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含满心以为欧阳锋一行人会在牛家村跟完颜洪烈会合,然而众人出得罗城便大摇大摆上了天街,一直行至临安城东北角上,走进一座宅院。
她还在疑惑不定,却看见众人进了正堂,纷纷向堂上坐着的人行礼,很明显除了他们的雇主之外不会是别人。转念一想,完颜洪烈一个堂堂金国王爷的身份,就算入皇宫盗窃不成,何必做贼心虚地星夜逃窜,又有哪个御林军敢来怀疑盘查他?
这时候她也觉不出饿来,只是全身轻飘飘的,隐约听见那些人向完颜洪烈汇报盗书落空,但带回了一个自称知道武穆遗书下落的女人,然后眼前人群便让出一条裂缝,让坐在堂上正座的人可以和她对视。
就连那人问话的声音,也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影影传来的:
“你是什么人?如何会知道武穆遗书?”
这个问题还真是难以回答,张玉含恍恍惚惚地想着,自己的名字——或者就再加上程瑶迦的名字——又不像在场的这些人,在社会上具有一定影响力,挂在嘴边就像叼着一根名牌雪茄,不用多说就能显示身份。
完颜洪烈自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踌躇不语,不由得皱起眉头,看了一眼欧阳锋。后者此时却在思考着另一件事。
以西毒的多疑,曾经见到这个女子出言阻止黄蓉与欧阳克的婚事,便早把她划作了桃花岛的门下。而昨夜竟在皇宫中遭遇黄药师,致使盗书之事不成,二次再去时便扑了个空,自然想到是黄老邪从中作梗,抢先取走了武穆遗书。以欧阳锋多年的了解,黄药师对什么兵书当然毫无兴趣,只可能是对自己有所图谋,那么这个女子的出现,不是他安排设计又会是谁。
只是一路行来,欧阳锋早看出这女子武功低微,内力竟然是全真教路数,不免生出无数疑惑。这时见完颜洪烈探询的目光投向自己,便嘿嘿冷笑道:“王爷莫要心急,待我把这丫头带下去详加拷问,她所言虚实自然知晓。”
完颜洪烈听众人提过欧阳锋以毒闻名,一是擅长使用毒药,二是心思阴狠,手段毒辣,对付一个年纪不过双十的女子必然绰绰有余,便点了点头,道:“有劳欧阳先生。”
张玉含已经饿得说不出话来,听见他们还在一本正经地对答,毫不顾及自己的人权,气得要死,依稀看见欧阳锋走上前来,想狠狠瞪他一眼,突然间觉得黑暗降临,一头栽倒在地。
欧阳锋有些意外,蹲正探她脉息,堂外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父王!”
走进屋内的是两个人,当先的是认完颜洪烈为父的杨康,携手跟在后面的是杨康生父杨铁心收养的义女穆念慈。早先穆念慈对杨康贪恋富贵跟在完颜洪烈身边的行为很是不齿,此时却看不出表情异样,脸上还微微泛着红晕,低着目光不敢和人对视。
完颜洪烈一见他二人,顿时把地上那个女子忘了,看着杨康笑逐颜开的神情也知道有好消息,仍然是追问了一句:“如何?”
穆念慈的脸涨得通红,连忙转了开去。杨康看着她笑了笑,才道:“大夫说时日尚短,不易断定,但十之**,是有……”话没说完,牵着的手被穆念慈一拽,便不再言。
然而在场众人全都知道请大夫是来做什么的,当下哄然大笑,纷纷向完颜洪烈与杨康道喜。穆念慈更是羞得头也抬不起来,双眼不知该看哪里,直往地下溜去,一瞥眼间却见个年轻女子躺在地上,脸上两道长长的伤疤触目惊心,不禁“啊”的叫了一声。
杨康随她目光看过去,随即转向完颜洪烈,表情有些疑惑,但总掩饰不住心里欢喜,所以听到说这是欧阳锋等人擒回的细作,也并不太在意。
他转过头想跟穆念慈说话,见她竟然还是瞧着地上那个女子,有些不悦地叫道:“妹子!”
本来他俩相识相恋,杨康都是吃准了她就是拗不过自己这般撒娇撒赖,轻薄亲密的语气一出,无往而不利,谁知这时穆念慈居然还不看他,只是盯着那女子道:“大哥,你看她是谁?”
杨康听她语声郑重,只好也仔细端详起来,片刻之后猛然叫道:“我见过她!她是宝应、宝应县的程……”
“不错。”穆念慈俯去,想将那女子架起,杨康赶忙上前接手,将其放在旁边一张椅子中靠着。只听穆念慈叹道:“程姐姐是我救命恩人,不知为何弄成这般模样?”
这一信息令在场众人吃了一惊,没想到随手从皇宫里带来的一个女子,竟然还和未来小王妃有这种渊源。只有欧阳锋在旁暗暗盘算,又把这一切安排归在了黄药师头上。
在穆念慈的连声呼唤下,那女子终于睁开了眼,在看到对方面容的时候似乎有一瞬间的愣怔,同时用手扶住了额角。穆念慈见她神情恍惚,忙道:“程姐姐,你可还认得我么?”
那女子再抬起头时,眼中就笼罩了一层盈盈的水汽,神情中既有迷惑又有怀疑,半晌才道:“穆家妹妹,你为何会在此处?”
穆念慈听她语音清脆,谈吐文雅,不是程瑶迦又是谁,立刻大生同情之心,朝着完颜洪烈犹豫了一阵,终于叫道:“父王……”
她和杨康与完颜洪烈会合不久,虽然勉强相处,一直碍于义父之仇,对完颜洪烈能躲就躲,躲不过去时含含糊糊叫一声“王爷”,已经是天大的面子。完颜洪烈自己也是个情种,当年在杨康的母亲包惜弱花费无数心思,所以见到儿子确实钟情于穆念慈,倒觉得她的态度情有可原,丝毫不以为忤。
所以这一声“父王”,旁人听来还不觉什么,完颜洪烈与杨康都是大喜过望。虽然猜到她只是想为那身份可疑的女子求情,但想这宅院内尽是高手,也不怕那女子逃了。于是斜眼向欧阳锋看去。
此刻欧阳锋心里还在盘算,若说这女子是黄药师安排的细作,显然是冲着自己而来,她说什么自己都是万万不能相信。若说她不是,那便当真知晓武穆遗书的下落,但武穆遗书对自己毫无用处,也不必费许多心思。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尽快把她推了出去,自己冷眼旁观,说不定反倒能得到其他信息。
他一贯心思周密,任何事都要想到没有破绽才肯罢休,觉得这是唯一能查出那女子底细,又不至于坠入圈套的办法,于是笑道:“既然这位姑娘与小王爷和小王妃都相识,不妨就在此多盘桓一段,叙叙旧也好。”
完颜洪烈还当他给自己打个圆场,毕竟强掳来的女子居然是准儿媳的救命恩人,有点说不过去,哪知道欧阳锋心里打着把这块烫手山芋扔给他,自己隔岸观火的主意。
于是宾主和谐,寒暄一番,穆念慈便在杨康帮手下把程瑶迦扶到自己房内,安排粥饭。程瑶迦本来觉得在人面前狼吞虎咽甚是失仪,但实在饿得狠了,又想想张玉含平时根本不顾虑形象,倒显得自己矜持得可笑,便豁出去埋头吃饭,直吃了半个时辰,方才觉得全身有了些力气,耳边也不再有阵阵蜂鸣。
她心知张玉含一见穆念慈出现,就把自己顶了出来的原因,无非是当日接穆念慈回家的是自己,彼此较为熟悉。其实她出现时,脸上总带着楚楚可怜的神色,令人不得不起同情之心,她倒是没有自觉。
见她精神渐复,穆念慈就迫不及待地问起她的经历。程瑶迦便简单地将郭靖曾有婚约,黄蓉负气出走,自己前往寻找并随黄蓉上桃花岛之事说了。提起脸上伤疤,只说是离岛后海船失事造成的,至于黄蓉去寻欧阳锋叔侄,并在其座船放火等事,虽然在张玉含的记忆中鲜明深刻,只一想到就觉得那火焰便在眼前烧起来,但想这时面前二人与欧阳锋多少也算熟识,不敢多说生事。
穆念慈不虞有他,冷不妨杨康插言道:“真是奇了,据欧阳先生离开桃花岛后座船也即失火,莫非是那东邪做了手脚?”
程瑶迦一怔,想解释两句又不知从何说起,听得穆念慈道:“别胡说啦,那蓉儿妹妹与欧阳先生他们同行,东邪会连自己女儿也害么?你没听说,他们后来流落到荒岛之上,那欧阳……欧阳克不慎被山间巨石砸伤,还多亏蓉儿妹妹巧计救他出来。”
“自古女生外向,有什么道理好讲?”杨康却是不以为然的神色,“黄家妹子终究是那东邪的女儿,行事也出人意表,当初与郭世兄打得一团火热,转头又跟欧阳世兄成了未婚夫妻,什么世俗礼法是都不顾了。”
程瑶迦听他批评黄蓉,心里很不舒服,但表面上还是淡淡的不置一词,穆念慈却忍不住道:“你也学人讲起世俗礼法来了,你自己又……”说到半截,脸上一红,像是想起什么害羞之事,便没了声息。
杨康看她神情,知道她想的是什么,轻声笑道:“你别着急,父王已经说了,此间事一了,我们即刻回返中都,操办喜事。”
穆念慈虽然还是红晕满脸,却与他相视一笑,两人眼神中交流的尽是甜蜜。程瑶迦在一旁看了,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伸出手来扶住了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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