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克暗骂了一句无意义的话,整理了一下自己,又变成那个风流倜傥的白驼山少主。而那个无力的女人仍然没有清醒,身体保持着别扭的侧卧姿势,眼睛微微闭着,能看到一部分眼球,里面的光却是凝固的,毫无生气。
这和他们每次对视时所感受到的她的眼光完全不同。欧阳克有点分心,琢磨着一个养尊处优的闺门女子为什么会有那种又直又硬的眼光,直到地上的女人一声申吟,他才重新注意起眼前的人来。
女人一清醒过来,那种眼神就又出现了,同时疼痛和自我防卫的意识令她蜷紧了不着寸丝的身体。欧阳克突然觉得趣味起来,也许他这一次的征服游戏能持续得很久。
张玉含觉得意识和身体像是生生被扯开的两部分,一部分在空中轻轻地飘着,另一部分则死死贴在地上,像被地面吸附的一堆残骸,千头万绪,不知道如何能够整理清楚。
她索性抛开了沉重的那一部分,专心观察着欧阳克的神色。在她眼里这人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某种具有征服欲的猛兽,完全的反抗和顺从都可能引发他的动作,导致不可收拾的后果。
一定要很小心,很小心地让他自动放弃自己,张玉含想。
于是她再次申吟了一声。
一刻钟之前她绝不会这么做,但此刻这是必要的手段。张玉含同时发现要作出痛苦状并不困难,因为这是她实际的状况。由于地面传来的夜间寒意,她甚至开始不停地颤抖。
欧阳克从女人的脸上看到了难过和害怕,便没有察觉她小心垂下眼帘的小动作。一时间他有些得意起来,这次终归还是他大获全胜,随即蹲去,解开她的穴道,并用手指轻轻在女人的脸上摩挲。
“公子爷的手段如何,嗯?”
张玉含想反唇相讥,说这种野蛮作风有什么手段可言,但谨慎考虑之下,还是没有回答,并忍住生理上的恶心感觉,低头看着地面。
“不满意的话,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这句话令张玉含暗然心惊。
“以后?”
“怎么,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还不想跟我走么?”欧阳克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兴奋,似乎在等待的就是对方拒绝的回答。如果这个女人因为一次占有就百依百顺,他反倒会觉得有些……无趣。
没想到女人的回答正是最无趣的一种:“好吧,看来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啊?”欧阳克的手突然停在半空,半晌才冷笑道,“你倒是很能看开。”
“不看开又能怎样,”张玉含叹了一口气,“跟着你总比被人戳脊梁骨的好。而且——你家很有钱吧,也不在乎多养我一个。”
欧阳克悚然而惊。虽然这女人说的都是实话,而且他也没指望女人一下子对自己倾心,然而这种光明正大就贴了上来的感觉真的很差劲。
难道他风流倜傥的白驼山少主能甘心情愿当别人的长期饭票还是怎么的?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沉思,女人已经将衣服穿了起来。
动作缓慢是因为张玉含全身上下还都痛得要命,不过中间一点也没停顿。所以当欧阳克的眼光缓过神,她便勉力站起身来:“走吧。你要去哪里?”
欧阳克瞪着她:“‘你’要去哪里?公子爷还有要事,不和你作一路。”
“可是我要和你作一路啊。”张玉含说得天经地义,“我不是你的人了么?”说着还生怕他跑了似的,突然伸手拽住了那白袍,五指用力,几乎把袖子撕了下来。
欧阳克猛然一回身,也没看清他怎样动作,“哗啦”一声,摆着烛台的桌子变成碎片,屋内顿时漆黑一片。只听他在黑暗中冷冷道:“再纠缠不休,这就是你的下场。”
大门开处漏进外面朦胧的月色,欧阳克的身影一闪即逝。张玉含站在当地,手里还握着那件匆忙甩月兑的外袍。谁也没见到她脸上其实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但是很快这笑容就扭曲了。当四周恢复为万籁俱寂的时候,张玉含缓缓地蹲子,两只手抖得持不住那件外袍,却还是试图用力撕扯。
终于,“嗤”的一声,某处线缝被扯了开来,随之扯开的,似乎还有张玉含一直紧守的心防。
勾月微斜,更多地照进半开的门扇,也照在她的脸上。两行泪水像开了闸一般涌出眼眶。
张玉含从没想过自己还会哭,还会哭得出来。她以为眼泪这种东西在自己的上一辈子就枯竭了。
自从她决定和部长作那种交易的时候,她就拒绝了眼泪。
说不定,正因为就连那时也坚守的最后原则,如今被自己的轻忽打破,才会觉得无比绝望。
上一辈子也好,这一辈子也好,张玉含只想生存,生存得更有尊严。
然而到头来她没有保住任何尊严。
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算不上,什么理由最后都苍白无力,没有一条能解释自己的失败。
她抬起头,看见隐藏在暗处的房梁,像一条阴沉的鳄鱼等在水中。似乎是下意识的,她动手将还握在手里的外袍撕成布条,并一条条接起来。
兴许是身上仍然肆虐的疼痛令她神智恍惚,张玉含渐渐不晓得自己在做些什么。她眼看着自己的手把布条接好,并用力拉一拉以确保结实;她眼看着自己从不知哪里搬来一张跛了脚的椅子,又捡了块碎砖将其垫平;她眼看着自己在布条一头打了个重点的结,然后一下子抛上去,甩过了黑沉沉的房梁;她眼看着自己站上椅子,拽过布条的两端再系了个死结……
她眼看着自己离那白布的缳结越来越近,直到它消失在视野的两端。同时,下颏处和耳前两侧都感到了布料的柔软。
她好像又沉吟了一阵,便伸手把布条套到耳朵后面去。
这时候张玉含的思绪再次游离,隐约想起不知什么小说里提过,投缳自尽的人把绳子挽在耳后,舌头就不会伸出来,比较好看。
但是——投缳?
张玉含猛然醒悟过来,发现身体并没有听从自己的控制。她的意识又像是个旁观者一般审视着这个躯壳的行动。
“住手!住手——程瑶迦!你住手!”
张玉含想到了是谁在操纵这一切,情急之下竟然叫出声来。她的声音仍然嘶哑干涸,在这静谧的夜里仿佛夜枭鸣叫。但是她顾不了那么多。
声音出口时她知道自己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便猛然一使劲,从环套中挣月兑了开来。因为用力过大,脚下的椅子剧烈摇晃,她重重地摔在地上。
“啊,混蛋!见鬼!该死的……”
一半由于惊喜,另一半则出于身上痛感被再一次唤醒,张玉含毫无顾忌地开口骂了起来。充当了这段时间的大家闺秀,她几乎忘记了自己当初是怎么骂脏话的,起头还有点磕磕绊绊,但很快就找回了感觉。于是她淋漓尽致地骂了起来,直到把所有能想到的骂人话都重复了两三遍,也消耗掉了大半力气,才住了口不断地喘气。
“为什么?”她好像听见这样的问话,下意识地认定那是程瑶迦的声音。不过实际上她没有分辨得出来,程瑶迦的意识与她很少交流,此时似乎又变得极为不安和退缩,像是濒临崩溃的边缘。
——理所当然。张玉含想,一个在这种社会背景下成长起来的十九岁女性,贞节观念是根深蒂固的。所以她甚至没尝试去说服对方。
“要活下去。”她只是把这样的意念传达过去,尽量以最坚定最无怀疑的态度。方才对自身做法的质疑已随着一次自杀未遂被抛在过去,像扔掉一块旧抹布一般。
张玉含决定不论怎么样都要积极地活下去。既然这身体现在是她与程瑶迦共同使用,她想自己也有决定权。
那种绝望的意识好像渐渐退去了。张玉含突然觉得有点可笑,承担痛苦的分明是自己,可是程瑶迦受到的刺激似乎更大。
但是她已经没有力量去顾及更多,眼下的问题是寻找救援。她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小真和小袖所在的马车距此多远。甚至她不敢肯定她俩是否安全。
张玉含试图强打精神走出门外,再研究所在的地点,然而稍一迈步,就传来剧烈的疼痛。除此之外,她觉得全身还有更多的擦伤和淤伤。这样的身体不适宜在夜晚行动,但是,也同样不适宜停留在这毫无取暖设备的屋内。她想到呼救,却发现嗓子已经彻底沙哑,发出的声音甚至传不出这间屋子。
这才叫做天亡我也——张玉含疲累而自嘲地想,当你伸出手去的时候,才发现生机早就从指间流走。
昏迷袭来,她没做多少抗争就屈服了,像是耽于熟睡而懒得赶走盘绕在耳边的一只蚊子。
“喂……喂……”
遥远的地方,仿佛传来什么人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