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来到流动摊贩前,点了一份小红肠。
“好,稍等一下。”
“等等!生菜加多片吧,辣酱也是,多点。唔……那根肠子比较大呀!”
又是一个讨人厌的家伙!小贩心里厌烦地想着。但还是不情不愿地多塞了一片生菜。
“喂,你一直都在这卖东西是吧?那你也一定认识亨利裁缝店的那位漂亮小妞吧?”
小贩的手停了下来,首次正眼打量眼前这个光说话就让人生厌的男人。男人大概三十来岁,八字胡稀疏干燥,眼神不怎么清澈,粗大的下巴上方随意地补了一个似乎随时会做出不怀好意笑容的嘴巴。老旧又缺乏烫洗的外套没能遮住隆起的啤酒肚,反倒暴露了主人的邋遢与潦倒。
这是一个如今随处可见的普通男人。战后过去几年了,景况正在好转,这种人却像不知哪冒出的蚜虫般只多不少,真叫人无奈。
小贩选择了怜悯这个男人。他把烤得滋滋作响冒出香气的香肠放进面包里,想着马上就可以打发他走。可男人似乎没感受到小贩的宽容,反倒是弯着腰越过摊子把一张丑脸凑近小贩的耳边。
“你说她有没有男人?呵!看她的**那么大,想也知道!”
男人下流地笑了起来,不出所料嘴角歪向一边。
小贩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为什么这些人千方百计就想去玷污那位纯洁的好女孩呢?她不是这些俗物所能染指的!必须有人……必须有人挺身而出!
“真是没办法!”小贩费尽力气对着这个下流的男人挤出一个小小的笑容,“今天就特别点,再送您一根香肠!”
“喔!你很会做生意嘛。冲着裁缝店的那小妞,我会再光顾的。”
男人漫不经心地接下两根红肠,头偏向一边,似乎已经开始窥视街道对面的裁缝店了。
“那可真是……谢谢!”
小贩嘴上应答着,目光一直停留在男人的手上,准确来说,是男人手上拿着的小红肠。就在刚才,他已经悄悄往附加的红肠里灌入了“正义的力量”!小贩很确定,这个男人将不会再出现在自己跟前。
无声无息的,自己已经像一名骑士般忠实而完美地捍卫了那位小姐。没人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小贩觉得这样就好,自己不过是对名誉需要保护的可爱小姐伸出援手罢了,完全不需要被感谢,就这样默默地守护着她而从不奢求回报,这才是男人该有的生存方式!
男人张开了嘴巴,正要接受那正义的铁锤之际——他忽然停了下来,像是想起什么,竟把手放下。他向心里正一阵失望的小贩问道:“啊,我倒差点忘了!你知道这里最近发生的连续杀人案吗?”
——这男人搞什么!东拉西扯,快接受正义的制裁啊!
小贩内心高声咆哮,但脸上还勉强保持着笑意,“是,这当然知道。据说是很吓人的手法,不过死的都是些流氓吧?虽然这样明说不太好,可是这些人死了也不会有人伤心,相反只会令人拍手称快吧!”
“这倒是!害虫当然不能活着!是这样,确实是这样!”
男子似乎满意了,他再次张开嘴巴,似乎是要一口把红肠塞进嘴巴里——太棒了!正当小贩内心激昂时,男子又把手放下了。
“说回来,你说手法很吓人,是怎么个吓人?”
——这该死的下贱胚子!
小贩从未试过如此愤慨,他甚至没留意自己的笑容已经成了怒容——“确实吓人!那些流氓的肚子都爆开来,红的绿的甩满一地!有人把炸弹绑在这些品行不端的人身上把他们炸死了!”
“炸弹?这谁说的?”
“先生!这除了是炸弹以外根本就不做他想!除了炸弹以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可以活生生地把人的肚子炸开呢?”
“有呀,而且千奇百怪,种类繁多,超乎你想象。”男人再次扬起嘴角笑了,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好比‘密迪缇奥’就能轻松做到这种事,你说对吧?”
“你……你说的很对!”小贩第一次在这男人浑浊的目光中感受到压力。他直接判断出这男人或许就是来找他麻烦的——不过,既然只是试探式,那么也就证明了自己还是很安全,至少,自己并没有留下太多嫌疑。
“可是‘密迪缇奥’是东部的怪物吧!那种怪物跑到这里来了吗?那真叫人不安!而且,就算是密迪缇奥,那它到底又是怎么做出这种残忍的事?瞪一眼就杀了人?想想就害怕!”
“……那就不清楚了!”
男人审视的目光上下扫过小贩身上,可是小贩的演技看来是成功瞒过这个冷冰冰的男人了。
——别把我正义的力量和那些怪物混为一谈!这也不是什么杀人,而是制裁!
怀着一股神圣的情绪,小贩鼓足勇气把脸抬起,朝男人努了努嘴,“肠子要冷掉了,先生。”
“啊,是呀!真是大意,冷掉就不好了。”男人拿起手上的红肠,正要塞进嘴里时,也不知怎么一抖,最为要紧的那根肠子竟然掉了出来!
小贩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弯子伸出手臂,想接住这意外落地的正义铁锤。不料忽然眼前一黑,整个身子都像被风吹倒般往后仰,紧接着痛楚便在整个左脸颊处炸开,背后也随之一痛。小贩想自己应该是倒在地上了,整个人还在朦胧不清的状态下,月复部也传来了剧痛。
小贩勉强睁开眼睛,视野中男人鼻孔里的污垢让他恶心。
“你是怎么……”小贩对着正踩在他月复部上的男人有气无力地问道:“你凭什么……!”
“从一开始就锁定你了。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连续杀人案’!”
“什么?!这……这不可能!我确实……制裁了……”
“你以为这种时代会有谁特意为了几个流氓的死而去报案?确实有好几人死了,可这就跟乱丢垃圾一样,根本不会有谁去在意。”男人又扬起了嘴角,“部门没有受理,所以这并不是案件。因此,一说到‘连续杀人案’就能知道我所指的是‘肚子被炸开的尸体’的人,只有凶手!”
“那你又怎么会知道……你到底是谁!”
“追斯特?Y?法克,一个侦探。”男人脚下用力,压得小贩忍不住叫唤起来,“‘密迪缇奥’的犯罪者可是值不少酬金!虽然你们犯下的罪行一般既隐蔽又复杂,但偶尔也有你这种蠢货啊!”
名叫法克的男人大概正得意着吧,他多余地对小贩耍嘴皮子,而忘了“密迪缇奥”的可怕之处。倒在地上的小贩握紧了右手——他打算把刚才接住的香肠往上扔,并将之引爆,就和之前的“做法”一样,把这个面目可憎的男人炸死!
“还有一件事,你知道吗?”
“什……什么?”
小贩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既然无法让男人吞下香肠,那么现在只能尽量让男人放松戒备了!
“处理部门的那群家伙挑剔得很!如果不能把‘密迪缇奥’和他的能力线索一起找到的话,他们可完全——不认账!”法克加重右脚的力度,然后猛地把左脚踏到小贩的右手腕上!
小贩吃痛,松开了手上的香肠。
“果然是香肠,这能力真是古怪!引爆香肠?你以为我是个喋喋不休的家伙,嗯?不这样做你会自作聪明地暴露自己的能力吗!蠢货!”
法克这次提起了右脚,用鞋尖狠狠地踢向小贩的脑袋。小贩双眼一黑,晕了过去。为了安全起见,法克把那烤熟了的香肠踢向一边,等了一会儿,确定再没有变化后才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绳索,将小贩严严实实地捆了起来。
这过程中好些路人都有留意到这红肠摊上发生的事,但大伙都像什么都看不到似的,只是匆匆扫了两眼,并不多做停留。
——有什么所谓?这样更好。
名叫法克的侦探拖着五花大绑的猎物,往政府大楼的方向走去。忽然他把手抬起来挥舞了一下,亨利裁缝店的招牌姑娘、这稍微有点姿色的暗娼正隔着橱窗向他挥手示意——她扭**的劲非常到位,虽然收费有点太不公道,不过做她的常客……似乎也不错。拿到赏钱之后,先和这小妞快活几天吧!
吹起了口哨的追斯特?Y?法克,这次确实是得意洋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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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才说什么?”
“这确实很遗憾,但我已经尽力了。”
史云迪倚着破烂的老板椅,把烟斗拿在手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这是他撒谎时的小习惯。“虽然这结果不尽如人意,可你还是放弃吧。当然,出于良心的谴责,侦探费用我只收原来的一半。啊,也就是昨天收的订金部分,剩下的就破例不收了,你就请回吧。”
史云迪费力地装出怜悯的样子,耷拉着眉头,看起来像条没吃午饭的拳狮犬。
被史云迪这般戏弄的是个少年。瘦弱、内向,没有任何威胁性——是个难得的大羊牯,史云迪在第一眼看见这个小小的委托人时就快速而准确得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凭借他多年来欺骗人的丰富经验。
少年因气愤而浑身发抖,“你昨天可不是这样说的!一天能查出个什么?你根本就是耍赖!拿到了钱就不想认账,你这个臭流氓!”
——你才知道?
史云迪叹了一声,心想果然不能和平友善地结束这桩事。他自认是个绅士,粗暴的手段是从来都不愿主动使出——但是现在可是委托人这边瞎搞蛮缠,那就是例外了。
史云迪咬住烟斗,右手在裤兜里模索了好一阵,然后毫无征兆地亮出匕首,站起来,猛地把匕首扎在桌子上。
“出去。那我就当这些不愉快都没有发生过。”史云迪顺势把手伸出,指着出口。
阳光透过窗户投射进来,恰好映在匕首上,反射的阳光又投向了史云迪。大概是这个缘故吧。少年看起来似乎也有些发亮。
“我明白了……你从一开始就把我当凯子……你从一开始就在盘算着要骗我的钱!你这个人渣!”
少年大喊起来——这也在史云迪的预料当中,接下来只要拔起匕首在少年的眼前虚晃两刀就能结束了吧。正想着拔起匕首,忽然一阵呛人的浓烟遮住了史云迪的视线。史云迪反射性地后仰身子用手扇风,右脸就没来由地挨了一拳,没有点燃却冒出烟来的烟斗也被打飞了。
原来少年跳上了桌子,趁着史云迪被烟雾吓了一跳时给了他一拳。
“臭小鬼!”
史云迪咆哮着回转身子想要发难,可匕首已经被少年拿在手上——史云迪素来对这把匕首的锋利程度引以为傲,这次真是太糟糕了。
“把钱还回来!”
“行!行!把刀放下,大家都是绅士!”
少年的手还在抖。他始终只是个瘦弱、内向、不具任何威胁性的羊牯——史云迪相信自己的判断。
“我数一二三,你把刀放下,接下来再继续一场和平的协商,如何?”
“少说废话!把钱还我!”
“还!还!不要太激动,刚才是我不对,我今天没喝牛女乃,所以脾气暴躁了点。你也知道,牛女乃对于安定心神是非常有效的……”
“胡说八道些什么!”
少年上当了——他厌烦地挥下刀子,示意史云迪闭嘴——就在刀尖往下的当儿,史云迪猛地一挥手,狠狠地拍中少年持刀的左手。完全没经验的少年吃痛松手,匕首落回桌上。少年想弯腰捡起匕首,脚上一阵剧痛,整个人被一股外力拉扯、也一并倒在桌上。
史云迪左手抓着少年的足胫,右手把匕首贴在少年的脸颊上,“这是我最后的善意,回去。”
“就是因为像你这样的大人……!像你这种人渣还能在太阳底下晃荡着!”少年颤抖着,但是眼神不改其愤恨。
——所以你是小羊肉而我是个正在开动的绅士呀。
史云迪心中再次叹息。他正想着给少年的脸颊下留下一道绅士的馈礼——好让这件有些许暴力意味的小插曲尽快结束时。莫名其妙的烟雾又出现了。
而且这次,发生源是史云迪的头顶。
“怎、怎怎怎么搞的!”
绅士的秀发无情地燃烧起来,史云迪最爱的发油成了绝好的燃料,火势转瞬间一发不可收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慌乱的挣扎中,史云迪的手掌、袖子也沾上了发油起了火。他越是挣扎,身上沾惹到的火焰就越多,也就几个眨眼的时间,绅士就成了要往地狱报到的火人。
而少年——他已经趁机离开了桌子,离得远远地看着史云迪的凄惨模样。他还在颤抖,但眼神中透露的愤怒没有丝毫软化。
“啊——救——我——求——”
史云迪伸出了手。
“那些钱我不要了……就当是你的葬礼费用吧!再见了,人渣!”
史云迪伸着手,眼睁睁看着少年转身离开。
少年快步离开了这栋三层高的建筑,当他来到稍微有点距离的街口,他最后一次往后抬头望向三楼,很好,其他物品还没有点燃的样子,窗口并没有冒出浓烟。
——果然不行,钱就这样没了……接下去怎么办?
确认自己不会受到怀疑后,少年把心思放回自己此行的目的上来。自己还只是个小孩,无论去到哪里都只会得到轻视、多余的同情、甚至是最糟糕的欺骗。而自己又无法分辨到底那些一脸同情的人心里是怎样的盘算。
——难道真的只能放弃了吗?啧!
少年因自己的退缩而感到生气,一脚踢起块小石子,可好巧不巧,小石子竟砸中迎面而来的一个男人身上。
那是一个怪异的男人。他旁若无人地拖动一个被绳子捆得严严实实的男人,脸上带着污秽的笑容,眼神非常浑浊,标志性的八字胡显得干燥稀疏。
石头是砸中这个怪男人的啤酒肚上了。少年连考虑的时间都没有,男人似乎也完全没有在意——然后,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男人毫无征兆地抬起脚,用鞋底作为攻击面踹倒了少年,然后就这样继续走路。
“你……你这个混帐干什么!”吃了不怎么痛的一脚,少年愣了几秒才从地上爬起来,冲着男人的背影大喊大叫。
男人没有回头。少年因此更加生气了。他迈开好几步子跑到男人的面前,像是要拦着他似的张开手臂,“给我道歉!”
路上有着行人,但是大伙儿似乎都很忙碌,甚至连把视线投向这边的人都很少。男人的八字胡抖了两下,停下了脚步。
“道歉?你要我——这么一个被臭小鬼用石子砸中然后连一声‘不好意思’都等不来结果只能无奈地采取了反击的人——这么一个充满了礼仪和忍耐的好人向你——这么个做错事还不懂道歉的臭小鬼道歉?”
男人的语速很快,语调充满着令人不快的刺意,微微往上的嘴唇暴露了他精于诡辩的扭曲个性。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无缘无故就动手打人!不就是不小心把石头踢到你身上罢了!”
“真是凑巧啊,我也只是伸腿时鞋底不小心碰触到你而已,你怎么就忽然倒地了呢?把自己的弱不禁风归咎到别人可不是件好事!”
“你说什么!你这个人渣!”
“因为我的鞋底不小心碰到你所以我就是人渣,那么明知道把石头砸到我身上去可完全不道歉事到如今还在凭空侮辱别人的这么个臭小鬼是什么?人渣中的渣滓?嗯?”
“你……!怎么会有你这种大人……!”
“原话返回。既然有你这种臭小鬼有我这种大人不也很正常吗?噢,或者你没留意?你身上正散发着危险的味道,臭得很,小鬼。”
“……!你是谁?你看到了吗!”
少年收回了张开的双臂,转而警戒性地合拢双手握成拳头,摆出了有点像拳击的姿势。当然,身子不时在颤抖。
“我是追斯特?Y?法克,一个侦探。如果见不得光的臭小鬼有什么事情要委托的话,只要你付得起钱,那我随时都会拨空会见。但是,现在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
——这男人为什么会……?
少年放下双手,让开了道路。
追斯特拉开嘴角,像是盛气凌人般笑了。然后又开始拉扯那个被捆着的失了神的男人,往街道的另一边走去。忽然,他停下了脚步,回头问少年:“什么名字?臭小鬼。”
“什么……?”
“不,反正像你这样的臭小鬼一定是到处瞎转最后被骗得光溜溜然后饿死在马路边上嘛。你似乎也发觉了这点,嗯……你,还有钱对吧。”
“是……是又怎样!”
“那好,那就先把名字报上来!反正我要去的地方就是政厅。”
——这……算是对我伸出援手吗?不对……还是想骗我?可是,我什么都没有透露,这个男人……侦探……?
自己还是个小孩,无法分辨出他人的笑脸与心计。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心情好。”
少年试着去考虑——其实没有,他闭上嘴巴,但脑袋里一片空白,“我是安东尼,安东尼?齐格佛里德?阿提亚斯。”
为什么自己会去相信这个看着就知道是满身铜臭、骨子里头除了恶俗还是恶俗的男人、侦探?安东尼少年并不清楚,或许,他是因为史云迪的事而自暴自弃了;或许,是因为他的直觉;或许,是因为这个追斯特?Y?法克踢向他的那一脚并不疼的缘故?
安东尼少年并不清楚。
“很好。那么,如果你出现在我的巢穴里,而我实在找不到生意的话。就这样。”
追斯特吹着不成调的口哨,拖着男人离开了。安东尼看着那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这时候才记起这么个问题——“那个被捆着的男人是怎么一回事?”
也罢,反正和自己没有关系。侦探的老巢所在才是眼前的大问题呢!
路上的行人忽然起了骚动,似乎是因为不远处的一栋建筑物起火了——而谁也没注意,一个少年正精神抖擞地往街的另一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