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晚上似乎黑的特别早,月亮朦朦胧胧的,乡下人叫毛月亮,这种夜晚容易见鬼。
陈伯早也将灵堂布置好了,棺材被挪进了大堂,正对着一张供桌,供桌和棺材中间搭了一根扁担,像一座桥,扁担的凹槽里填满了草灰。供桌上依旧摆着半碗白米饭,上面三炷香,在后面是三牲供品,最后是三个硕大的牌位,灵牌上刻着三清祖师,对应着从房梁上垂下的三清画像。
大门的门槛被拆了,两边各插了三炷香,一道灵符。
爷爷瞅了一眼外面,朝五个年轻人点头示意。大家一起走出去。五个年轻人持了五根等长的绿竹杖,儿臂粗细,分五行方位站定,把爷爷围在中间。
爷爷绕场走了一圈,从怀中取出一道令牌,放在地上,又将桃木剑压住一叠纸钱。他把事先准备好的大雄**头一拧,滚烫的鸡血喷涌而出,提着不停扑腾的鸡身又绕场一周,一边走一边道“恭请五雷神使,青龙孟章居吾左,白虎监兵居吾右,朱雀灵光居吾前,玄武执明居吾后,存四神各执火轮,随方服色,降立左右前后”
绕场完毕,鸡血恰好撒完,都淋在了绿竹杖上。
他又跪在令牌前,拿起桃木剑,一边撒纸钱一边道“咨尔神众,归听予誓,粤自中古,皇天照鉴于我下土,魑魅魍魉,敢有肆威以乱常曲,书不掩迹,流满川源,妄生疫疠,妖孽病民。上清震悼,启佑下民,假我真人,肇播道法,夷厥妖氛,乃人乃物,乃蕃乃息,惟予鲜德,厥法是岸,尔众用命则功不尔蔽,不用命则罪不汝赦,故诰以陈,汝宜听之毋怠”
念完,纸钱也恰好撒完,他把令牌又收入怀中。
这是请神的仪式,神请完了,这下就该动真格的了!
四个男人分立在棺材旁,凝神戒备,刚子护在扁担旁。
爷爷一看他们准备好了,又开始撒纸钱,从屋外一直撒到屋内。
撒了一遍,没动静,又撒第二遍,等到三遍过后,终于开始起风了。
“灭灯,闲人退避”
立刻有人把灯火都熄了,只留下供桌上的一根白蜡烛,烛光昏黄,照的屋内一片惨淡。
风很轻,若有若无,一阵阵的飘来。
爷爷立在棺材旁,用轻柔的嗓音唤道“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那清风好像受了感召,渐渐的大起来,屋里屋外的纸钱开始翻飞。
其他五个人一看,心里未免发毛,转头相互嘀咕。
爷爷悠悠的唤道“噤声,凝神”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陡然,门口两旁的三炷香突兀的变得明亮了。
爷爷拿眼角一撇,开始绕着棺材走,一边走一遍念叨“天有四德,地有四维,但有冤孽,诉诸三清!”
清风进了门,好似一头扎进了棺材中,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爷爷站定,立在棺材的正下方,黑暗中想起一阵“窸窣”的声音。借着昏黄的灯火一看,却发现扁担凹槽的草灰上,正慢慢显出一个个小小的脚印,像鸡爪,又不是鸡爪。
旁边几人饶是胆大,依旧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直哆嗦。
爷爷一看,朝众人使了眼色。其实他也是神色肃穆,如临大敌。
那脚印很浅,一步步的往供桌走,速度不快不慢。众人眼巴巴的看着,大气都不敢出。
走到扁担中间,脚步停了!
爷爷脸色通红,额头泛起细细的汗水。
那脚步停了一会,又开始往前走,不过速度却慢了许多,好像心怀疑虑。
“喵!”
黑暗中一声猫叫,将众人吓了一跳,还没等大家都吓了一跳,脚步又停了。
爷爷气喘如牛,伸手往怀里一探,准备随时发难。
“喵呜!”一条暗黑的身影像一道闪电猛地越过扁担,扁担“哐当”一声,翻了!
“糟糕!”爷爷大吼一声“凝神!”
几个人也知道大事不妙,连忙死死握紧绿竹杖。
死一般的沉寂,大堂里只剩下众人的喘息声。
陡然,棺材开始剧烈的颤抖,发出巨大的声响,好似有人要将它震碎才好。
“呔!”爷爷桃木剑一指,随手拈起一张灵符,念了一道咒语,随手丢进了棺材中。
就听见棺材中一声撕心裂肺的刺耳惨叫,众人心头一骇,恨不得抱头鼠窜。
棺材平息了一阵,又开始晃动。
爷爷眉头紧皱,怒斥道“你这孽畜,我看你可怜,才摆下这等大阵替你伸冤,你若定要吃些苦头,也由不得我!打!”
爷爷一声令下,五个汉子抡起绿竹杖就开始打,一棍棍打在棺材身上,那棺材里的惨叫声较之刚才还要凄惨。
“喵呜!”又是一道黑影,直扑棺材。
“孽畜!”爷爷大喝一声,由于他是立在棺材正下方,黑影却是从正上方,也就是死者的头顶飞扑过来,迫不得已,爷爷也立刻飞身迎面扑过去!
“喵!”桃木剑刺中了黑影,顺带着将它甩出好远。爷爷手疾眼快,双手双脚撑在棺材沿上,方才没有掉进去。
其他几人吓了一跳,正要伸手拉他,爷爷痛苦的摇头,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吸力要将他拖入棺材中。
“打!”他极力的吐出一个字。
其他人如梦方醒,奋力的敲打棺材。
“咚咚咚!”
一切都无济于事,爷爷憋了口气,额头青筋暴露,身子依旧缓缓下沉。
“孽障!”爷爷大吼一声,扑了进去。
棺材抖动的越发的激烈,眼看着就要被震破了,几个汉子心里又惊又怕,也不敢打了,相互使眼色。
“娘的,什么东西!”刚子大喝一声,迈步上前。
“别过来!”爷爷在里面大喊,“烧灵符请神!”
“哎!”刚子连忙回头,供桌上一个八卦袋,开袋一看,一共十二道符。
“这么多?”他记得直跌脚,“哪一个?烧哪一个?”
棺材里,爷爷开始发出痛苦的申吟。
刚子一咬牙,抄起蜡烛,一把全点着了都丢棺材里。
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震得所有人肝胆俱裂,全村的狗都开始狂吠不止。
门外陡然响起了滚滚惊雷,像是无数的车马由远而近,“轰隆隆”的一片。
无风,无雨,惊雷四起。
爷爷好不容易挣月兑坐起来,左手点着尸身的额头,右手高高举起令牌。
“五雷神使,捉鬼降魔,急急……”
他朝尸身看了一眼,似乎又有些不忍,一句咒语并没念完。
滚滚的雷声已经聚集到了头顶,众人仿佛末世来临,吓得屁滚尿流,手脚并用的爬出去,唯独刚子不走,在旁边干着急。
陡然一双惨白的手抓住爷爷的肩头,又要将他往下拖,双手如钢爪一般,指尖深深的插入了皮肉中。
“孽障!”爷爷一声怒斥,“五雷神使,捉鬼降魔,急急如律令!”
右手挥下,令牌重重的拍在了尸身的额头。
“轰!”
众人就觉得眼前一白,耳中山呼海啸的一阵轰鸣。
过了半晌,众人才缓缓睁开眼,四下一片寂静,全都没了声音。天上月朗星稀,地上田舍松竹,好一片静谧祥和。
大伙面面相觑,仿佛刚才做梦一般,两个胆大的蹑手蹑脚走进大堂一看。
棺材已经粉碎了,爷爷和陈姐尸身叠在一起,刚子却趴在供桌底下,七窍流血。
几个人刚开始还有些胆怯,拿竹杖捅了捅三人,一看没反应,这才开始手忙脚乱的收拾,此时,恰好鸡叫头遍!
经过这么一夜折腾,尸身也被重新放入了一口新棺材中。盖棺前,爷爷由人抬着过来又画了一道灵符贴在棺盖上,亲自指导大家在棺盖上打了九横九纵的十八条墨线,方才点头允许下葬。
爷爷在家里吐了三天血,又在床上躺了半年才稍稍恢复元气。刚子情况好些,躺了一两个月就能下地了。
后来听爷爷说,这次引动天雷,耗费了他不少的元阳,年寿都折去了十数载,恐怕是活不长了。刚子命大,经此一难,日后自然富贵。
我本来不信这些,不过三年后爷爷果真就去世了,时隔数年我偶尔回到老家,听村里的亲故谈起,刚子一家发了笔横财,家境是一日更胜一日,这时候我才相信爷爷所言不虚。
以上捉鬼的故事,是当时在场的五人和爷爷跟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