛洞察我的反应,然后意有所指地说道:“或许,你会感兴趣。”
我苦笑,刚刚不是才叮嘱我不要多管闲事么?现在怎么倒是引诱我多管闲事来了?真是奇怪!
“不想!”我硬声答道,“我不感兴趣!”
他见引诱不成,眼睛随意地转了一圈,作了个随意的表情,然后说道:“好吧,那我送你回家。”
转过身,心中陡然一惊,吕詹不知何时站在距离我们五步远的地方,此时正直直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