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之润玉细无声 第四章 双重人格

作者 : 半枕夏凉

张玉含本以为那少年既然是水匪头领,自当住在水寨当中。“水寨”是什么样子她也没见过,幼年时听得走街串巷的说书艺人形容,倒有几分像金人、蒙古人的帐篷,寨中的女眷自然是“压寨夫人”之类。一路上她偷眼看那少年,只是琢磨着他的“夫人”究竟是个什么样。没想到一下船来,却看见一座极为秀丽精致的宅院,粉墙环绕,青瓦盖顶,墙下沿虎皮石半被长长的青草遮了,居然颇具风韵,一时间就看得呆了。

那少年倒仍然是彬彬有礼,前行引路,带她进了几进院落,来到一处厢房,并叫了几个女使来帮她整理衣裳,自己便避开了。那些女使像是早有规矩,一切均不多问,对她毁损的面容也没多看上一眼,服侍完毕,又默然离去。

又过了片刻,那少年方才露面,却不进屋,只在门外召唤。张玉含见他如此守礼,心下愈加敬服,便开了门与他答话。她知道那少年所虑是自己身份,于是先将自己在湖边徘徊,无意间听到两位寨主说话的缘故讲了。

那少年见她斯文有礼,怀疑之心早消了一半,又听她自行说明,不由得一笑:“却不知娘子的武功师承何人?”

张玉含知道这是他们怀疑自己的主要原因之一,也不加隐瞒地说了。果然那少年听说她是全真门下,神情豁然开朗,连连赔礼,只说是自己的不是。张玉含这些天来尽是遭人凉薄,听到他对自己说话一直温文和气,突然心里一酸,忍不住流下泪来。

那少年还以为她先前受了两位寨主的委屈,此时方才发作,更是安慰不已。谁知道越是安慰她哭得越厉害,眼泪就像开了洪闸便止不住一般,流起来没完,不禁手足无措。想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子可是还有什么委屈?不妨说出来,看小人能帮得上忙不能。”

张玉含本来已经在拼命忍耐,听他如此温言询问,又想这人与自己不过初次相见,又无任何企图,竟然比家人还要关怀自己,满腔辛酸实在忍不住,一边流泪便一边徐徐述说,竟将之前的遭遇说了十之**,只是隐去了诸人姓名。而被欧阳克强暴一节,一来无法吐口,二来也怕说了教那少年鄙薄,便略了过去。

这一说竟然过了大半天时光,那少年一言不发,只是聆听,眼光中却流露出万分怜惜同情的神色来。张玉含止住话头,方觉得害羞,红着脸道:“奴家的一些琐事,竟说个没完,教官人见笑了。”

那少年朗声道:“哪里,娘子的遭遇着实教人同情,那什么员外,若不是娘子尊亲,我非要……”说着脸上颇有气愤之色,缓了一缓,才笑道,“我就是这个毛躁脾气,听到不公平的事,往往比人都要着急,娘子勿怪。”

张玉含一低头道:“官人是为奴家义愤,奴家为何要怪你?”

那少年见她收起悲伤,也觉得喜欢,突然道:“娘子如不嫌弃,就留在敝庄如何?你那两位贴身女使,小人自差人将她们接来照料娘子。左右敝庄只有小人与父母同住,余下几十家人而已,不会聒噪到娘子。”

张玉含万想不到他提出这个提议,涨红了脸,想要推辞,却半天答话不出。那少年见她不作反驳,料是愿意,笑嘻嘻地吩咐人收拾房屋院落,又回头问:“娘子那位尊亲家住何处?只管放心,我也懒得去寻他麻烦,只把那两位女使接来便罢了。”张玉含拗不过他,便低声说了,又道:“只是太也叨扰官人。况不知令尊……”

那少年笑道:“爹娘听说是我朋友来庄上住,一定也欢喜得紧。——不敢请教娘子尊姓芳名?你我这样娘子官人的叫,忒也见外了。”

张玉含低头思忖半晌,心道:“他既派人到表姑家,自然要说我真名,我再用化名瞒哄他,反倒不好。”于是下定决心,缓缓开口道:“奴家姓程,名瑶迦。官人直称名字便是。”

那少年喜出望外,不想她竟连名字也对自己说了,忙道:“娘子闺名,小人如何敢擅称。贱姓陆,小字冠英,娘子若不弃嫌,你我兄妹相称如何?”

那先前自称张玉含的自然是程瑶迦,而这少年则是太湖归云庄的少庄主陆冠英,其父陆乘风乃是东邪黄药师门下弟子。

陆冠英年纪虽轻,却是太湖水寨的总头领,平日劫富济贫,又专一和搜刮百姓的官军作对头,对“侠义”二字甚是看重。今日碰巧救助了程瑶迦,又听她述说诸般困苦,早激动了心肠,恨不得一时间把欺负她轻薄她的人统统杀了出气,又见她楚楚可怜的神态,虽然面容伤损,却不掩女儿家的腼腆羞涩,看得久了,竟别有一番风致。想到她因遭难才落得如此模样,之前必然也是闭月羞花之貌,心里更是怜惜不已。他日常所见都是些江湖豪杰,草莽人物,陆乘风隐居归云庄,也不大和外人来往,庄上更是少见女客。所以不过半天的工夫,陆冠英这少年情怀,已不知如何就拴在了眼前这个毫不美貌的单身女子身上。

他的心思其实程瑶迦也隐隐猜到。自古深闺女儿寂寞,往往生出些不明所以的情愫,所以常有伤春悲秋之心。陆冠英谦恭温和,又处处为她设想,她本来是心思纤细敏感之人,又有什么猜不透的。只是囿于世俗礼法,猜透也要装作猜不透,是以步步后退,决不作出任何授人以柄的举动。然而这时听他说到“兄妹相称”,不知怎地,突然又有些失望起来,顿了一顿,才强笑道:

“既然大哥如此盛情,小妹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福了一福。

陆冠英哪里知道少女这些柔肠百转,听她清脆的声音叫了声“大哥”,心里还美滋滋的,便道:“我先去禀告父母,然后请妹子过去见礼。”一边说着,一边几步跳出房去。

程瑶迦坐在房内,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用回自己真名后反倒有种空荡荡的感觉,像是对任何事都无法应对。她之前习惯了遇到不想做的事就潜入意识深处,左右身体里有“另一个人”帮她处理。

回想起来,最早有过这种经历是在她十岁那年。母亲对她说女孩儿家要将双足缠得弯弯小小才好看,她本愿听话,但那缠足实在是太疼,简直如苦刑一般。不知怎么,她突然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仿佛身子不由自己作主,待到缓过神来,站了一地服侍的女使仆妇全都走光了,只看到母亲临去的一个白眼。不过双足之上那些密密匝匝的布条却是一点也不剩了,她心下喜悦,以为是母亲对自己宽待,不再逼迫,当下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直到几天后,才影影听说是自己吵着不要缠足,将布条也拆了,见人就打,发疯一般的大闹,直闹了十天,家人也都疲了,索性由她去。

她吓了一跳,不知道这十天自己怎么会一古脑的忘记,连个印象也没留下。这日夜里做梦,却梦见了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虽没听见她说话,却莫名其妙知晓了她的名字,叫做琳琅。

随后便是父母家人乱哄哄请大夫,说是给自己看病,药方也不知开了多少。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病,喝了那些药,左不过多睡一天两天,也不见有什么效用。只是有几次,一阵恍惚间便看见药碗砸了,母亲铁青着脸不作声。

后来她知道,那就是“琳琅”来过了。

“琳琅”帮她做了不少她想做而做不了的事。比如习武。父母见她这“离魂症”——其实只是那些大夫随口说的——久不见好,便从投医看病改为了请法师驱邪。家里和尚道士又不知来了多少,金丹符水她统统尝过,后来“琳琅”嫌味道不好便像喝药时那样连碗砸掉,换来的自然是又一轮的父母皱眉。

突然一日来了个中年道姑,听说只是从门口经过,但家人早就习惯了,见到出家人一律拉进来请人家作法,所谓有枣没枣也打三竿子。不过这回的道姑见了她,却不开坛作法,请檄烧符,只说了一句:“这身子骨太单薄了些,不如习武强身,外邪自然不侵。”

全真教的清静散人孙不二就成了她的师父。

十五岁后,父母像是也习惯了她听见提亲便闹一闹的习惯,或者是想着她那一双天足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没的教人笑话,倒也容忍了下来。谁知有一天,“琳琅”突然变了个模样——不,那必定不是“琳琅”,她能明显感觉到,那个女子是个茫然的闯入者。她说她叫张玉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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