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淹没于黑暗一片的荒芜里。『**言*情**』
我没听到流动的水声,可是却清楚地知道这是一条河流,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清楚这件事情,也许是周身感到的这股缠绵的阻力。没有一丝光亮,我四处张望,看不到半个活物。偶尔有流星一样的雪白光点飞速划过我的侧脸,我下意识里去看自己,却现也是一片虚无。我没有自己的形体,却有着飘渺而清醒的意识。我努力地向前游,向前游,终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真的在往前游,还是一直停留在原地没有动。
可是,我却没有感觉到害怕。我静静地伫立在这空间不知张望了多久,也不知为什么要张望,可是只觉得是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光,我周身的气氛开始流动了,那些偶然路过的白色光点不再匆忙而从容地飞过,而是混乱地舞动起来。许多许多,我从未见过如此多数目的光点蜂拥而来,它们像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呼啸着向我冲过来。我是虚空的,光点们穿过我的身体,紊乱的身姿划成一道道螺旋的光弧。意念中,我仿佛有了一只手,抓住了即将飞过我身边的一个光点,灼灼的绽放着白华,像是一团白色的火焰。
这就是我的梦。十六年来,每一晚,每一晚,都在复述的梦境。
掀开被汗水浸湿的被褥,我披上衣服坐了起来。已经是初秋的天气,虽然只是一丝丝的,也确是感觉到凉意了。我唤了名叫采薇的丫头进来,服侍我更衣洗漱。已经好多天没有踏出过房门,我吩咐采薇再将早饭送进房里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小姐,您已经将自己闷在这屋里十余天了,饭也进得少,老爷和夫人因为担心,已经在屋外偷偷来看过好多次了,小姐当真忍心谁也不见么?”我什么也没说,一记响亮的耳光已经说明了一切。“滚。”我盯着她因为愤怒和委屈而涨红的脸,冷冷地笑了出来。
为什么要出去见人,是怕自己还不够丢脸么?当那枚生鸡蛋打在我的头上,蛋液顺着我的头滑下来的时候,我心里那种狂乱的愤怒,几乎要让我提起刀来杀掉所有的人。我没有错,我明明没有错,而你们却针对我。
桌子上是被摔断了一角的玉牌,上好的和田羊脂白玉在日光下出温润的光泽。我拿起了它,这个精致的吊坠正面的雕刻的仙鹤栩栩如生,背面光滑的玉面上,凹凸了几个小字:幸福安康。据娘亲说,这块玉牌是我出生的时候,一个“仙人”送与我的。每每看她一脸虔诚的样子,我都忍不住嗤笑,不过,我倒从未见过有将仙鹤作为护身符的灵宝,说来也奇怪,这块玉牌却偏偏合了我的眼缘。我一直对它十分珍爱,先前时候竟也想不出来究竟是气急攻心还是又着了什么魔怔,竟将它摔到地上。说起这块玉牌,好像真的是有些不凡来历的。
从我出生起,便被认为是不祥的。据说,自我出娘胎那一刻起第一声啼哭,伺候娘亲生产的人全都入了疯魔,没人知道生了什么,因为他们再也说不出任何正常的话,唯一还能表达的,便是惊恐的两个字:妖孽。当人群聚集在我家门前,拿着熊熊的火把威逼父亲要将我烧死的时候,母亲痛哭着抱着我跪在地上,父亲扶着流血的额角,死死地守住府门,目眦欲裂。眼看那些暴民就将行凶,整座临安城的人,不管是官府的人,父亲的旧识,家里的亲戚,甚至是受过父亲恩惠的一些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相护,也许如果不是那个所谓“仙人”,我们一家三口也许便真的在十六年前死在那场暴乱里也说不定。关于我出生时的这段故事,爹娘倒是毫无避忌地跟我说起过,爹跟我说,你自出生就是一个注定不能平凡生活的孩子,将来更是不知道还会遭遇什么,若是把你当普通女儿家娇惯,你怕是更要遭受许多不幸。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不光读书,还要习武,说来好笑,当初父亲请的师傅怎么也不肯教我,毕竟女儿家习武也终究离经叛道了些,可是也不知最后他使了什么法子,硬是软磨硬泡为我请来了当时鼎鼎有名的武师。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他用的武器,是刀,所以,我从小便修习的便是这么与我的性别和形貌大相径庭的武器。闲话扯得有些远了,再说当时极为凶险的那一段,据母亲声情并茂的描述,就在带头的暴民手里的棍棒即将击在父亲的头上之时,那棍棒就停在父亲头顶的一寸处,生生是没有再进一分,人群后面走出了身着一袭白衣的男子。没人看到他是怎么出现的,尽管母亲无数次猜想过,不过我对那些踩着五彩祥云,骑着独角神兽之类的各种臆想版本不感兴趣。也不知他使了什么神通,只一个挥手便令人群齐齐后退了一丈,他从母亲怀里将我接过,为我戴上了一块玉牌。他的语气是温和的,而言辞却是非常凌厉,在训斥了众人之后,他说,此女将由我忘鹤云川收为女弟子。母亲说,她从未见过这么绝世的姿容,用美来形容,便过于艳丽,用出尘来形容,又过于寡淡,凡是见过他的人,必会不忘。他离开之前,嘱托了很多,一定要将玉牌贴身与我戴在身上便是其中之一,所以直到现在,母亲一见我未将玉牌戴着,脸子便拉了下来,再不许厨房与我开个小灶。事情便那么落幕,从那以后,即使人们厌我恶我,也不再做出过什么过激的举动。后说起这个忘鹤云川,便是卷中才有流传的上古时候就已经存在的洞天,据说忘鹤云川之下有那么一段便是冥河流经之处,冥河里的魂魄如果还有凶气戾气,多半在忘鹤云川会被净化,偶尔也会有侥幸逃过去的魂魄,所以当今这人世间,偶尔见到些穷凶极恶之人,但其中戾气已经被化去大半,否则若是任着不管,恐怕整个世间都会被此等凶魂搅弄的血雨腥风。忘鹤云川之主是传说中上古开天辟地之神盘古所遗盘古部的后裔,说起来这么算一算,即使是在神仙里也是辈分非常年长的神祇了。当母亲遥想着那白衣仙人是否是鹤华神君之时,总是被我一声嗤笑打断,若当真鹤华神君仍在,即使是神祇,即使是寿与天齐,又怎会万里迢迢从那不知在何处的日月洞天之中恰恰好好地出现在我们眼前,那究竟得是何等的运道才能惊动这么一尊神仙。
按照母亲的说法,自从我将玉牌戴在身上,当初那股缠绕在我身上的黑色雾气已经几乎被压制住,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偶尔有时候有意地去催动,还是会四散出来。说起我现在的境况,也着实怨我当初不懂事,没有听娘亲的话。六岁时候的花灯会,曾经披了风帽与娘亲去了街市,贪玩的我跟娘亲走散,也不曾听话在原地等,便一心想跑得远远的令娘亲担一担心,谁知道却遇上了不怀好意的歹人。我丁家虽然不至于大富大贵,但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那歹人看我一身装扮,又欺负我只是个小女圭女圭,便欲上来擒住我,谁料我惊惧之下,妄动了体内的妖异之力。那人死得极惨,一瞬间便瘫倒在地上痉挛抽搐,七窍慢慢地流出鲜血来,我是从未见过死人的,那一次的惊吓险些让我完全失控,所幸娘亲及时赶到,才略略唤起了我的神智。不幸中的万幸,是那歹人是官府早有张榜通缉的惯犯,这样的恶人死于仇家之手也并非不可能,当时我被他劫持之处所在偏僻,加上是花灯会,没有人出没,所以也就没人见识到那一幕,后来想来,父母皆是后怕万分。自从那以后,我才真正明白自己真正所处,也不再任性,也开始听从父亲的话,读书养性,拜师学艺。虽然已然到了该出阁的年纪,却到底是小女孩心性,先些日子偷跑出去玩,遇上些不平之事,本一番好心,却被人惊叫着远远躲开。妖怪!是丁家的女妖怪啊!
如果让我说心里话,我是恨他们的,除了父亲母亲之外,从未有一个人将我当正常人看待,从小我出门便少,偶尔出去也是躲着人的。因为我的缘故,父亲的交际也少了很多,按理说有这么个女儿,总是会生出些许多分明是空穴来风的麻烦。丁家是做绸缎生意,当初我出生那一阵子,丁家的生意一落千丈,这种状况持续了将近一年,就在所有人以为丁家要倒了的时候,不只是宫里哪个娘娘相中了我家的绸缎,丁家这才借机打通了宫里的生意,几年下来,在达官贵人那里,也颇有口风。父亲总是安慰我,你哪里像他们说的是个妖怪,分明是我丁家的小福星,现在丁家的生意,却是比以前越来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