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累,心更累,我拖着疲软的身体晕晕呼呼终于回到了旅店。
“闻竹。”见我进门,栾大哥大步向我走过来,面上阴沉沉的。刚才一直担心他的安全,见他平安无事,才放下心来。
“栾大哥,”我正在迎上去向他说今晚的事。“嗖——”地一声,一记飞刀从我们中间飞过,稳稳地定在旁边的柱子上。又是那红坠飞刀,我猛一下子惊醒,迅速察看飞刀飞来的窗口,并没有见半个人影。回过来栾大哥已经从飞刀上取下那封信。
“信上说什么?”我迫不急待地问道。
“扣儿在恒源旅店,”栾大哥把信递给我,转身便朝大门走去。
“栾大哥,小心有诈。”我提醒道。
“不管有没有诈,我都必须去。”
我有话还没有说,栾大哥就冲了出去,我当下也跟着跑了出去。刚出大门,便看到栾大哥截了辆车飞也似的开走了。管不了这么多,我也拦截了辆车追了上去。
到了恒源旅店,便听到楼上大力的踹门声。
“扣儿,别害怕,我是姐夫,”我跑上二楼,见栾大哥正缓缓靠向扣儿。
“别,姐夫,你别过来,我不想见到你,不想见到你,我不想被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模样……”扣儿哭嚷道。看到她此时衣衫碎裂,头发凌乱,我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她叫嚷着,朝窗户边跑去,“你们出去,出去,不出去我就跳下去。”说着她便要爬上窗户。
“扣儿,你过来,别做傻事。”看到扣儿欲寻短见,栾大哥也慌了。
“姐夫,你不要管我!”扣儿哭了起来。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栾大哥大声喝了起来,“我没有保护好你姐姐,现在又没有保护好你,我对不起你们姐妹……”
“姐夫,我只想问你一句,你照顾我,全是因为姐姐临终前的托付吗?”突然,扣儿打断了栾大哥的话,沉定地问道。
“扣儿……”栾大哥叫了她名字,似乎并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回答我!回答我!”扣儿大嚷起来,“如果没有我姐姐,你是不是就不愿照顾我了?”
“我……你冷静些……我答应过你姐姐要照顾你的……”栾大哥有意逃避扣儿的问题。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扣儿突然大叫起来。她这话一出口,我半晌没回过神来。转眼看栾大哥,见他脸也绷得紧紧的。
“难道这么久以来,你都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吗?”扣儿继续大声嚷道,“我现在只想问,你喜不喜欢我?”
“扣儿,我是你姐夫,你姐姐……”
“不要拿我姐姐当借口,我姐姐已经死了,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姐夫,我现在只想问你,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吗?”扣儿直白地问道。
“扣儿……你不要让姐夫为难。”
“我知道了,以前你就不喜欢我,更何况我现在这个样子……好的,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扣儿闭眼说道,思绪凌乱之间就要往窗口跳下去。
“扣儿,”栾大哥冲过去,一把将扣儿拥在怀里。
“姐夫?”扣儿愣住了。
“扣儿,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良久,栾大哥才接着说道,“让我照顾你一辈子。”
“你是在可怜我吗?”
“没有,”栾大哥笃定,“刚刚你要跳下去,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在骗自己,以你姐姐的名义照顾你,其实我一直都在骗自己。”
“我不相信,不相信,你肯定是可怜我才这样说的。”扣儿哭着说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还肯要我吗?”
“扣儿,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一样的。”
“姐夫,那你带我走吧,我不想留在这里,带我离开这里,”扣儿哭着说道,“就现在,可以吗?”
栾大哥看了下我,也看了下我身后的李副官几人。
“好!我们现在就走!”终于,栾大哥对着扣儿朗声答道,并且露出了会心的笑容。然后将身上的衣服月兑下来给扣儿披上,抱着她走出了房间。
“栾副官,你……”李副官叫道。
“李副官,少帅和军队的事就交给你们了,闻竹,替我完成我没有完成的事,谢谢。”说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下楼去。
“栾副官。”李副官还想阻止他们离开。
“李副官,让栾大哥他们走吧,”我挡在李副官面前说道,“栾大哥为人耿直,让他不顾世俗偏见带扣儿离开很是不易,成全他们吧。”
栾大哥带着扣儿走了,真的就这样走了。他放下了国仇家恨,放下了被安了炸药的永宁电厂,放下了整个上海的安危,放下了急待筹集的军饷,放下了月复背受敌的军队,放下了他的侠肝义胆,放下了世俗伦理,带着扣儿走了。突然之间,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我在想,我们身处于这浮华尘世中,会豪言壮志地去追求自己的理想,追求自己的报复,我们会信誓旦旦地为着国家兴亡民族兴衰忠孝仁爱而顽强不屈,但是,可能这一切的满腔热血都无法与致亲之人的一滴眼泪相抗挣。
我们的志向可以无限远大,我们的心志可以无限高洁,但若是深爱之人已经不在,那么,所追求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多数人都显得那么渺小,大义大爱,大是大非,它们太过崇高,太过伟大,是先人圣者的理想和境界,不是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所能追求的,对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我们来说,或许,今生最大的心愿,不过就是深爱之人能平安健康、幸福开心。如果没有了爱人与亲人,所有的理想、志向、追求,我们费尽全力换来的一切,将没有任何意义。
大概,栾大哥在失去纽姐,在失去她最深受的妻子之后,才明白了他生命中最想拥有,最应该珍惜的是什么,所以当扣儿想要轻生自尽时,他才会放下所有的信念追求甚至抛弃人伦道德也要带扣儿离开,满足她的要求。因为,同爱人的生命相比,这些东西虚无飘渺,甚至一文不值。此时,我相信,栾大哥并不是可怜扣儿,而是真正的喜欢扣儿,爱着扣儿——
一个人的能力有多强,那么就注定他的责任有多大。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栾大哥是英雄豪杰,更应该驱除鞑虏一力承天,而不应该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不顾身上的责任而只求和扣儿安泰一生。我为他的不负责任辩驳,所以自食苦果,必须承担起本该他扛起的责任。
此刻,我正在冥思苦想破敌办法。
“韩宇臻可能在西林监狱。”
反复思量着栾大哥临走前留给我的信,我极需迅速从中找到突破口。我们的人接二连三的出事,我做事又事与愿违,不能再如此草率莽撞了,我们要对付的人,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我们所面临的困难,也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这次,我必须要慎之又慎了。一个人可以栽跟斗,但不能接二连三的栽跟斗,更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接二连三的栽跟斗。
“上次去那里查看后,我对伪军头目张锦昌和蒙岩作了调查,他们或许可以成为我们的帮手。”栾大哥又在信中提点到。
张锦昌?蒙岩?记得那日查看电站时,到处关卡防御严实,但却看到一个警长毫不客气地斥责了手下,后来竟然掴了那个下属一耳光,那个警长我认得,是见过一面的张锦昌,若那日在莫圣歌尔教堂不是吕詹解围,我便被他抓了去。而那名受责的下属,就是信上所说的蒙岩。
西林监狱不是那么容易进去。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根据栾大哥临走时的提点,我反复揣测着,在心里有了办法——
“老兄,今天井田和金泽一郎说了什么?”同往常一样,张锦昌隔三岔五地就会问井田身边的李翻译情况。李翻译没有说话,一边摇着头,一边摇着手。
“他们说了什么关于我的事?”张锦昌见李翻译的态度与平时不一样,紧张起来。“李翻译,我平时可是待你不薄啊,有什么事你不帮兄弟一把?”说着,张锦昌又向李翻译塞了东西。
李翻译左右看了看,才说道:“张哥,你最近可悠着点,井田你对怀疑了。”说着,便不再理会张锦昌大步向前走去,丢下此时心里发麻的张锦昌。
日本人利用卖国走狗以华制华,但他们也最看不起这些卖国求容之人,且日本人生性残暴,在他们手下做事,自然不好做,稍有差池便很有可能立刻毙命。可想而知,张锦昌作为日本人面前的红人,看似风光,但每日提心吊胆,日子过得战战兢兢,为自己的性命保险起见,他经常会向为井田做翻译的李春贵井田近期对他的态度,好找副定心丸。但是这次,李翻译却没有给他满意的答复——
“你们要我对张锦昌说的话我都照说了,我的妻子和儿子呢?”
“李翻译,你放心,她们现在已经平平安安地在家里等你了。”
“谢谢,谢谢。”
“等等,今天的事不许和任何人提起,要不你全家难保。”
“不会的,不会的,你放心,今天的事不会有其它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